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2/2)
有士兵不可置信地又扣几次扳机,而枪管静悄悄似在冷嘲。
王竞雄部下纷纷露出惊愕和恐惧的表情,他们知道,这回算是完了。
“擒贼先擒王,很好。”谢至柔缓缓鼓掌,“但你可曾听过,水大漫不过桥?”
王竞雄提着手里的枪,远远看着从地上坐起的言璧城——除了愕然,他的神情太过复杂,他无法再看得更深。
“你们,谁投降,谁反抗?”谢至柔对叛变的士兵说。
人群中有人高声喊话:“旅座,一不做二不休,听你的留下督军性命,那咱都活不了啦!”
“说得对,杀了他!”
“杀了他!”
不等王竞雄下命令,叛军内部迅速达成一致,就算没有火力,凭着这些人,赤手空拳打死十个谢至柔也不在话下。他们像一群穷途末路的野兽,发了狂似的朝谢至柔扑过去。
谢至柔平静地后退几步,身后遥遥的碉楼上传来一阵轻机枪的狂叫。
枪声嘈嘈如急雨,砍瓜割草一般,顷刻之间,便将谢至柔面前的叛军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烂肉。
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谢至柔惋惜地摇摇头,对立在一旁的王竞雄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至柔这个人,脸上从不见什么大喜大悲之色,不过说这句话时,王竞雄居然从他脸上看出了点痛心疾首的意思。
不免羞惭。
八年的情分,毕竟自己忠心耿耿地跟随了他八年,如今为了一个俘虏,自己竟然对他反戈相向!可是,督军啊督军,你当真以为——卑职只是为了他?
王竞雄盯着自己手里的步/枪,想起了当年手里的烟枪。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大烟史——在谢督军手下,军人抽大烟是要被枪毙的。可谢督军惜才,且念在往日情分,对他网开了一面,命人将他关进黑屋子一个月,硬生生帮他戒掉了烟瘾。
或许是督军法外开恩饶他一死,却亲自拿着皮鞭将他抽得皮开肉绽的那一刻;或许是督军只身走进小黑屋,望着瘫软在地状如烂泥的他,居高临下地叹了口气,俯身帮他擦去冷汗的那一刻;或许是督军捏着他下巴杀气腾腾地恐吓,要是戒不掉瘾头就枪毙他全家的那一刻;当然,也或许是督军亲自将他搂在怀里,灌牛饮马似地给他灌了一壶凉水的那一刻。
总之,不知从何时起,他逐渐从大烟的虎xue中逃脱,却一脚踏入了谢督军的漩涡。
犹记得,禁闭一个月后,王竞雄已是形销骨立,再次重见天日时,谢至柔戎装笔挺地站在阳光下等他。
他的光芒万丈,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督军……”他嗫嚅着。
“好了?”
“嗯。”
“以后还抽不抽了?”
“不抽了,再也不抽了。”
“以后好好干,走正道。”谢至柔目不斜视,看着不远处士兵操练踏起的漫天烟尘,云淡风轻地说,“我们虽然卖烟土,但自己绝不能碰,军人染上瘾头,就会从猫变成老鼠,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王旅长勉强立正,向他行了个军礼。
可是,督军啊!你可知道,毒/瘾好戒,情/瘾难挨!
看着面前一片纵横狼藉的尸体,王竞雄悲从中来,但他毫不恐惧,甚至毫无悔意,既已犯下滔天大错,唯有一死而已。
手中的枪似有千斤重,他艰难地举起枪,把枪口指向谢至柔。
谢至柔一动不动,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倏地擡手,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碉楼上静悄悄。
他垂下眼,长睫毛下的眼睛流露出难得的悲悯伤情,那张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脸,美得带了几分妖异。
他的声音轻柔而伤感:“八年来,本督自问无愧于你,如今你为了外人公然造反,实在令本督心寒……枪里还剩一颗子弹,你不是要救他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杀了我,钧凉城归你,言璧城也归你。”
身边的副官听得额上冷汗直冒,督军这他娘的不是在玩火吗?他不会真以为王竞雄不敢开枪吧?
副官连忙举枪对准王竞雄,警告他不要乱来,谢至柔却擡手将他的枪口按了下去。
王竞雄的表情扭曲了,他的心在痛苦的炼狱中煎熬,手止不住地剧烈发抖。多年来不敢说出口的心事——今后也不会再有人知道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看穿!
王竞雄有一种茫茫的痛苦。
何其残忍,这杆枪看着是在自己手里,实则操纵在他的手里。
因为他算准了,自己下不了手。
不明真相的言璧城站起来,不措眼珠地看着他扣在扳机上的指头,心说谢至柔主动找死,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大功即将告成啊!他高声喊:“王竞雄你在等什么,快开枪啊!”
突然,王竞雄大喝一声,猛地调转枪口,仰头杵着自己下巴就要开枪。千钧一发之际,谢至柔横飞一脚把枪踢飞出去,那支步/枪在空中划了道生硬的弧线,远远坠到了城墙下头。
王竞雄被那股力道带得踉跄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擡头惊愕地看着谢至柔。
谢至柔脸上的悲悯却瞬间消失无踪,像柔曼的面纱被猛然揭去,露出冷漠阴狠的本相。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竞雄,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没用的东西,妇人之仁!”
王竞雄垂下了头,明白自己输得很彻底。
“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一群凶悍的士兵涌上来,毫不客气地把王竞雄五花大绑,拖下城楼。谢至柔隔着尸体堆成的墙,把视线停留在言璧城身上。
言璧城站在城垛旁,绷着脸,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说,为你死了这么多人,我该如何处置你?”
既然败局已定,无力回天,言璧城愿赌服输,无所谓地笑了:“悉听尊便。”
谢督军不屑于亲自动手,吩咐副官:“送他上路。”
副官得令,举枪瞄准言璧城,脸上露出与长官如出一辙的,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
死到临头了,言璧城反倒无情无绪,他扭头远远看了一眼江欲行的营地,那里安静得像个蚂蚁窝。只可惜啊!见不到你这个狗东西最后一面了,不过老子尽力了,下辈子别再让我遇到你!
言璧城问心无愧,闭上眼睛。
副官正要开枪,一个士兵忙忙慌慌跑上城楼报告:“督军!江欲行派人送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