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 第 69 章(1/2)
69第69章
◎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六十九章
使者突然有种不好预感。
别说使者了,连左骞这会儿都感觉不太对,没由来的,他想起自己跟随兄长起义前一夜时兄长交代自己的话:
“小骞,一旦造了反,便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那时的兄长还没现在这般圆滑,也曾有过一身的傲骨,擡手拍着他肩膀,对着他不住长吁短叹,“若有一日被抓了去,别奢望兄长能用旁人性命去换你,自己寻根绳或者寻个刀,自行了断算了。”
听到这话的左骞愣了一下,差点没破口大骂。
——不能骂,这厮跟他一个娘,骂他就是骂自己。
左骞忍了又忍,才堪堪忍住想要问候相豫章祖宗十八代的心,憋憋屈屈吐出来一句话,“大哥,这是你身为兄长该说的话?”
“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
这话着实亏心,相豫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都是爹娘生养的,凭什么要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
话是大实话。
相豫章与姜贞揭竿而起打的就是陈胜吴广当初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旗,自然不会在起义后再将人分个三六九等,否则便是与他们的初心背道而驰,自己背弃了自己被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拥立的根本。
左骞明白这个道理,但不妨碍他觉得相豫章的话极其刺耳,他嫌弃扒开相豫章拍在他肩膀的手,没有好气道,“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一天,我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会不等别人狮子大开口,便先去找我那短命的死鬼爹!”
而现在,他还在大哥章身边,被抓的是赵修文,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大哥的继兄的儿子。
赵修文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却是大哥同父异母兄长的最后一点骨血,大哥的父亲去得早,早年是被继兄拉扯着长大的,否则大哥也不会待修文这么好,几乎把修文当儿子看待,以至于流传出修文才是大哥认定的继承人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流言蜚语。
修文在大哥心里的位置这么重,大哥会对他见死不救吗?
还是说,大哥从来初心不改,哪怕盛元洲当着他的面把修文千刀万剐,大哥也不会把眼睛眨一眨?
左骞思绪翻涌,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发自内心地觉得应该是后者——大哥不会救修文。
相蕴和手指紧紧攥着衣袖,黑湛湛的眼睛里满是紧张神色。
石都察觉她的忐忑,斟了盏茶,送到小姑娘手边。
“公主,吃茶。”
石都温和开口。
突然间的奉茶的确将相蕴和的思绪岔开,相蕴和接了茶,感激地看了石都一眼,“多谢。”
“公主客气。”
石都笑了一下。
相蕴和捧着茶盏,小口小口饮着茶。
思绪虽因茶水而短暂被岔开,但赵修文的事情横在她面前,她着实有些无心饮茶。
姜七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等她开口,肩膀上便落上一只手,她感受到手的重量,转身回头,入目的是严三娘神色严肃,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插嘴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相豫章身上,等待着这位乱世枭雄开口说话。
相豫章的性格说好听点是落拓不羁,说难听点是道德底线极低,在这种大哥唯一的孩子被盛元洲抓了去,而且这孩子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自己视如亲子的人的情况下,一代雄主挣扎犹豫短短一息后,便做出了选择。
“大哥,豫章没本事,护不住修文。”
相豫章朝着自己兄长坟头的方向一鞠到底。
这话是明摆着要放弃赵修文,斥卫眼皮狠狠一跳,沉声开口提醒,“豫公,少将军是您嫡亲的侄子,更是您兄长唯一的骨血,您难道就这样将他舍了去?”
“豫公,您这般举动,如何对得起您死去的兄长与父亲?!”
使者疾言厉色,就差指着相豫章的鼻子骂他没道德。
但在没道德的这种事情上,相豫章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加没道德,面对斥卫的指责,相豫章频频点头,很是认同斥卫的话。
“你说得很是,我的确对不起我死去的兄长与父亲。”
相豫章一声长叹。
这话似有峰回路转之意,斥卫心中一喜,“豫公明白便好。”
“少将军乃是豫公的嫡亲侄子,更自幼长于豫公膝下,与豫公有父子之情恩养之意,豫公怎能这般弃少将军于不顾?”
“豫公,血缘亲情您还是要顾一顾的。”
使者语重心长道。
左骞心情格外复杂。
他这位在道德标准上从来没有道德的兄长居然今日能良心发现?决定要救修文?
不能吧?
当初是谁掷地有声说普通兵士的命也是命,断然不会拿成百上千个普通将士们的安危去换亲人的性命?
还是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兄长那颗冷硬的心竟也变得软起来?
年少气盛时能果断放弃亲人,而三十多岁的兄长却再也舍不得?要牺牲普通人的利益换一个亲人的平平安安?
思及此处,左骞心里如打翻了调料盘,一时间五味成杂。
他说不准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对于与修文一同长大的小叔叔来讲,他还是希望修文能活下来的。
左骞试探开口,“大哥,此事之后,修文定然会吸取教训,不会再让你陷入两难之地,您就想办法救一救修文吧。”
“主公,修文是稳妥之人,此战失利被擒并非他一人过失,而是盛元洲花重兵故意针对他所致,纵然论功过是非,也罪不至死。”
左骞声音刚落,严三娘便跟着劝道,“主公,修文值得一救。”
其他将士纷纷附和。
你一言我一语,恳请相豫章出手救赵修文。
相豫章虎目微动,似乎被众人的话所触动。
使者眼底闪过一丝得色。
——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相豫章哪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赵修文去死?
既然舍不得,那便是任由王爷开价了。
或将城池拱手送上,或退兵数里让王爷在战事上占尽便宜,总之是任由王爷拿捏,再不复之前与王爷两军对垒之际的耀武扬威。
相蕴和秀眉微蹙。
不,不是这样的。
阿父从不是这种人,阿父不可能把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打下来的城池因为亲人的被擒而拱手相送,正如他当初揭竿而起的宣言一样,普通将士的命也是命,他永远不会做出背弃将士们的事情。
相蕴和慢慢垂下眼。
——阿父不会救修文哥哥。
“敢问贵使,郑王要怎样才会放了少将军?”
石都眼观鼻,鼻观心,问出众人想问但没敢问的话。
上道!
这才是想要赎人的态度嘛!
使者捋须轻笑,“什么放不放的?石将军这般说,便是把我家王爷看扁了。”
看扁?
你以为你家王爷是什么好人?
说什么光风霁月刚正不阿,结果抓修文为质,逼迫大哥让步?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大哥都没好意思用,你家王爷倒用得风生水起,一看就没少干缺德事,与世人眼中的光风霁月刚正不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左骞冷笑出声,“你家主子行事这么下作,还担心被人看扁?”
“哼,既然有这种担心,那就别做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兵者,诡道也。”
使者一笑置之。
无能狂怒的话理他做甚?
尽快让相豫章割让城池与土地,才是他今日过来的目的。
“什么诡道不诡道?”
左骞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道,“你们擒拿修文威胁大哥,就是不择手段,就是无耻!”
长子相豫章是个混不吝,相老夫人在对待自己小儿子的时候便格外用心,唯恐小儿子再跟相豫章一样不着调。
是以,左骞比相豫章的道德底线高,也比相豫章要脸,在骂人的事情上远不及相豫章,哪怕气急了,翻来覆去骂的还是那几句话,使者听得不痛不痒,只觉得相老夫人是位妙人。
——要是相老夫人把左骞养得跟相豫章一样,骂人的话拈手就来,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招架。
乱世中做人使者的都不容易,重则丢脑袋,轻则被打骂,能全须全尾回去都是祖坟冒青烟。
可是这并不代表使者们能心无芥蒂接受自己被打骂被丢脑袋的事情,如果能毫发无损完成任务,谁愿意遭人埋汰呢?
使者对左骞骂不出花的性子很是满意,“少将军消消气。”
“事已至此,您再骂也是无用,没得又急又气,反倒弄坏了您的身体。”
一边说,一边还斟上茶水一盏,双手奉到左骞面前,“小将军,吃茶。”
——赵修文是晚辈,称为少将军,这位相豫章的幼弟,自然便是小将军了。
“......”
吃个鬼的茶!
别以为你这么殷勤我就能不骂你!
左骞骂骂咧咧接过茶,擡手把茶水送到嘴边。
骂了半日,嗓子干得冒火,这盏茶正好能润润喉咙。
喝完茶润完喉咙,左骞放下茶盏,继续开始自己的骂街。
左骞颠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连使者的祖上十八代都没有波及,使者心态极好,拢着衣袖,笑眯眯看左骞骂街。
端方持重的石都不忍直视。
——少将军实在词穷的话,换他来也可以的。他虽不大会骂人,但好歹比少将军强点,会顺道问候一下使者的祖上十八代与未来的十八代。
“小骞,闭嘴。”
相豫章十分嫌弃,瞪了左骞一眼。
连骂人都不会,这人是他的亲弟弟吗?
你自持身份连骂都没骂,还好意思嫌弃我?
左骞比相豫章更嫌弃。
两兄弟相看两厌。
“幼弟顽劣,贵使莫放在心上。”
赵修文在盛元洲手里,相豫章没拿出之前的混不吝,而是对使者颇为客气。
使者笑道,“豫公这是哪里话?”
“少将军天真烂漫,着实让人喜欢,怎可以顽劣论之?”
骂人都不会,可不就是让人喜欢?
与那位临危不惧三番五次险些逃脱的豫公的大侄子赵修文相比,这位少将军被人一激就怒的气度显然远远不及赵修文。
相豫章同样是这样想的,“我这位弟弟不及修文的万分之一。”
“那您便更该尽快接少将军回来了。”
这话虽有埋汰左骞之意,但使者还是要说,“王爷虽待少将军极为亲厚,但少将军到底人生地不熟,在王爷那里住得并不安稳,您早一日将少将军接回来,便是让少将军早一日安稳。”
石都眼皮微擡。
——这话是不着痕迹的威胁。
相豫章虎目轻眯。
——他最讨厌别人来威胁他。
“您们若不曾将哥哥捉走,哥哥又怎会日夜不曾安稳?”
察觉相豫章的细微表情变化,相蕴和秀眉微动,缓声开口,“虽说兵者诡道,可你们的手段也着实下作,誉满天下的皇叔,世人交口称赞的郑王,竟是这种货色?”
这话虽不带一个脏字,但却比左骞骂了半天骂不到正格上的话毒辣多了,使者瞧了又瞧面前这位看上去颇为温柔娴静的小姑娘,心中颇为纳闷,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话怎这般辣?
使者心里腹诽着。
不曾想,更加毒辣的话在后面——
“还是说,皇叔本就是这种人,之前的行径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而今大盛天子在他手中,朝政军政皆由他来做主,所以他便不需要再邀买人心,而是原形毕露?”
相蕴和擡眉看着使者,讥讽的话一针见血,“既如此,我便提前恭喜皇叔了,恭喜皇叔位尊九五指日可待,将大盛兄死弟及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使者面上一白。
这话不仅是骂王爷人面兽心,更将大盛的前两位皇帝一起骂了进去——什么兄死弟及?分明是欺负孤儿寡母得了位!
大盛开国皇帝如此,端平帝如此,而今的王爷更如此,兄弟三人个个手段下作落井下石,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哈哈哈哈,阿和说得极是!”
左骞简直想拍手称快。
相蕴和这一骂,让怎么都骂不到正格上的左骞恍然大悟,对对对,就是这样骂!
“大盛开国皇帝以臣弑君得了江山万里,端平帝有样学样,弑杀自己的侄子,毒杀自己的长嫂,很有开国皇帝之风。”
相蕴和开口,姜七悦跟着出声,“到了盛元洲这里,自然要继承两位兄长的毒辣狠绝,今日擒杀修文,明日便是弑杀你们的皇帝跟太后,后日便是龙袍加身,做了这大盛之主。”
“盛元洲之心昭然若揭,你还留在我们这做什么?”
姜七悦讥讽之语比相蕴和更甚,“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给你家王爷准备黄袍跟天子冠冕吧!”
左骞一拍大腿,“对!快滚回去,给你家王爷准备谋逆登基的东西!”
如果说相蕴和是绵里藏针,姜七悦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左骞是毫无章法一通乱杀,使者听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不复刚才的嚣张气焰。
——王爷有没有黄袍加身的想法他不知道,但底下的将士们是有让王爷自立为帝的念头的。
国赖长君,更别提是现在的乱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子,哪里比得上军事政治皆拔尖的王爷?
可这样一来,便是如相蕴和三人所讲,欺负孤儿寡母上位,彻底做实大盛得位不正的传言,让大盛原本便声名狼藉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使者脸色变了变。
被人精准拿捏着七寸,使者的能言善辩在这一刻失去优势,尴尬笑了笑,努力把话题重新转到赵修文身上,“小将军消消气,我若是走了,谁还能给您带来少将军的消息?”
“您与少将军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极深,如今少将军独自在外,您难道不挂念少将军吗?”
“……”
狗东西,就会拿修文来拿捏他!
左骞梗了一瞬,“你少拿修文来威胁我!”
“我告诉你,我大哥跟嫂子厉害着呢,肯定会把修文救出来的!”
“这是自然。”
使者微颔首,很是认同左骞的话,“豫公与夫人视少将军如子,当然会想办法救少将军的。”
说话间,从衣袖里取出来一张羊皮地图,双手奉给主位上的相豫章,“豫公请看。”
亲卫接过使者手上的地图,拿给相豫章。
相豫章打开地图平铺在案几上。
相蕴和离得近,站起身走到相豫章身边,与相豫章一同看地图。
姜七悦跟在相蕴和身后。
左骞大步一跨,立刻凑过来。
石都与严三娘亦频频看向案几上的地图。
说是地图,更像是盛元洲的狮子大开口,但凡是中原之地的紧要城池,全被盛元洲用朱色毛笔圈了起来,只等相豫章为了救赵修文而让步,双手把这些城池全部奉上。
相豫章眸色微冷。
“郑王爷怎好意思只要这些城池?”
看到被盛元洲圈起来的城池,饶是相蕴和的脾气好,此时也变了脸色,“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中原之地全部讨了去。”
左骞拍案而起,“你们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相蕴和冷笑出声,“山贼们拦路抢劫不会标榜自己是救世之人,郑王爷便不一样了,堂堂大盛天子的皇叔,端平帝亲封的郑王,名满天下华盖京都,满口仁义道德与体统规矩,可做起事来,却还不如山贼流寇光明正大,专做一些让人瞧不上眼的下作事!”
下作不下作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赵修文对于相豫章一行人来讲很重要,为了赵修文的安危,相豫章必须让步。
这就够了。
打仗嘛,手段脏点很正常。
仁智礼仪信是儒家们才讲究的东西,兵家不讲究这个,只讲究胜者为王败者寇。
使者拢着手,“女郎切勿动怒。”
“您是豫公的独女,若为这件事气坏了身子,那便是不值当了。”
石都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使者的话一语双关,独女两字指相豫章没有儿子,打下的偌大家业需要旁人来继承,要么是弟弟,要么是侄子,弟弟莽撞些,侄子更稳妥,继承人的上上选自然是侄子。
既然侄子是继承人,那么不计成本也要把侄子的性命保下来,否则百年之后后继无人,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石都眯了眯眼。
——他不喜欢这种话。
相豫章眸色沉了沉。
“正是因为公主是夏王独女,公主在这件事情上才更有发言权。”
石都凉凉出声,“少将军若出了意外,便是断公主一只臂膀,公主如何不为少将军左右奔走?”
使者微微一讶。
石都虽是降将,但也是相豫章的嫡系,如果没有得到相豫章的暗示,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市井传言真的是真的?相豫章有意把这个是有十三四岁的小女郎立为继承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国赖长君,尤其在乱世的情况下,相豫章立一个半大孩子当继承人,与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
——更别提这个半大孩子还是个女孩儿,能不能过得了生育的鬼门关都是两可。
使者春风满面,向相蕴和一鞠到底,“多谢石将军提醒,方才是我思虑不周,胡言乱语,万望女郎切莫放在心上。”
“?”
又一个把她看扁的人。
“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相蕴和黑湛湛的眼睛看着使者,“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贵使比我更明白这样的道理。”
使者眼皮跳了跳。
怪事,相蕴和的话明明说得温温柔柔,话里更不见丝毫威胁之意,但他还是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而起,顷刻间便冲向他的头顶,哪怕此时秋老虎余威尤盛,周围一派暖洋洋之意,可处在这种环境下的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同置身冰窟之中。
“阿和说得极是。”
相豫章伸手拍了下相蕴和的肩膀,“人不止要为自己的话负责,更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使者呼吸一顿,心中突然有种不妙预感。
“豫公这是何意?”
使者擡头发问。
相豫章上前半步,将自己的小姑娘护在身后,常年掌兵的手抓起被亲卫拿过来的羊皮地图,擡手一掷,砸在使者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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