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2)
第17章
蔡清这下是真想起卫骧的好来了,方才卫骧不叫他吃了再来,原来是替他着想,别说吃了食的,而今空着胃他也已有些不适,碍着诸多人在场他只得别过脸极力压制下干哕之意。
原以为尹姝是不知者无畏,哪曾想她是明知而为。莫说是姑娘家的了,是个人见着尸体了,虽不一定是惊恐万分,那也要避退一二吧,自己拿在手里的他也是第一个瞧见,若非他方才并未察觉少了一只,她可是要一直拿在手中了?
这姑娘到底什么来路啊……可一想着人是卫骧带来的,似乎也有些合乎情理,他看中的人实非常人。
他倒是要问问这姑娘是从何处寻来的。蔡清回头看向卫骧,仍旧是一贯的清冷,薄唇如潭,而今却似一泓活潭泛起涟漪。蔡清与卫骧相熟已有七八年,哪能不知他此时唇角尽是笑意。蔡清更糟心了,他如今连个姑娘家的都不如,还要被卫骧笑话了去。
“能验吗?”先打破不尴不尬气氛的是卫骧,他虽无惧于残尸,可走近时仍是被一股腐臭味儿冲得屏了一口气。
“能是能。”尹姝细细端详了手中的那只断臂两眼,“那便要看大人要验什么了?死者身份,死因,又或是死期?死期有些许难了,这尸应当是埋在地下的,只能约莫看出是六个月前,至多不过一年。”
卫骧颔首,未对她的话生疑,“那便先验身份与死因罢。”
“是,卫大人。”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先将蔡清说懵了,方才来时见卫骧只说是先来见见尸体,又怎就验起尸来了……
验尸?蔡清睖睁,眼底又浮起一抹探究之色,多看了尹姝两眼,这姑娘见尸体不畏,还能把着玩似的,若真是如他所想,那方才尹姝身上匪夷所思之事便也说得通了。
他恍然,“卫骧,原来这姑娘不是你——”对上卫骧的剜刀般的目光,蔡清不寒而栗,硬生生将已在半道的“相好”二字咽了回去,“她是仵作?”见尹姝不是卫骧的人他竟有些惘然若失,他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儿。
卫骧终是施舍了他一眼,“不然?”
蔡清心塞,那他方才废了好大一番口舌,他为何一句也不辩驳。他心中疑虑未消,又不死心与尹姝问道:“你真是仵作?”
女仵作,他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前些年倒确有耳闻裁缝匠做了二皮匠①的,可也多是上了年纪的婆子,无夫无子的也没个忌讳,可哪有年岁这般小的姑娘家做这个t营生的。
尹姝颔首,自是洞悉他深忧之事,“蔡大人即便不信民女,难不成也信不过卫大人吗?”
这话戳了蔡清肺腑,信,他自然信得过卫骧,这天下人他皆可不信唯独不可不信卫骧。有这话在前,他也没了话说。
陈尸阁并非殓房,说到底只是个摆尸之地,诸如苍术皂角此类除臭之物自然也没有,好在卫骧来时便先命人备下了,如今样样送了过来。她在屋前摆了两火盆子烧上苍术,待压过尸臭味儿后才以醋净了手,含了块姜子于口中。
想起方才以水冲洗尸体之事,尹姝面有异色,此事还是要点明,“若要清洗尸身,需得用醋酒擦拭,能杀蛆不说,还能显伤,清水反倒叫尸肉肿胀,血口消淡,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勿用。”
蔡清不蠢,哪能不知尹姝话中之意,他瞠了眼几人,摆摆手示意退下,方才他盛气凌人要将尹姝带下去之事好在卫骧并未根究,否则卫骧恼了他也保不住他。
蔡清立于卫骧身侧,看着尹姝徒手翻摆着尸体,他蹙紧双眉,忽而想起什么事儿来,他附身过去轻语,“不是说是管刘豫借人吗?你从哪寻到的她?”放眼大明,想必是唯一一个女仵作都被卫骧寻到了。
“刘豫。”卫骧言简意赅。
“当真?”蔡清讶然,“他那竟还养个女仵作?”原以为刘豫是个老顽固,蔡清这下改观了,“说起仵作一事,你不是叫我去查陈生儒吗,我命人去辽东各地了,也没这个人。”
与卫骧意料相差无几,“他若能叫你找着,那还藏什么。”
“可他总得过活吧,他除却仵作这门营生还能做什么?大把年纪了还要面朝黄土不成?再则他那般傲气之人岂会甘愿,哎,若是今时他在此,这案子早该破了,待捞了这功绩我还怕回不了应天府?”
卫骧一凛,蔡清住了嘴,见一侧正验尸的尹姝知晓有些话不好多讲,他咳了几声故作无事发生。他见尹姝年岁虽小可手法竟也不含糊,动作娴熟看着已入行五六年,可再想想那时过于年幼,应当是在家中耳濡目染数年,他多嘴一问,“尹姝,你入仵作行人好些年了?”
尹姝好整以暇,手中未停,一年有余。
“一年。”蔡清惊诧,一年便有了能入卫骧之眼的本事?“你师从何处?”
这蔡清果真是与卫骧一道的,万事皆要问个明明白白生怕有疏漏,尹姝回道:“只是位名不见经传的老先生罢了。”
“那你可曾听过陈生儒此人?”
尹姝拨动尸指的手一顿,差些儿没端住。蔡清自是也有些洞察细微的本事,一眼便察觉出她的异样,“你认得他?”
尹姝手中慢了许多,一擡眸便对上卫骧的深幽,他并未问话,却是比开口更令人生怯,她稳了稳声以寻常的语态道:“民女岂会认得陈先生,只是听起过他名讳,陈先生乃是仵作大家,数十年来不知翻了多少案子,大明上下的仵作有谁人不知晓他的。”
“哦?”蔡清来了劲儿,“辽东消息闭塞,你是如何知晓的?”
尹姝回道:“是师傅常与民女提起他的,说这位陈先生祖上是前朝宋慈的随从,一族中还有其手稿,有多少人想拜读一二,可也不见他外借于人的,听闻前两年他遭了事儿,如今下落不明,民女许久未听这三个字了,方才听蔡大人论及有些唏嘘罢了。”
尹姝不提倒也罢,一说起也叫蔡清想起了往事,跟着嗟叹:“是啊,他可是跟随了前刑部尚书二十余年,却不想一朝——”
“蔡清。”卫骧出声。
蔡清戛然,咳了两声自掩,他自然不会知晓已默默背朝二人的尹姝此时双唇渗白,覆于尸身的指尖止不住发颤,她极力克制,才将自己已然僵直的尾指掰正。这是她自小以来的毛病,每每惶遽之时,她的指头便僵得如死人一般。
见尹姝未动,蔡清转而走至她面前,“怎么了?”
“没什么。”尹姝神色平和,将还未完全缓过来的尾指藏于尸身之下,“只是尸体有些棘手,时日实在有些长了,尸体上刀口过多,不过皆是些分尸之时的断痕,一时难以辨别哪一处是致命伤。”这具尸不可久看,愈看愈诡异,“蔡大人可知尸体头颅在何处?”
“不知啊,捡来时便是无头的,若有头颅,死者是谁不也能大抵知晓了?”他如今正是因没寻着这颗脑袋才犯难。
“捡来的?”尹姝不解,这尸体还能捡来
“前几日不是下了雨,坡上土松,这宅子北道有座山,南麓没经住这雨垮坍了十几丈地,清泥之时,便在其中找到了一只断臂,又命人沿着这条原本的山道搜寻,又将坍土翻了几回,两三日光景陆陆续续才找到这些,后半座山都让我翻过来了,山地丛草丰茂,并无被翻动的迹象,就差一颗头颅。想来是不好埋尸,才将尸体拆个七零八落的挑了几个地儿分开埋了,好在埋得不深这才被冲了出来。”
“此人杳无音讯六个月,家中无人来寻吗?也未曾报官?”按理来说,失踪个把月家人必会报官,即便是真寻不着人,此事也会记录在册,蔡清自然也不会疏忽,他既然不知死者身份,想来是早已查过只是并未有结果。
与她想的不差,蔡清只回了两个字:“没有。
见她初来不知此事重大,蔡清也将话明说,“这尸体落在别处我兴许管不上,一具无名尸也不足为奇,可这是在辽东,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尹姝也不料蔡清会这般郑重其事,摇摇头不解其意,遂见他肃然一字一句道:“辽东乃边陲之地,北接鞑靼、女真,西临高丽、东瀛,若是倭奴潜入大明在辽东生了事,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便不是一具尸体这么简单了。”
尹姝心知其利害,不敢轻视,“那还请大人宽限半日,今日夜中我将尸状奉上。”
“今夜?”蔡清一滞。
见他有异色,尹姝暗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她思量再三,“那,那便酉时罢,晚膳前我给大人呈上。”若是要再快些她也有心无力了。
“不是。”蔡清这是真真惊到了,“你今日就能验出来?”这姑娘不会是信口开河吧,他与手下几号人盯着瞧了三日可愣是什么也没瞧出来。
尹姝应下,“应当能验。”
蔡清难掩的焦迫顺时落下,尹姝这可解他燃眉之急了,“你只管验,用什么法子皆可,只要能验出来就是,你要什么就差人与我说,我去给你寻来。”
尹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蔡大人,那民女可否动刀子?”
她虽是仵作,可行剖尸一事较少,这一年多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回,死者眷属大多忌讳剖尸,哪能叫人死了还没落得个全尸。就拿邹家案子来说,若当初真要验毒,干脆些剖尸就成,可只需邹氏一句话,她与关尧便别想拿起刀来。家眷不允,即便尸体上疑点颇多,他们也无权剖检。死于一月无人来认便是无名尸,要剖要检,便有定夺的余地。
蔡清不知就里,“动刀子?”
尹姝颔首,“皮肉已腐坏,外伤难见,民女想……剥皮验骨。”
蔡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方才说什么?”
尹姝缓缓一字一字道:“剥皮验骨。”
蔡清面露异色,转身看向一直缄默不言的卫骧,“这,你……她……你也说句话啊。”
卫骧已见过她掘坑热尸了,再从她口中听剥皮二字也不过于惊异,“随她。”
就说这?蔡清语塞。卫骧都说随她了,他哪里还敢有别的话,此事可非儿戏,经一小丫头之手,他实在放心不下,不过也不敢说出来,“那便劳烦你了。”
“大人哪里话。”
这验尸也并非一时半刻之事,见日头当空,还未赶得及吃上一口热饭,蔡清当即叫她停下,“先吃些东西再说,验尸可也是体力活。我叫人备下热菜,你也去吃一口。”
尹姝有些局促,“多谢大人美意,可民女屋内还有路上带的酥饼,今日再不吃便要坏了。”
酥饼放上半月也坏不了,蔡清哪里不知她的意思,想来是与他二人一道不自在便随口寻个借口罢了,他也不拆穿。
蔡清未语,倒是在旁的卫骧先来了一句:“随她去。”
尹姝没再说什么,垂下了眸,盯着自己布履上的云纹看了许久。
这t叫蔡清面上有些挂不住,虽知晓人不会来,可好歹也客气两声呀,卫骧将话说死了,他自是也不好再强求于她,又交代了她两句,这才与卫骧往外走。
直至两人出了长廊,走在先头的卫骧才堪堪停下,“蔡清。”
“什么事?”见卫骧正色庄容看向他,他心底有些发虚,这又是怎么了?分明辽东也要开春了,日子渐暖,可直至卫骧话音落下,蔡清仍觉着寒意袭身。
卫骧说:“她只是一介仵作。”
蔡清不知卫骧怎么突然提起尹姝来了,“我知晓的。”所以呢?
“你是你,她是她,既是叫她来验尸的,那便将其作寻常仵作对待,不必有过多牵扯。”
蔡清闷了声,他就知是方才邀尹姝一同用膳恼了卫骧了,与一仵作同桌而食是不太妥,可起初他不是不知情吗,原以为是卫骧带来的女子,“可人姑娘大老远来,我总该善待一二吧。”
“不必你来,届时她走时我会给她应有的酬劳。”
蔡清无奈,“你这人真是事事分得门儿清,我知晓你行事警惕,可她一小姑娘能做什么,你还怕她掀起浪来。”
卫骧挑挑眼角,“才见几个时辰就替她说话了。”
“我不是替她说话。”蔡清也不是个藏话的人,有些话旁人不敢他敢当着卫骧的面说,“我是瞧着她太可怜,你说她一姑娘家的为何要做这种捞阴门的营生,一旦沾上了,可是一辈子贱籍,连那市井之徒都不如,往后三代皆是贱籍不得入仕,若非不得已,谁愿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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