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 第 66 章(2/2)
小人在高台上站了好一会儿,才在其他小人的簇拥下走下高台。
高高的山顶没了小人,只剩下蔚蓝的天与洁白的云,仿佛是颜色倾倒才有的澄明如洗。
商溯收回视线。
“传令下去,十日内.....不,五日!”
商溯声音微顿,立刻改口,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喜意,“五日内拿下商城,请相蕴和前来接手军政!”
“喏!”
扈从们齐声应下。
·
商城剑拔弩张,而彼时的京都,更是一片刀光剑影,战事频频。
胡青与葛越增兵杜满不过月余时间,皇叔盛元洲的三十万大军便向京都进发。
盛元洲在北地经营多年,极得人心,此时又是打着天子讨逆贼的名义出兵京都,一路上引得无数盛军相投。
他们知道相豫章与姜二娘的厉害,更知道大盛摇摇欲坠,朝不保夕,可这座如今腐朽不堪的大盛是他们父辈们浴血奋战才打下的,怎能不过数十年便拱手相送?
——他们当与大盛共存亡。
有舍生取义之人,自然也有投机取巧之辈。
相豫章与姜二娘是平民出身,对豪强世家没什么好脸色,士族出身的权贵们当然不愿意见相豫章夫妇得了天下,若真是这样,哪还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所以大盛危如累卵也好,岌岌可危也罢,他们都会支撑着这个腐朽的王朝继续前行,直到山穷水尽,他们再难以支撑,他们才会转投相豫章与姜二娘,为新朝出谋划策。
千军万马心思各异,但彼此都达成共识——不能让相豫章夫妇得天下,这九州万里,还是大盛皇帝来坐为好。
盛元洲的大军开拔,一路连下数座城池,消息传到京都,原本被相豫章的雷霆手段所镇压得不敢生事的世家们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眼下是个好机会,若能帮助皇叔夺回京都,他们便是大盛的一等功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岂不比跟着相豫章姜二娘做个备受忌惮的世家强?
一时间,心怀鬼胎的众人闻风而动。
打听消息的打听消息,暗送情报的暗送情报,只盼着皇叔入主京都,让他们过上以前在平民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好日子。
这种异动自然瞒不过姜贞一行人。
皇城内,雷鸣急得抓耳挠腮,“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盛元洲的大军少说也有三十万,若再有京都的人给他通风报信,咱们怕不是守不住京都。”
“守不住便守不住,大盛皇帝能弃城,咱们难道不能弃?”
韩行一轻摇羽扇,面上不见半点慌乱。
雷鸣瞪大了眼,“军师,你这是什么话?”
“大盛皇帝是什么人?咱们是什么人?拿他跟咱们比,这不是侮辱咱吗?”
一个丢下臣民自己望风而逃的昏君也配与他们白手起家越挫越勇的人比?
——呸!提端平帝一嘴,他都觉得自己沾上了晦气!
姜贞却觉得韩行一的法子可行,“端平帝做得,咱们也做得。”
赵修文抿了抿唇,对姜贞的话不置一词。
婶娘虽狠辣果决,但从不是薄凉之人,此时赞同军师的提议,必然有她自己的考量。
“二娘!”
雷鸣惊得一蹦三尺高,“军师疯了,你难道也疯了?!”
“咱们把士族豪强收拾得这么惨,把他们的土地与钱财分给京都的贫苦人家,咱们在时,他们不敢怎么样,咱们若是走了,他们不把拿了他们土地与钱财的百姓生吃活剥?!”
想想豪强士族们报复百姓的血腥画面,雷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我打仗是为了让跟我一样的贫苦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为了劳什子的功名利禄!”
姜贞笑了一下。
“雷叔,我们还是先听听婶娘的想法。”
赵修文安抚道,“婶娘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雷鸣冷声道,“什么道理都不行!”
“在我这儿,咱们说什么都不能抛弃百姓!”
“谁说要抛弃百姓了?”
韩行一眸中精光微闪,“弃城归弃城,百姓是不能抛弃的。”
雷鸣冷笑,“弃城不抛弃百姓?”
“军师难道想学刘皇叔携民渡江——”
雷鸣声音微微一顿。
他虽心直口快,是典型的虎将而非智将,但也是一场仗一场仗打下来的将军威名,哪怕家中贫穷没有读过兵法,但也在战争中历练多年,知晓兵者诡道的道理——城可以弃,但百姓的确也可以不弃。
“二娘的意思,是假意弃城?”
想了又想,雷鸣斟酌开口。
姜贞微颔首,“不错。”
“雷将军果然善战之人。”
韩行一悠悠一笑,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皇叔盛元洲与端平帝不同,是位勤政爱民的好藩王,又能征善战,护一方平安,他此时对京都用兵,必然会引无数人前去相投。”
“盛元洲兵锋极盛,我们不妨避其锋芒,待士气大泄之后,我们再一鼓作气,将其擒拿。”
韩行一声音不紧不慢,“如此一来,我们不但能赢,还能保存实力,不至于在与楚王的决战中在兵力与粮草上落于下风。”
虎踞江东的那一位是位极其棘手的雄主,又擅长水战,他们若连兵力粮草都不能占上风,这九州天下的格局怕不是会再度改写。
“好主意!”
听完韩行一的计划,雷鸣眼前一亮,“盛元洲虽来势汹汹,又得豪强士族襄助,但底层兵士依旧是平民百姓出身,只要抓住了他们的心理,咱们就不难赢盛元洲。”
“当然,赢了盛元洲还不算,还有楚王跟梁王,咱们要留点兵力跟他们打!”
雷鸣信心满满。
赵修文看向姜贞,眼底满满是崇拜之意。
果然是婶娘。
她看的从来不是一时的得失,而是天下大势。
是日,姜贞准备弃城的消息从皇城内传出,不过几日便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
“姜王要弃城?”
“不能吧?她不是最看重咱们百姓吗?怎么会丢下咱们不管?”
“姜王倒是想管,可怎么管?”
“杜满与胡青葛越三位将军出兵梁地,京都现在哪还有多少人马?哪里守得住京都?”
“姜王若是再不走,被皇叔盛元洲抓到了怕不是千刀万剐。”
“可是,她走之后咱们怎么办?”
“咱们瓜分了豪强的土地与钱财,若没姜王护着咱们,豪强士族会不会把咱们生吞活剥?”
会,非常会。
在豪强士族眼里,他们根本不算人,而是他们随意践踏的牛马,牛马夺了他们的土地与财产,他们怎么可能会不把牛马抽筋剥皮?
一时间,百姓们极为害怕。
恐惧的情绪在蔓延,而另外一种情绪,也在心中滋长——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生生世世当牛做马?子孙后代永不得翻身?
同样是人,难道只要投了个好胎,便能站在他们的尸骨上坐享富贵?
凭什么,死的人是他们?
而不是趴在他们身上吸血吃肉的权贵?!
他们不服。
这样的日子他们早就过够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当底层百姓不愿再当牛马时,那些所谓的权贵眼里的蝼蚁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一场场自发的护城运动开始进行。
这些手中只有镰刀榔头的平民百姓,此时的战斗力比盛元洲的嫡系精锐还要强——
盛元洲的斥卫刚潜入中原之地,便被世代居住中原的百姓们发现端倪,众人齐心协力抓了斥卫,送到雷鸣部下手里,让他们反向拷问盛元洲的消息。
世家们想给盛元洲传递消息,送消息的人出了世家的门,在城中绕了一绕,来到赵修文的军营里,双手把书信奉上。
——在当狗还是当人的事情上,正常人都会选择当人。
派出的斥卫石沉大海,世家们送出来的消息常常自相矛盾,盛元洲虽有三十万之众,但用兵谨慎,从不轻急冒进,这种性格导致他越往京都走,心里越没底。
这种没底的情绪持续到一个斥卫冒死回来,传回来一个消息——姜贞准备弃城。
“姜二娘要弃城?太好了!”
小皇帝大喜,“她若弃城,咱们便能不费一兵一卒夺回京都了!”
随军而行的太后亦颔首,“皇叔果然厉害。”
“尚未抵达京都城下,便吓得乱臣贼子落荒而逃。”
“......”
这哪是落荒而逃?这分明是以退为进,让所有百姓自发抵制他!
中原之地的百姓有多少?
几千?几万?还是十几二十万甚至更多?
当这些人不拿镰刀拿刀枪,再怎样所向披靡的战将也要为之折腰。
盛元洲擡手掐了下眉心,“传令下去,若我们取回京都,姜二娘颁布的所有政令不会被废黜,而是继续执行。”
“皇叔,您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大吃一惊,“姜贞把权贵的土地分给穷人的政令岂能继续执行?”
太后亦为之一愣。
大盛是政变夺位,靠的是豪强士族,稳住了豪强士族,便能稳住大盛江山。
所以无论是她的夫君端平帝,还是前面的那一位帝王,执行的政策都是让利士族,与士族共治天下,而不是提拔寒门,分士族的权柄。
可盛元洲此时的行为,却与之前的政令截然不同,执行姜贞的国策,便是背弃士族,争取天下民心。
——那群目不识丁一生庸庸碌碌的百姓,哪里值得他们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拉拢?
太后斟酌片刻,迟疑开口,“皇叔是否有难言之隐?”
“皇嫂,我们身居高位,鲜少看到百姓疾苦,更难对奉养我们的九州庶民感同身受。”
盛元洲声音缓缓,“姜二娘不同,她平民出身,知晓百姓之苦,更能理解百姓不易,是以,她振臂一呼,便能让万民为她赴汤蹈火,百死无悔。”
“这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盛元洲叹了口气,“剿匪剿匪,却越剿越多,最后连京都都失了。”
小皇帝面上有些不好看。
太后眼皮轻轻一跳。
盛元洲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们失去的不是京都,而是天下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明主得到世人推崇,一统九州,问鼎帝位。”
“皇嫂,我们若再不做出改变,这天下九州,便真的要易主了。”
盛元洲一声长叹。
小皇帝不悦皱眉,“可——”
“一切全由皇叔做主。”
太后打断小皇帝的话。
太后如此通情达理,盛元洲长舒一口气,“多谢皇嫂体谅。”
“皇叔这是哪里话?”
太后温婉一笑,“皇叔为国尽忠,我岂有阻拦之理?”
抛开被端平帝害死的那几位藩王,单只说开国皇帝端平帝与皇叔盛元洲兄弟三人,开国皇帝龙行虎步,气吞山河,虽有欺负孤儿寡母上位的不光彩事迹,但也的确是一代雄主,执政不过数年,便将纷乱百年之久的天下九州治理得海晏河清。
郑王盛元洲虽小,但镇守边疆,能征善战,是边疆百姓的保护神。
更为难得是他并非一味勇武好战的莽夫,在治理民生的事情上也颇有见地,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开国皇帝那样的雄主。
一兄一弟皆出色,端平帝自然不承多让,在阴谋算计的事情上独步天下。
——可也仅限于阴谋算计的弄权。
端平帝也有识人之能,更有任人之心,可又一次的得位不正让他不敢触碰权贵们的利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盛积重难返,在风雨飘摇中走向灭亡。
太后凝视着盛元洲的脸,素来平和的她此时心绪起伏不定。
她忍不住地想,若当年端平帝没有害死兄长,让兄长继续执政大盛,又或者说登基为帝的是盛元洲,那么现在的天下九州,会不会完全不同?
会不会百姓也如推崇姜二娘一样,推崇他们的大盛?
可是没有如果。
哪怕重来一万次,她依旧会帮助端平帝毒杀先帝——她要做的是皇后太后,而不是籍籍无名的王妃。
大盛灭亡如何?九州战乱又如何?
她是大盛的皇后,是太后,这便够了。
她清楚知道大盛为何而衰败,但她永远不会阻拦。
——这大概是姜贞曾经说过的,世家出身之人的劣根,在他们眼里,个人的利益永远在天下之上。
太后收回视线,“一切便拜托皇叔了。”
一道道政令从盛元洲营帐里发出。
消息传到百姓耳朵里,百姓们的心情格外复杂。
分土地,分钱财,原来高高在上的权贵,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会让利于民。
可是,被逼无奈的让利,如何能比得上姜王本来便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事关自己,百姓们只会用脚投票。
盛元洲的政策的确会拉拢到一些人,但更多的人依旧选择姜贞,原因无他,只因姜贞的确把他们放在心里。
百姓们做出选择,权贵世家们却深夜破大防。
——感情他们就是蛀虫,无论在姜贞还是在盛元洲那里都不受待见。
既如此,那姜贞得天下与盛元洲得天下有什么分别?
他们还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给盛元洲传递消息?
为盛元洲左右奔走的权贵世家们纷纷停了下来,两不相帮,隔岸观火。
姜贞防备世家极严,世家们传递出来的消息本就没什么用处,还会扰乱盛元洲的判断,如今他们不再传消息,盛元洲倒也不惋惜,他不是善弄权术的皇兄,靠世家们才能坐稳帝位,战场上的刀剑无眼,赫赫战功靠得从来是自己的真本事。
盛元洲继续行军。
而彼时的姜贞,也领兵十万,与盛元洲一决生死。
消息传到相豫章耳朵里,相豫章担心得茶饭不思。
“虽说你阿娘很厉害,可杜满他们带走了那么多人,你阿娘兵力那么少,如何能跟盛元洲打?”
相豫章忧心忡忡。
相蕴和双手托腮,眼里透着浓浓的担忧,“阿父,要不你回去帮阿娘?”
“......那哪行!”
相豫章道,“江东的楚王犹在盛元洲之上,我若走了,他趁机来袭怎么办?”
相豫章连连摇头,“咱们要相信你阿娘,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话虽如此,但还是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兵力分出去两千,让他们去给姜贞打下手。
姜贞收到人,二话不说,往两千人里又添三千人,组成五千精骑,让人绕后,直捣盛元洲的封地。
“二娘,这个任务交给我!”
雷鸣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
赵修文亦据理力争,“婶娘,你身边不能没有雷叔,奇袭任务还是交给我吧。”
姜贞挑眉一笑,两个都没选,“若论千里奔袭,世人谁能抵得上大司马?”
大司马席拓的一战成名,便是急行军以少胜多,自此之后名声大噪,一路问鼎大司马之位。
雷鸣大吃一惊,“二娘,这么重要的任务怎能交给席拓?”
别的不说,他还没打算投降咱们呢!
“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他。”
姜贞道,“盛元洲在封地经营多年,极得民心,非一般战将所能攻取,世间除了我与豫章,便只有楚王席拓与顾家三郎能做到。”
当然,石都或许也能做到,但此时他跟随豫章出征,不在营地,攻打盛元洲封地的任务,便只能落在席拓头上。
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尚未投降的席拓,怎么看怎么像给盛元洲送兵,但姜贞却信心满满,声音笃定,“咱们的大司马虽是顾见微豢养的一头恶犬,但她能养,我亦能养。”
她从不比任何人差,又为何做不得天下战将之主?
——不止战将,她要的还有九州天下,山河万里。
“传我将令,请席拓。”
姜贞声音清越,眸光凌厉。
【作者有话说】
姜贞: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别人的谁。给自己一个机会,为自己而活。
席拓:?
席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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