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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之末(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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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之末(15)

雨水淅沥,街边仅剩被打落的杏花。这场雨已持续两日,至今尚未有停下之意。

步履匆匆的行人之侧,一队兵马疾驰而过,石板路上的水坑被溅起半条腿高,飞溅得到处都是。百姓敢怒不敢言,只是将自己的摊贩往后稍稍挪些,给这些人让出位子。

尤清辉乘坐于一顶小轿之中,闻声掀帘,看着街巷中比寒冬腊月还要少的人群,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重重地放下了帘帐。

到了尤府,在门前躬身相迎的是陈琅。

前段时日刑部因为一桩案子,牵涉到了司礼监,因处置不当,最后陈琅不得已引咎辞官。而今日,他正是打算回乡,特意前来辞别。

只不过陈琅没想到,尤清辉回来得如此缓慢,仿佛被什么要紧事缠身了。

见到尤清辉,陈琅亲自上前掀帘,扶他下轿。

尤清辉看了他一眼,递了手。

陈琅搀扶着他,道:“阁老年岁大了,往后这样风雨路滑的天,还是应当府中多休养。”

尤清辉从鼻尖哼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对陈琅说:“我的确是该致仕了。若非还有放不下之事,我也能随你一同离京。”

“当心石阶。”

陈琅提醒了一声,随着一同叹气,“这是哪里话,大辰江山离了谁也离不了您啊。”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尤清辉笑了半晌,最后笑声淡下去,抿紧了嘴唇,沉声道:“我才是那个最该死之人,愧对先帝,愧对圣祖。当日我不明白江明璋为何会选择在京城自戕,我认为他蠢。如今我方知,一身雪色之人,如何容忍污垢满身。罢了,罢了……”

说罢,他看向陈琅,叹道:“你三十岁入阁,如今二十载过去,陈琅,你也老了。”

陈琅低头笑,道:“是不如高中状元时的年轻了。”

说起状元,陈琅不由得想起一件要紧事,问:“杏花都开了,春闱之事,礼部还没动静吗?”

尤清辉摇头,冷笑一声:“各地举子已入京,春闱却一延再延,何其荒唐。如今要这些举子返乡,必会激起民怨。若因天灾而后延也说得过去,可如今这算怎么一回事?我身为内阁首辅愧对学子,无颜提及。”

当下瑞王兵马入京,受皇帝之意接管了整座皇城,进出京城之人受到层层盘查,一入夜便百姓便不能自由出入,如有发觉有异必会当场处死。

也是此时,一道圣旨颁下,要求春闱暂止。

度云川大捷,本是喜事,但却让皇帝打心底觉得畏惧,甚至有些自乱阵脚了。

当日垣戎侵入沥平,他听信何兴之意,选了贺既白。

此举无疑是在沥平驻军心上戳刀子,时刻提醒他们当年贺家满门覆灭之事。而后粮草不足,朝廷亦未曾给过帮助,甚至汝安还闹出了下毒一事。

这些举动若成,便能置郁微于死地,彻底除掉这个手握重权的长公主。

但是,度云川大捷则意味着,在重重阻碍之下,困境不仅被一一解决,甚至还退了外敌。

现如今的沥平驻军是相信郁微与贺既白,还是更信朝廷,已经不得而知了。

若是郁微利用人心兴兵而起,则皇城如同虚置。

他必须自保,也只能选择瑞王。

如今皇城防范如此严密,连春闱都顾不上,左不过是在等一个结果——要么郁微当真造反,要么郁微死在回京的路上。

“过了这阵子,陛下心安了,此事再议不迟。”

陈琅只能宽慰。

正此时,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陈琅先一步认出是谁,笑盈盈地对尤清辉说:“是小公子。”

尤时安走得急,被门槛绊到踉跄着,险些摔了。陈琅上前扶了一把,尤时安也不大好意思,恭敬回礼,道:“多谢陈大人。”

尤清辉冷冷道:“将及冠的人了,怎么半点都学不会稳重?”

尤时安不敢回嘴,老实答:“父亲,是儿子的错,但儿子确实是有要紧事要说……”

他瞥了眼陈琅,想说的话在喉间滚了一遭,又咽回去,不失体面地对陈琅说:“陈大人,并非时安有失礼节,而是此事有关嘉宁,要不,您先……”

陈琅明了,颔首道:“无妨无妨,我先去园子中赏花。”

支走了陈琅,尤清辉又问:“嘉宁长公主怎么了?”

尤时安道:“与嘉宁无关,事关重大,不便让第三人知晓。”

在尤清辉眼中,他这个儿子性子温吞,很是本分。若非是心悦嘉宁,甚至不会与皇宫扯上什么关系。

他说事关重大,必定是要紧事。

“你说。”

尤时安道:“今早,宫中传了消息来,说是紫安宫太后召见。儿子不敢不去,本以为会是什么大事,谁知陈太后只是说入春是祈福好时候,让儿子陪伴嘉宁去空山寺上香。这是小事,所以儿子并未禀明父亲,也并未带随从。但是到了空山,父亲您猜,儿子与嘉宁看到谁了?”

尤清辉眼皮轻轻一跳,没问。

尤时安答:“宜华。”

宜华……

多少人盯着她,在回来的途中层层设伏,只为了能够截杀她。只不过这么久以来,始终没听到她启程回京的消息。

谁承想,她竟然已经回来了。

尤清辉本来很是担心郁微察觉不到这诸般险恶,可谁知郁微竟是最清楚这些的,演了一出金蝉脱壳。

一直以来尤清辉心口强装冷静的溪水,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骤然翻滚,也是这一次让他明白,他应当如何挽回,应当做什么。

“她在何处?”

“空山寺。”

尤清辉握紧的手松开,道:“时安,照顾陈大人,让他在府中暂留一夜,明日我再为他践行。”

尤时安应下,看到尤清辉再度披上臂弯之间的披风,转身就出了府门。

空山寺中甚冷,枯枝逢春,也只不过是冒了些不起眼的新绿。

为避人耳目,尤清辉只身前来,将随行之人都留在了山下。看到寺门前的身影,他躬身行礼:“殿下。”

月下之人受了他的礼,转过身来,道:“尤阁老。”

尤清辉道:“殿下邀臣前来,所为何事?”

郁微下了石阶,道:“阁老怎知本宫是刻意等你?”

尤清辉道:“殿下回京,瞒过了所有人,谁都不见,却唯独出现在了空山寺,出现在了犬子与嘉宁殿下的面前。若这并非殿下刻意安排,殿下定不会继续留在此处。臣既见着了,便也能笃定了。”

在朝为官半生,他一步步走到内阁首辅的位子,受人敬重,若是连这点事都猜不透,倒是愚钝了。

不过他没料到,紫安宫太后竟是第一个知晓郁微回京,并且设法安排让他们相见的。

此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问了一半,又收回了话。

猜出他所想,郁微也不再隐瞒,道:“瑞王如今接管皇城,紫安宫太后的处境并不比阁老容易。她不得不这么做。”

陈寒黛遭受了怎样的对待,尤清辉最清楚不过。

当日若非他上了奏疏,要求彻查下毒一案,迫使皇帝不敢再肆无忌惮,只怕陈寒黛性命便保不住了。

他分明知悉一切,却又因为下手之人是皇帝而毫无办法。

这种束手无策的煎熬,对于为官半生的尤清辉而言,是难以言喻的。

陈琅能因无法忍受而辞官回乡,他却不能。

即使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也得守住这份江山基业。

因为他是首辅,因为他是先帝最信任之人,他须得对得住这份信任。

他问:“殿下回京,有何打算?”

郁微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问:“你希望我有何打算?我声名狼藉,忽然出现在此处。阁老若是一心为朝廷,应当带兵前来,押我入诏狱。”

“殿下,你……”

郁微的聪慧和果断远在尤清辉的设想之外。

她猜出了所有的可能性,却仍旧选择独自一人在寺门前等他前来。此举已是猜定了尤清辉会做的选择。

尤清辉撩袍跪下,道:“经过沥平之战,孰是孰非,朝臣人尽皆知。殿下从未声名狼藉,声名狼藉的另有其人。从入朝为官、穿上这身官袍之后,我尤清辉便从未愧对过。臣自知应当忠君,但边疆血水蜿蜒的惨胜,只是写进战报之中便已足够惊心,臣不敢设想,也无心高坐楼台冷眼旁观。若是任由宵小恣意横行,媚上欺下,臣这一身朝服才该脱下,受尽天下黎民口诛笔伐。”

年过花甲的尤清辉说及此处,声音竟在发颤。

他冷静片刻,跪地:“臣恳请殿下,诛佞臣,清君侧。事成之后,即使殿下要取而代之,亦未为不可!”

仅仅因为女子身份,郁微只能是长公主。郁濯防备她,也不过是担心她掌权之后,会扶持四皇子郁连登基。

从未有人猜疑过她的所思所想。从未有人想起,那一方玉玺,本该就是她的。

郁微扶了尤清辉起身,笑答:“阁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可不叫取而代之,叫应当应分。”

多年前的一句玩笑,在此时悉数成了讽刺,讽刺他的迂腐。

当时的郁微初回皇宫,文才并不出众。尤清辉为了宽慰她,说她只是公主,不必事事与皇子王孙相较。

那时她说她会做到,尤清辉听到了,没往心里去。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被人嘲笑无知粗鄙的宜华公主,一步步变成了今日模样。他看着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郁微,惊觉她那时所言之事,一句不差,皆已达成。

她的野心,在初回宫中不显山不露水时,便已经悄然滋生。

从未有人看破。

*

“瑞王将城门看管得极为严密,进出之人都须得经过盘查。此次先一步回京,我们手中仅有千人,硬闯定然行不通,必须缓缓图之。”

江砚行在地图上圈了空山与城门两处,勾出了沿途官道与几条隐秘山路。

回京容易,入城极难。

郁微沉思片刻,问:“若是让崔纭入京呢?我混在随从之中,想来不易被察觉?”

江砚行摇头,道:“且不说未到入京述职之年,此时入京极易被怀疑。单就说崔纭,他是连州总督,瑞王与何兴最防范之人。他要入京,更是难上加难。其实尤阁老是个好的选择,只是他近几日出城频繁,只怕已受瑞王猜疑。”

“入城不算最难,实在不行还有锦衣卫。虽说杨荣已辞官,但锦衣卫上下受何兴磋磨已久,积怨不少。若是用好这些积怨,亦有计可施。只是入城之后,我该如何进宫呢……”

郁微思忖着,站在窗边。

别苑许久未曾有人住过,窗子外几乎爬满了藤条,郁郁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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