IF:梦回(终)(2/2)
他捉住她的手,笼在手心里,再度阖上眼睛:“你管她做什么。”
她不满道:“拜托,那也是你的女儿。”
“带我去沐浴。”
显然,他在她面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说带她去沐浴,他想到的自然不是单纯的沐浴,可他见她已经被折腾得如此疲累,又实在不忍再主动索求。
身子一轻,她被他打横抱起。
依旧是那令她颇为安心的嗓音,却道出一句令她心头一颤的话:“夫人真的只是想单纯沐浴吗?”
崔湄:“……”
“谢峥,你不要太过分了!”
*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秋雨淅淅沥沥,不知绵延了几日,一转眼,便又快到了谢峥的生辰。
这回的崔湄不禁有些发愁。
谢峥与谢峤是双生子,生辰自然也在同一天。
往日母亲在府上操持一应家事,自然会把兄弟二人的生辰宴办得妥帖热闹。
可今次,谢清源自觉上了年纪,一双儿子又各有各的出息,已没什么后顾之忧,便辞官致仕,携着王若芷一同游山玩水去了。
偌大的谢府便只剩他们这些年轻人。
她本想去问问谢峥对于他们的生辰宴有何种看法,但转念一想,哪有主动问寿星这个的?
如此一来,岂非全然没了惊喜吗?
可她却也是真真儿为难。
若是只管谢峥,不顾谢峤,他本就孤身一人,岂非显得太过冷清。
若她替两人一同操持,又不知自己那个醋坛子夫君是否会偷偷躲在被子里掉小珍珠。
“唉。”
她独自坐在廊下,望着院内刚放晴的天空,发出今日不知第多少次叹息。
身后忽然传来踏水而至的响动。
她漫不经心地回头,却见是小栀光着脚,一路踩着青石板的积水而来。
她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小栀,你怎么不穿鞋子?”
这些日子颇为湿寒,她这般巴巴跑来,若染上些什么病,不是给她本就烦恼的事儿里再添上一笔吗?
“是爹……跌倒了,鞋子湿透了,不舒服。”小栀糯糯道。
其实不是这样的。
是她那倒霉爹爹看娘亲整日魂不守舍,有心事却不与他言说,故而威逼加利诱,迫着她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孩来打听的。
“阿娘,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你在想什么呢?”
“想你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会主动穿鞋子。”她随口敷衍道。
……她是有苦衷的。
她本来在床上玩小玩偶玩得好好的,是爹爹把她抱下床,丢出门外的。
但没关系,她一向是个细心嘴甜的小女孩。
她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道:“娘亲骗人,小栀就是远远见阿娘忧愁,才一时顾不得穿鞋子的,巴巴地跑来想为阿娘分忧,阿娘却骗我说是因为我才不高兴的,这简直是本末倒置嘛!”
崔湄不禁瞥了她一眼。
小小年纪,都会用本末倒置了。
她依旧没说,只道:“小栀乖,这件事对你来说太复杂了,你还是一边玩去吧。”
崔湄的不信任反倒激起了小栀的胜负欲。
她握紧拳头扬声道:“先生教我,处世之道在于调和!阿娘与爹爹是男女调和,阿娘与小栀是大小调和,阿娘既有困扰,不与爹爹说也就罢了,可以同小栀说呀!”
大小调和?
崔湄这才垂眼去看她,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她在这里发愁该如何一碗水端平着操持生辰,眼前不是放着一个绝佳的人选吗?
小栀是谢峤的血亲,可以承担为谢峤庆生的部分,这样不就两全其美。
她顿时了悟,拉过小栀,蹲下.身子与她细细道来。
待小栀听懂之后,她一把抱起女儿往屋内走去,唤轻萝弄了盆冒着热气的水,不由分说地把小栀的脚放了进去。
小栀当即叫出声来:“烫烫烫娘亲!娘亲你要把小栀煮了灭口吗?”
娘亲按着她,却不许她动。
“这是为给你驱寒气的,女孩子要少受寒凉。”
“可爹爹才说过说,人要如松柏,不畏严寒风雪!”
小栀喊道,后知后觉好像说漏了嘴,赶忙又把嘴闭上。
所幸娘亲并未追问,只道:“那你让他自己冻着。”
不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背后被这盆水熏出了些热汗,整个人果然舒畅了许多。
小栀心想,歌谣里唱的总是没错,果然世上只有娘亲好,没有娘亲的她在倒霉爹爹手里就像棵草。
转眼,便到了两人生辰这日。
兄弟二人一同并肩往正厅走的时候,谢峤的步履愈发缓,就快到门前时,忽然同身旁的弟弟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务未处理完,你们先吃罢。”
他如今已然不想再去打扰他们夫妻两人的生活。
正欲转身,却听弟弟在身后唤道:“哥。”
“一起吧,今日也是你的生辰,湄儿也同你备了生辰礼。”
他望向弟弟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样貌,眉眼一时有些黯淡。
每当弟弟不计前嫌的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有些自惭形愧。
其实,他幼时曾怨怼过。
他不过就比弟弟早出世了一刻钟,为何就要背负起长兄的责任,明明他三岁时,他也三岁,他十八时,他亦如是。
比之弟弟,他得听话懂事,沉稳安静,才能给他作表率。
可显然,他并没有成为弟弟的表率,反与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幼时,他更孤僻些,弟弟则更活泼些,便总有大人拿两人相较,许是背后说得多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书院中的孩子便有样学样,说他不若弟弟的性子好。
其实他不觉得旁人的置喙会影响他。
弟弟却听不得这些,为了他,不惜与那些孩子大打出手。
其实,他沉下心来细细想想,那些旁人苛求他身为兄长应该做到的,无羁则换了一种更为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为他对抗着世间对他的不公。
包括后来主动提出替他成婚,本就是因为知晓他那时心中尚有旁人,才甘愿主动牺牲他自己的婚姻大事。
是他从前太过自私了。
明明是他主动错过她,却总觉得是被弟弟抢走了幸福,才犯下了一些再不可弥补的错处。
他身为长兄,反倒是弟弟更为宽宏。
廊下的灯笼散着柔暖的光晕,他擡起眼,眸中似盛了些碎光。
“好,替我多谢弟妹了。”
弟妹。
谢峥弯唇笑了笑。
兄长从前总是以“她”或“崔小姐”代称,还是第一次这样唤她。
哦,补充一点,是在现实中。
只因他忆起那个梦境里,崔湄吻向他下颌时,曾道:“他唤我——弟妹。”
想来,兄长也彻底放下了。
除却崔湄,兄弟二人皆不是十分爱热闹的性子,故而这场生辰宴虽并未大操大办,但却不失温馨。
女使依着吩咐布菜斟酒后,小栀艰难地抱着一个比她还高的盒子,费力跑至谢峤身前。
“伯伯,这是你的生辰礼。”
“是小栀送你的哦。”
她依着阿娘的吩咐强调道。
“这么大呀。”
许是与小栀相处得久了,他讲话的时候,总也会不自觉地带出些语气词。
他接过长盒问小栀道:“是什么呢?”
“伯伯拆开一看便知!”
谢峤依言拆了礼盒,却见里面赫然放着一张七弦古琴,通体乌黑,木色柔和。
他随意拨弄几声,只觉得它轻如呢喃絮语,重如泉落深涧,实乃一张好琴。
“怎么会想起送这个?”
难道她发现了他做了什么吗?
他心跳漏了一拍,垂眸望向小栀。
小栀歪着脑袋,把阿娘告诉她的话一字不拉地背了出来:“小栀有一日忽然想起许久没听见伯伯抚琴了,便去问了墨松叔叔,他说,伯伯原先的琴弦断掉了,再不能弹了。这不,趁伯伯生日,小栀好再送一张。”
谢峤始终不曾把心中的疑虑问出口,只柔和笑笑,刮了刮小栀挺翘的鼻尖,道:“多谢你了。”
他心中清楚,今日的小栀不过是替崔湄传话罢了。
这张琴,便是她为他备的。
不,应该说,这是他们一家三口,赠予他的生辰礼物。
他必须承认的是,有时他确然会憎恨命运,憎恨为什么要他与他喜欢的姑娘阴差阳错。
有时,他又不得不感激命运,是它让他拥有一个如此和谐幸福的家——
父母和睦,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子侄聪慧。
人生已经如此圆满,所念之人皆过得幸福。
他独身一人,有诗书为伴,琴画作陪,乐得自在,既如此,还有何所求?
酒足饭饱之后,在各回各院的路上,谢峥始终压着想向崔湄邀功的心思,临至院前,终再压不住。
呵,自己夫人还觉得他会吃醋,还故意瞒着他。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谢峥了,如今的他,是再信任她不过的谢峥。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她知道。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湄儿,我的生辰礼物呢?”
“在卧房里放着呢。”
“除却那些寻常之物,我能不能再向你讨要一个特别的?”
她回过头,见他眸光璨璨,似盛了天上的星子。
她太过了解他。
这样的神情往往没什么好事。
她后退一步,脸上挂起一抹羞恼,道:“先说好……你不要,不要太过分……”
他眸中划过一瞬怔然。
“……你想哪儿去了?”
不过也不是不行。
“不是最好。”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说罢。”
“向你讨要一个身份。”
“嗯?”
“端茶倒水,做你一夜家奴。”
崔湄:?
奇怪的癖好又增加了。
她第一次见有人在自己生辰主动请缨给别人当家奴的。
“随……随便你?”
除了应允,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显然这份礼物比她给他精心选的东西更合心意,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拆那些礼物,便兴致勃勃地把她按在床沿,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手上多了盆冒着热气的水。
他握住她的足踝,褪去鞋袜,把她的脚按进了热水里。
“嘶——”她倒抽了口凉气,“烫烫烫!你要谋杀亲主吗?”
“忍一忍,女孩子要少受寒凉。”
他学着她当时对小栀说的话暗示。
“哪有你这样的家奴,本小姐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崔湄抿起唇,见谢峥没理她,手仍压着她的足踝,一同没在热水里。
她后知后觉这一幕莫名有些眼熟。
“现在不烫了吧?”
热气驱散了些她的疲累。
为了生辰宴,她忙前忙后了好几日。
“也就还行吧。”
她垂眼望向蹲在她面前的男子,他眉眼低垂,额前碎发微微遮盖了些清隽的五官,正专注地给她揉捏着脚。
很难想象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侯爷,会在家里给夫人做这种事。
她唇角稍稍扬起些弧度,蓦地想起这可恶的熟悉之感来源何处。
“那,那日,是你逼着小栀来问我心事的?”
好一个“逼”字,他的夫人用词愈发准确了。
“差不多吧。”他轻描淡写道。
“你你你——”她的脸色陡然涨红。
那日,她为了哄骗小孩子帮她办事,所用词汇极尽感情色彩。
譬如“你看伯伯一个人孤零零地多可怜呀?”“爹爹有娘亲了,可伯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小栀能不能替伯伯的所爱之人好好为他过个生辰呢?”“他的琴好似坏了,小栀到时候替阿娘送他罢。”
其实,也是她措辞不当。
她这里这个“所爱之人”,是指谢峤未来的爱人,但是落在谢峥耳朵里,怕是容易造成他俩的误会。
她有些局促,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擡手按住了她的唇。
“我知道。”他唇边含着浅笑,“我没有吃醋。”
“你买琴的地方,不还是绿绮为你推荐的吗?”
她陡然瞪大眼睛,拿开他的手道:“你——该不会绿绮也被你收买了罢!”
“废话,那张琴价值千金。不是我先付了款,为何你一百两便能买到?”
臭男人,还挺体贴。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和你哥再有什么牵扯……”她垂下头道。
“没关系的湄儿。”
他轻轻按捏着她的足踝。
“我早就知道你的心只够住进我一个人。”
“甚至你对兄长好,不过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知晓我本就重感情。”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我怎么还会因为这些事情生你的气?”
说话间,他擡起她的脚,欲替她擦去水珠。
温热的水给她的后跟染得通红,映衬着瓷白的脚面,简直可爱至极。
骨节修长的手指捏着软滑的帕子,轻柔地擦过脚面,窗外是皎洁月色,照进床帐之中,莫名沾染了些情欲。
他指尖沾染的水珠落至她的足踝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颤着声,气急败坏问谢峥道:“你你你……你方才捂我嘴唇的时候,是不是沾了盆里的水。”
谢峥垂眸静思片刻,笃定道:“好像是。”
她抿住唇,显得颇有些不大高兴。
“那怎么办!很脏诶!”
其实她很爱干净,一双脚养护的很好,只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其实也挺好办的。”
他忽而起身,大手握住她另一只足踝,一路自小腿滑至膝弯,倾身凑近她。
“小的侍候夫人沐浴便是。”
她撑着身子,与他拉开些距离,心跳莫名加速,颊边染上些许绯色,眸中水光潋滟:“……我我我,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家奴。”
他闻言轻轻一笑,将她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往湢室走去。
“那我带夫人亲眼一见。”
……
天边圆月盈盈,在温池中洒下一层柔辉。
乌缎般的长发不知是被汗还是水润湿了个透彻,贴在她的肩头后背。
水波漾开的声音与他们微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与相隔不远的琴声交织成一曲婉转旖旎的调子。
雨落,雨停,花开,花谢。
她与他一路走来,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可对上那双满是情意的深沉眼眸时,又觉得今后的幸福仍旧绵长遥远。
她想,他们今后仍会斗智斗勇,插科打诨,他依然会变着法子对她耍无赖,她也会故意撒娇,哭给他看。
(IF《若梦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