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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几度(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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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几度(6)

刚过申时,大片的乌云便黑压压地落了下来,遮天蔽日一般笼罩在皇城上方的穹宇。疾风吹裂浓云之隙,乍泄的灰青转瞬便被覆盖。

不多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砸。朱红宫墙被水淋透洇湿,冷淡清凄。

宫人们早早在各个殿中掌了烛。

谁知连窗子还没合上,大股的风涌入便将烛火尽数吹熄。

一个小黄门浑身淋得湿透,却顾不得雨水砸在颈子上的冰凉,高举着腰牌要出宫去。

看守说近几日宫门下钥时辰提前,此时已不能外出。

小黄门的头发黏在脸上,动怒时如画中的厉鬼一般:“太后宫中的腰牌,尔等可看清了?耽搁了要紧事,你们都得死!”

急匆匆地出了宫,早就有人在宫门前备好了马。他笨拙地上马,再顾不上什么骑术生疏,扬鞭便催着马快些跑。

疾驰的马蹄将积水溅得老高,甚至一路上还撞伤了两个往家赶的幼童。

永王府中人忙碌不休,刚整理出来的几口衣物箱子原本停在院子里,现下落了雨,只好命人擡上了廊檐。

郁岑对着铜镜整理衣襟,身后是两个侍女在服侍着束发。

铜镜中的他面上已有苍老之态。

看了好一会儿,郁岑问:“你们可有听到马蹄声?”

身后正篦发的侍女一顿,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只能听到外面瓢泼的雨声。侍女摇头:“回殿下,没有马蹄声。”

没有马蹄声……

郁岑沉默着扯下才戴好的香囊,弃之于地。侍女们跪着去捡,却被他踩了手指。

“可我听到了,是马蹄涉水之声。是汜河的水!是从汜水之滨回来的亡魂,他们整齐的,纵马踩着水,t回来寻仇了。”

侍女吃痛,回话:“汜水之滨的亡魂,寻仇自然是找青烈人,怎会来王府呢?殿下,殿下定是听岔了。”

谁知郁岑加了力,整个人作疯癫之状:“是吗?对啊,他们怎会向我寻仇呢?当年是我救了他们,是我率大军深入刺风山迎回了兄长!没有我,哪里有这大辰江山盛世?是我,辅佐他坐稳了皇位……他是怎么对我的?”

侍女不敢再应声,只低声哭泣着。

郁岑道:“他一登基,便将我扔去了沥平,想让我守在那样苦寒之地,潦草一生!若不是母亲,我怎能回来?如今,我却又要回去了!我苦心经营筹谋,竟折在一个公主手里。我怎能甘心呢?她以为她赢了,她赢了吗?”

见侍女不答话,他碾着侍女的手指,直将原本如削葱般的手指踩得出了血:“哭什么?你告诉我,她赢了吗?”

侍女泣涕涟涟,拼命摇着头:“没有,没有。”

郁岑终于挪开了脚,重新抚着衣襟:“母亲啊母亲,你能救我一回,为何如今沉睡不醒,不能再救一救我呢……”

马蹄声近了,是马蹄声。

从皇宫方向来的马蹄声,郁岑再不会听错。

他几乎是推门冲进了雨中,任凭身后侍女如何阻拦,也绝不肯停下步子。

还没出这进院子,便见府门大开,高举着令牌的小黄门翻身下马,浑身湿淋淋地碎步跑过来,跪在郁岑的跟前。

郁岑捉着他肩头的布料,追问:“是太后,太后不愿我走,是不是?她不会忍心看我再回沥平的,是不是?”

小黄门受了惊,一时看不清面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太后,薨了。”

郁岑的手指僵住,许久都没答话。

小黄门低头哀声重复:“今日申时,太后,薨了。”

电闪映亮王府,又是一个惊雷在天边炸开。

跪着的小黄门继续说着:“陛下听闻此讯,哀恸欲绝,呕出鲜血后昏厥了。如今宫中乱作一团,恳请王爷暂缓折返沥平,留下做主!”

“你说什么?”

“陛下听闻此讯,哀恸……”

话没说完,郁岑便揪住了他的领口。

郁岑道:“本王命你,重复最后一句。”

“恳请王爷暂缓折返沥平,留下做主!”

今日是他奏请离京的日子,原本清晨就该拜别过皇帝和太后离开,只是他一直不肯死心,偏要拖到最后一刻,拖到出现转机。

原想的是太后醒后挽留于他。

却不曾想,太后竟就这般薨逝了。

“天佑我也!”

小黄门怔然,以为永王这是伤心过度而得了失心疯了。太后薨逝,皇帝昏厥,宫中出现这样大的乱子,他身为太后的亲子、皇帝的胞弟,如何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郁岑在雨中走着,不知是伤心疯了还是高兴疯了,整个人异常兴奋。这兴奋褪去又变成焦躁,他仰面,任由雨水顺着领口钻进去。

府中的亲卫见了这副模样,一路小跑取了伞来要给他撑着。

而郁岑却拨开了伞,道:“你们听到了吗?我不用走了,他们要我留下,整座皇城,往后就剩下我了。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殿下,撑着伞吧?淋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如今太子年幼,合宫上下都等着您来操持呢。”

郁岑口中仍念念有词:“母亲这是在助我。我就知道她不忍,我是她最疼爱的儿子,这一切就该是我的。早就该是我的……”

“怎么回事!”

推开门匆匆入内的是何宣。

见了郁岑这副周围人都无可奈何的模样,便出言训责。

那小黄门见着是何宣,忙道:“何大人,何大人,王爷失心疯了!”

何宣抿紧了唇,却上前给了这小黄门一个耳光,怒道:“再胡言乱语一句,即刻拖下去乱棍打死。你再说一次,王爷怎么了?”

平素温润柔和的何大人,今日却截然不同。

小黄门一时凝噎,当即明白了何宣的意思,叩首:“回何大人的话,王爷只是伤寒之症,没有大碍。”

何宣道:“王爷听闻太后薨逝,悲从中来一时闯入雨中得了伤寒之症。只要养好了身子,明早便能入宫主持大局。传王爷令,宫门紧锁,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宫中的消息,不能传出半句。尤其是,宜华公主,知道了吗?”

“王爷并无此令。”

何宣冷了他一眼:“没有吗?”

“有!有!奴婢这就回去传!”

这样的事,除了太后宫中以及干明殿中服侍之人,尚且无旁人知晓。怕的就是有人趁宫中危乱行不轨之事。

待小黄门回去禀事之后,何宣安顿了不清醒的郁岑,之后便顺理成章地代管了王府中事。

有人不服的,何宣便当即命人打死了。

平时不声不响,见了永王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何宣,今日却毫不怯懦。不过府中人素来知晓永王信任何宣,也都不敢置喙。

皇宫中却不是这般井然有序。

在皇帝跟前议事,结果太后死讯传来,正巧目睹了皇帝昏厥不起的尤清辉,此时焦急到口干舌燥,不停地抚着胡须,险些将胡须给薅干净。

他踱着步,却始终不见有人往干明殿来。

身边没有可商议之人,他又是个臣子,宫中忽然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是不敢擅做决定的。

“太子呢?永王呢?这种时候,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尤清辉听小太监说永王病了,太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并不知是什么状况。听罢,尤清辉动怒:“没有消息,就再去请!罢了,我去唤宜华公主。”

小太监却道:“此时宫门落锁戒严,尤阁老今夜恐怕不能回去。”

“这是什么道理?”

小太监道:“这,奴婢也不知,是永王在病倒之后传的令。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永王担心宫禁也无可厚非。如今永王府那边只让何宣何大人来了,有什么话,阁老可前去问他。”

“荒谬至极!”

尤清辉气得额前爆起青筋,“且不说皇后与太子安然无恙,老夫也还没死呢!一个小小兵部主事,用得着他在此做主吗?让老夫去问他,不怕折他的寿数吗?”

谁也没见过尤清辉生这样大的气,小太监忙道:“阁老息怒。如今宫中缺不得阁老,望阁老今夜便留在干明殿中。”

眼下实在是没了旁的法子,尤清辉只得担下此事。

他指着这个小太监:“既听我的,那便按我说的来。陛下最器重的便是宜华公主,你,即刻去请宜华公主回宫。”

小太监甚是为难:“阁老,受永王之命,宫门是出不去的。要请宜华公主,也得等明日天亮了,永王回来,慢慢再议啊。”

尤清辉被气糊涂了,前面提过之事转头就忘了。

他揉着鬓角,失了力般在矮凳上坐下,摆了摆手:“罢了。唯有一事,你要记在心上。太医送来的药,你皆要尝过之后再往御前送。不然,若再有当日毒害陛下之事,你便提着脑袋来见。”

“是。”

*

鸟雀尽数息了声,夜深时的空山只能听到阑风伏雨撕扯枝桠的狂啸。

拂雪心中不安,裹紧了厚衣裳就往郁微的房中来。可不知何处的瓦片落了地,哗啦啦的一阵碎响,恰好在拂雪足边摔碎。

她瑟缩着往后退,却撞上了一人。

郁微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只是瓦片,不用害怕。”

听到是郁微的声音,拂雪那提到嗓子边的心才缓缓地坠落了回去。她往郁微跟前凑近了些,小声道:“今夜这雨落得怪,好生吓人。”

郁微替她抚顺了凌乱的头发,道:“快入秋了,往后这样的雨多着呢。这都害怕,你还怎么在这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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