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烈骨(2/2)
这个时节的梨子倒是分外甘甜可口,叶清清站在柳树下将梨子一口一口吃完了,津齿生香,将果核扔了、又洗了洗手,她这才拿着扫帚继续干活,慢慢悠悠也算是清闲。
从京城出发到江南的时候,她倒是带了一些银子,只是可惜那日昏迷之后,在船上醒来的时候就都没了,原以为这些钱都找不回来了,却没想到今日彩玉离开的时候,倒是将这些钱都交给了她。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彩玉一个人的主意,肯定是谢虞之在背后吩咐的。
她明知道谢虞之来者不善,却也只能收下这笔钱,或许他正等着挑出她的错处发难,可是除了如此她也没有旁的选择了,她都已经是黑户了,若是还没有钱,只怕出了这惜春院就是寸步难行。
只要有机会,总归要试一试,她一定要回家,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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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一段时间,转眼就到了七月下旬,叶清清这几日都是负责院中的洒扫事宜,院子虽然大,落叶扫完了便又落,她也知道雪歌与雪霁是有意刁难她,可是她也不在意,她一直都在等待时机。
这些日子谢虞之倒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这两日雪歌有些生病了,江南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风和日丽忽然变成了阴雨连绵,雪歌便感染风寒了。
这日不巧又下起了大雨,雪歌的药也喝完了,便让叶清清去买药,闻言院中的小丫鬟有些替叶清清打抱不平,那小丫鬟名为莺莺,那日就是她给叶清清的梨子,这样的大雨天,人人都不想外出,再不济也应该让小厮出门。
这般做派,摆明了是在故意折腾叶清清,也那怪莺莺会生气,可是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旁人是一等丫鬟,就是处处都要高人一等。
可是再说句难听的话,都是丫鬟,难不成奴婢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吗,大家都是一样轻贱。
若是公子看上了她们,早就纳为姬妾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看出了莺莺的愤懑不平,叶清清倒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她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她只想回家,笑了笑,她伸手拿起了一旁的油纸伞,“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左右不过是出去一趟罢了,我倒是觉得下雨天出去走走也是不错。”
闻言,莺莺面上的怒气倒是消散了一些,她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叶清清,道:“也就是你脾气好,整日倒是乐观。”
叶清清笑了笑,没说话,撑着油纸伞就只身进入了风雨处,她哪里是乐观,根本是没有选择了,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若是再不乐观一些,如今也只是靠着回家的念想吊着一口气。
她心心念念要去钟山,可谁知道去了钟山能不能回家呢?
雨丝连绵不断落在油纸伞傻瓜,滴答滴答声音分外清脆,叶清清低低叹了口气,随后就朝着惜云院外走去,雨丝落在地上蔓延开来,她踩着绣花鞋出了府,这些日子她也都出过府,倒是没有人暗中跟踪她。
迈出惜云院的那一刻,她若有所思擡眸望向了天空,但见一只云雀在烟雨中飞翔了高高的天空。
七月二十二日,云雀出牢笼。
云雀如此,她亦如此。
心中下定决定,叶清清右手捏紧了油纸伞,行色匆匆朝着苏州城城门的方向出发,行走的时候她用左手扯下了鬓发间的绢花扔在地上,雨点落在绢花上,便是假的绢花也多了些娇艳的意味。
裙踞摇曳间,她朝着远处走去了。
今日下了雨,说不定明日会是个艳阳天,风雨过后总是能看见彩虹,不过也说不一定,谁知道呢?
叶清清心中暗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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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难民颠沛流离,苏州城也是蜂拥而入了许多流民,知府为此头痛不已,可却也没什么法子,京城的旨意迟迟不传来,他又能怎么办?
京城不让流民进了,若是江南各府也都不让流民进来,岂不是要将流民都活活逼死?
洪水没能要了流民的命,别到最后反而是饿死了。
若真是饿殍遍地,为官者还要不要名声了?
第30章
根据前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苏州城的进城出城手续倒不算太过繁琐,流民进城或许会麻烦一些,出城则是简单了许多。
今日又下起了雨,出城的人便是更少了,出城的时候叶清清还有些紧张,她出门的时候随身带着一些银子,便去买了一辆马车,又雇了一个马夫赶着车出城。
出城的时候原以为会有官兵询问,但是却没想到官兵看到马车要出城便放行了,根本没有多问,出城的那一刻,叶清清这才松了一口气,出城不久后便让马车离开了。
从京城赶路到江南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赶着驴车出发的,刚开始驴子自然是不听话的,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时间久了,也便无师自通知道了应该如何赶驴车,赶马车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叶清清便弄明白了该如何驾着马车,穿着蓑衣、扬着鞭子,一人穿行在荒凉的郊外,她并不害怕也并不觉得慌乱,只觉得心中充满了希望,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她倒也想过谢虞之会派人来追的事情,可是一直困在府中也不会有什么出路,倒不如索性赌上一把,这几日谢虞之早出晚归,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说不定等到他派人追上来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到钟山了,早就成功回家了。
人生在世,总归要乐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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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时候天色似乎总是暗沉的早一些,雪歌躺在床上等着叶清清抓药回来,却不成想这人一出府就再没了影子,起先雪歌和雪霁倒也没太在意这件事情,只当叶清清是故意在外面拖延时间,府中的奴婢都是签了卖身契、在官府走过明路的,哪有敢私自逃跑的?
只是她们低估了叶清清,低估了一个人想要逃离牢笼回家的决心。
一直等到谢虞之回府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雪歌和雪霁这才慌张了起来,不过她们二人到底还是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她们可是宋夫人亲自送过来的人,跟旁人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回公子,奴婢今日生病了,便让叶清清替奴婢去药铺抓药,只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她都没有回来……”听见公子的问话,雪歌下意识开口如此解释道,话里话外都是叶清清的错,只是没想到这话还没有说完,公子便开口打断了她。
谢虞之坐在椅子上,下场的眼眸微挑,眼底尽是一片冷淡,嗓音中带着些淡淡的不耐烦,“你与叶清清同为奴婢,你使唤她去替你抓药?”
闻言,雪歌只觉得不可震惊,这算是怎么回事,公子这算是什么话,她是一等侍女,那叶清清不过只是个负责院子洒扫的粗使侍女,她们两个人的身份当然是不一样的。正准备出口反驳,没想到擡眸的时候无意中窥见了公子眼底的冷然,登时雪歌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连忙低头认错。
可是却还是太晚了。
同为奴婢,哪有什么身份尊卑之说,不过是她们二人已经将自己看成了半个主子。
谢虞之从前只是懒得管这些事情,既然如今她们的心思已经如此活络了,那便也留不得了,索性将她们都送回到了宋夫人身边,听闻他的话,雪歌和雪霁才意识到了公子此次是真的动怒了,两人忙不叠下跪求饶,可是还是太迟了。
主院内除了留下几个负责洒扫的侍女,多余人等都打发出去了,院子内一下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周营将自己查到的事情禀告给了公子,“公子,叶姑娘雇了一辆马车就出城了,看方向倒是要朝着南京城出发,需不需要属下派人去将叶姑娘带回来?”
闻言,谢虞之摆了摆手,语气轻飘飘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忙旁的事情吧。”
屋内静悄悄的,下了一日的雨倒是终于停了,一阵穿堂风吹过,引得满院柳树随风摇曳,连带着屋内的烛火也摇曳了两下,在地上投下斑斑痕迹,谢虞之不紧不慢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红玛瑙扳指,她铁了心要往南京跑,南京城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先前也不是没派人打探过她的踪迹,可却全然打探不到分毫,就仿佛是凭空多了这么一个人来,倒也是稀奇。
不过六月份的江南洪水确实是让许多人都颠沛流离,她说不定是那时候沦落到京城的,流民多了,官府的户籍管理难免会有不周到的地方。
他此次南下也是受人之托,前来调查一些事情。
她先前声称自己失忆了,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或许是想起来了什么也不一定。
或许南京城就是她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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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像叶清清丝毫不敢停歇,饿了就啃些干粮,喝些冷水,马不停蹄的赶路,此次去了南京城不成功便成仁,她是铁了心要从悬崖上跳下去,若能回家最好,可若回不了家,死了便死了,左右在这个世界她也没什么在意的人,一言一行也都是格格不入。
来去无牵挂,如此倒也好。
昼夜不停赶路,总算是在三日后到了南京城,等快进城的时候,她便将马车扔在了路上,至于马匹则是放了,随后一个人便朝着城门走进。
三天三夜的风餐露宿,她如今的样子看起来同流民也没有什么区别,倒也不用费尽心思伪装了,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顺着流民的队伍,她倒是成功进了城。
现在的南京城同前年后的南京城很是不同,虽然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名字,可是样子看起来全然不同。
她记得这里前年后的高楼大厦,也能看见此处的青砖黛瓦,忽然间叶清清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先是去成衣铺买了两身衣裳,随后才到客栈住宿,修整过后,她便出了客栈,打听好钟山的位置之后,她匆匆朝着钟山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近乡情怯还是什么旁的原因,这一路上她都觉得十分平静,如今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心慌,或许是谢虞之在忙旁的事情,这几日倒是都没有旁的人追上来,以后追上来也不要紧了,反正她马上就能回家了。
想到此,叶清清呼出了一口浊气,今日的日头似乎是格外好,艳阳高照,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雨绵绵,也终于有了些艳阳天的样子,雇了马车赶路,等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她便让马夫赶着马车离开了。
山清水秀,林木深深,隔着千百年的光阴岁月,钟山还是能看出些似曾相识的影子。
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叶清清仰头看天倒是难得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一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如同黑曜石一般,她朝着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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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谢虞之早就打探到了叶清清的下落,他快马加鞭倒是比她先到了南京城,只是没想到她并没有在城中久留,朝着钟山就出发了,她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如此当然是说不过去的。
思索片刻,谢虞之便命令属下去查了一下钟山附近的人家,至于他则是追上了叶清清。
走了足足两个时辰,叶清清总算是找到了当初在现代爬的山头,只要再坚持一下,她马上就能回家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着悬崖走去,跳下去,只要跳下去,她就能回家了。
站在悬崖之上,山风簌簌吹动了她的浅蓝色衣袂,她从上往下看了一眼,只见悬崖万丈、深不见底,叶清清低低舒了一口气,阖上眼眸,随后就想要直接跳下去。
可是没想到正当她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叶清清身子一踉跄,骤然被拉了回来,她下意识回首往身后望去,回首便看见谢虞之冷脸站在她的身后。
只是看了一眼,叶清清就有些崩溃了,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找来了,她明明就要回家了,明明就差一点,因为他就要功亏一篑了,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几乎是不假思索,她就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可是任凭她如何反抗,谢虞之都狠狠攥着她的胳膊,见她约莫是有些疯魔了,一时不慎,又挨了她一个巴掌,登时谢虞之的面色就更加冷淡了一些,也没那么多心思同她多言,直接以手为刃将她劈晕了,如此才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昏迷前,叶清清双眼泛红,那模样当真是同疯了没有任何区别。
将她打晕之后,谢虞之垂眸神色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将她打横抱起,临走前,他回首看了一眼高高的山巅,不明白她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是中了邪祟不成?
他抱着她朝着山下走去,好在此处还有条小道,很快属下就骑马过来了,谢虞之先翻身下马,随后将叶清清横着挂在了马上,直接就骑马飞了出去,山野疾疾,只有马蹄疾疾的声响。
日照山峰,炊烟散尽,任凭世事如何变化,钟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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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叶清清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后颈尤为疼痛,她睁开眼眸,盯着眼前的黛色床幔,天色早就暗沉了下来,屋内点着几盏烛火,橘红色的暖光照了下来,她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白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做梦。
眼看她就能回家了,现在全都功亏一篑了。
只是脑海中浮现了这个念头,叶清清就气得要呕血了,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了谢虞之清淡的声音,“既然醒了,就起来用膳吧。”
闻言,她侧首向桌边看去,眼眸中的恨意如泉水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