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妇出阁（2/2）

半开的窗前漏来进的日光，照亮铜镜中的面容。

云鬓金冠，眉心一点朱红花钿映出瓷白皎洁的肌肤，眉眼精致，宛如画中仙子。

温氏进来请喜娘先去休息，梅映雪起身想与她行礼，温氏拉着她的手，转向光亮的处，“不必行礼，站好让温姨看看。”

温氏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脸上、身上端详，渐渐湿了眼眶。

梅映雪知道她必是想到了袁岫峰，心里难过，但是自己也没有多少心情再劝她，毕竟今日之后，她就要守在自己不喜欢的人身边，再难分离。

温氏擡袖子抹了把眼睛，攒出笑容来，理着她衣上的褶皱，道：“原来簌簌穿上嫁衣是这个模样。真好看！像仙女一样漂亮。虽然不能和你长长久久地生活在同一处屋檐下，但是以后都在东京城里，咱们还能常来常往。”

梅映雪听着伤感，强撑笑颜道：“是，以后儿会常来拜见您，但愿温姨不要嫌弃、疏远儿。”

“只要你不怪温姨，温姨怎么会嫌弃、疏远你呢？我看着你出生、成长，这些年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分别，其实温姨内心，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温氏动容地说道，“我自己的亲儿子分道扬镳了，你也没有爹娘，咱们两个命苦的人，以后互相慰藉吧。”

“簌簌，你与袁家的婚事不成，是袁岫峰不争气，咱们不因为他生嫌隙。往后，你愿意来，随时来。或者我得空了，也去看你。汴阳坊的宅子，离这边不算远，坐车一会儿就到。”

柳溪亭的私宅买在丽景门外的汴阳坊，和白虎桥隔着内城，一个东南角，一个西北角。

温氏说道：“今日温姨替你的父母看着你出嫁，但愿簌簌以后能够过得顺心顺意、和乐美满。”

“原本说嫁女儿、娶新妇都是你一人，如今这光景，一大家子人看着，别怪温姨食言。”温氏从袖中取出一只鼓鼓的绣囊，塞到她手中，压着嗓音，“这是我自己私下攒体己，说来惭愧，只有三千贯。虽然不多，是我一份心意，你拿着，不要嫌弃就好。”

梅映雪能体谅她的心意，袁啸的三个儿子对她恭敬但不亲厚，至于两房儿媳关氏、陆氏，性子虽温和，毕竟远了一层。

袁岫峰忘恩负义和继父、继兄弟翻脸断了关系，梅映雪看表面，袁家父子待温氏如初，但是内里如何，只有温氏冷暖自知。

温氏病愈后，已不像从前那般鲜活，总觉得她少了两分精气神，言行举止甚至多了些谨小慎微。

她不可能再像以前许诺的那样大包大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梅映雪推拒道：“温姨，儿有嫁妆，不缺钱，这些您自己收着，万一有急用……”

温氏紧握着她的手，不容她推辞，“你的钱是你自己的，这是温姨给的，你若不拿着，莫不是还在怪温姨刺伤柳溪亭，拖累了你？”

梅映雪心知，这件事也是温氏的一桩心病，坚持不要，她必定要多想。不如先拿了，以后找机会再还她便是。

“儿可以拿着，但是有件事，想请温姨允许。”

温氏说道：“你说。”

“儿在这个世上，除了温姨和袁伯伯，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出阁后三日回门，儿没有别处去，若是温姨愿意，儿想回袁家来。”

“好！”温氏瞬间眼眶温润，低头掩面，哽咽道：“不怕你笑话，这件事我放在心里好久，没敢跟你说，怕你存着忌讳。你肯把我当亲人，我自然喜不自胜。”

两个人感伤了片刻，温氏抹去眼泪，“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看看外这张罗的怎么样。”

今日家里办喜事，人来人往，除了关氏、陆氏来送她，还有不少街坊来看新娘子，梅映雪打起精神应付着。

窗外的日光慢腾腾地西移，待到吉时喜乐大震，是新郎迎亲奏乐催妆。

喜娘把障面的团扇递到梅映雪手里，让她举着。

一直没吭声的凝雨这时挤过来，握住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娘子，真的不让奴婢送么？”

梅映雪已经和她商议过，她愿意回齐州去，住上几个月，把老宅时的事料理一下，想回来东京随时就回来。

此事回禀过温氏得到允许，不用凝雨跟着去汴阳坊的柳宅，暂时多在袁家住两日。托罗知意打听的镖局，这两日就要去齐州，到时来袁家接她一同启程。

梅映雪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但是已经不敢再看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温氏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伸手过来，笑声里带着哽咽，“簌簌，温姨送你出门。”

脚下踩着红色毡毯，眼前被红纱绣鸳鸯团扇遮住，朦胧中看到身边的人个个扬着笑脸，她走过的地方，欢声哄笑，“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

一路上声浪如潮，打在耳朵里，拍在心间，她被吵得头晕，有种腾云驾雾般的不真实。

千响的鞭炮噼哩啪啦地响彻街巷，梅映雪被送上了花轿，乐器一直没停，沿途还有闹婚的童子们追着花轿拍手唱歌讨喜钱，直到柳家的人洒了遍地的铜板，他们欢呼着去捡，才散开。

到了柳宅笑语不绝，又是一通热闹。

拦门、撒谷豆、跨马鞍、坐虚帐、拜天地……

梅映雪觉得自己像瓦子里的吊线傀儡，被人群簇拥着做这个、做那个，直到喝完合卺酒，新郎被簇拥着出去喝酒，嗡嗡嘈杂的人群才渐渐散去，大红描金的婚帐周围终于得以清静。

晚烟和星河把房门关上退出去，婚房内除了她再无旁人，梅映雪打了个寒战，忽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