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2)
第66章
尹姝一夜没睡好,一是劫后余生的心悸,二是担心卫骧的伤势,自责与愧疚席卷全身,让她有些难以安宁。若是细算,他也救过她两回了,如此想着,她哪里还能再睡下,天际的光才透出一条缝时她便起身去了小厨房。
半个时辰后,她端着食盒站在卫骧院门外,擡手想叩响屋门,却在将要触及时又放下。
再等等罢,这个时辰还早,他应当还睡着,是她来得过早了些。她拍了拍石阶上的尘灰,顺势坐下,将食盒抱在怀中,一阵清风拂过,还有药草气中混杂着若有若无的粥香。
屋内一直没有动静,她听得极为真切,耳畔只有衔露而来的鸟鸣,微风和煦,吹得她昏昏欲睡。
“砰!哗啦——”
屋内倏地传来一声闷响,随之又是一地的瓷碎声,惊得尹姝困意全无,她搁下食盒,来不及叩门,一把推开,目光四处搜寻那道身影,“大人!”
满地狼藉,皆是碎瓷,桌椅帔也落在地上,应当是无意勾扯下来的。
只见一道俊拔的身姿背对着她,半赤着身子,一手撑着案台,一手正包扎着换上的缠布。缠布缚在他身上,束显着他坚实有力的脊肉,没有一丝多余,张弛有度。
这一幕烧得尹姝两颊顿时通红,哪里还敢有半分困意,她仓皇转身闭上眼,“对,对不住,大人。”她以为他在屋内出事了,哪曾他是在自己换药。
卫骧回头看了眼身子绷得笔直的尹姝,有隐隐的烫意自掌心中来蔓延至臂膀,他速速将缠布系上,套上衣衫,紧了紧嗓,“你怎么来了。”
尹姝这才想起正事,她一把捞起地上的食盒,“民女给大人送药。”
屋内传来他的声音,“放这吧。”
“哦。”尹姝小心翼翼转身,见他已正襟危坐,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折入屋内,将食盒打开,端出了一碗黑渍渍的药,“大人,还请趁热喝。”
“何时来的?”
尹姝有片刻的停顿,“才来。”
卫骧接过药碗,碗壁并不滚烫,估摸着有一盏茶光景了,他也没揭穿,一饮而尽,“多谢。”
“还有一碗小粥,大人若不嫌弃……”尹姝生怕他婉拒,迟疑着手没端上前。
“尹姝。”卫骧擡眼看向她,“你其实不必做这些的。”
尹姝手一顿。
卫骧看出了她的窘迫,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自责,此事并非是你的错,你不用做这些。”
听到这话尹姝执着碗的手又渐渐放下。自责与否并非是他一句话的事,他倒还不如像昨日那般训她两声,她心中也还能自欺好受些。
见她不说话,卫骧眼前又莫名浮现起昨夜她那泣而无声的泪眼与难挨的哭腔,心中无端起了些燥意,他拢了拢衣袖,什么也未说,将她手边的粥端到面前,舀了一勺入口中,“你呢,吃了没?”
尹姝看着眼前这一幕,讷讷点了点头,“方才吃了些,大人不必管我。”
她从前还在家中时从未下过厨,也是近一年才学起的本事,她知晓这味儿吃起来定比不上府中的厨娘,可见卫骧一口接着一口,面色并未有异,心中也不免泛起嘀咕,看来也还能下咽。
他吃了一半,搁下调羹,“昨夜,苏玉锦的父亲来过。”
一听这话,尹姝也没了别的顾左思右的心思,“是想要接苏玉锦回去?”这未免也太急切了些,人在王家多待片刻都不成,这么怕苏玉锦在这儿?
“并未,说是听闻明珠与我出事,他特来慰问,还送了些烧伤膏与补气血的药,倒是没说要接苏玉锦回去。”
尹姝思索着其中之意,“这苏大人面上虽这般说,恐怕本就是为探虚实而来的。大人,民女现在可要去试探苏玉锦?”
“还不必,再等等,总有人要先坐不住的。”他望了眼门外展露的天色,“你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这么早,尹姝低头看了眼自己,“还请大人稍等片刻,民女去换一身衣裳。”如今她以自己真容示人,若要出府,还需佯装成王明珠才是。
“不必。”卫骧站起身,“明珠昨夜受惊在家中休憩,你,尹姝,随我前去。”
她去?尹姝立马会意,“大人,那我们去哪儿?”
……
两盏茶后,尹姝透过依风而动的帷裳向外看去,这条路她熟悉,是前往天合茶楼,正因昨夜出了事,楼外街内百丈皆被封,此时户牖闭阖,清冷得可怜。
“大人,你身子当真无事?”尹姝见他眉眼间化不开的乏意,心中难安,他昨日重伤,今日便只身出门,蔡大人如今也不在,不可事事商榷亦不能时时照看,她有些担心。
“小伤。”卫骧淡淡道,那语气无异于在与她说今日天色不错,可尹姝却听得不是滋味。换作旁人早就没了半条命,也不知他如何强撑着的。
小伤……那何为大伤?是他在平定叛乱还是在捉拿倭寇时受的伤?方才她那一瞥她该瞧的不该瞧的都瞧见了,他背后密密麻麻的疤痕,好了又伤,伤了又好,层层叠叠纵横交错,就像是昨日大夫说的那般旧伤日积月累。
他一人摸爬滚打至此,其中艰辛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卫大人。”马车外有声,尹姝这才察觉自己方才出神,马车已停在了天合茶楼外。
如今茶楼内外值守的皆是尹府的官役,得王惟善差遣,自然也敬重卫骧,“卫大人,您伤还未好今日怎就来了,府尹大人说此事他会全权处理。”
“只是来看看。”
“是,大人里头请。”那官役往卫骧身侧瞥了一眼,他没见过尹姝,见卫骧带了一女子前来,面有为难,“大人,不如让这位姑娘在外等——”
一记寒光扫过来,那官役讪讪收了声,他忽而想起什么,赶忙岔开话,“对了,卫大人,这天合茶楼的东家听闻茶楼出事匆匆赶来了,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属下未得府尹大人之令,便未将人带进去,人还在外头马车中等着呢。”
“东家?”卫骧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只见茶楼离西十丈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通体乌黑,只有正前的帷裳上勾勒着金丝,“是什么人?”
“是——”官役正要开口,马车上有了动静,只见一只略带苍白的手探出,一人掀开帷裳的一角缓缓走出,先入人视线的是一根降龙木拐,再是一只不可忽视的跛足。
尹姝眯了眯眼。
薛易之?
怎么会是他?他是天合茶楼背后的东家?
她看得入神,却察觉身侧有另一道炽热的目光传来,尹姝微微侧眸,对上卫骧的双眸,似乎从他眼中看出了些许……警告?
尹姝赶忙收起神色。对!她现在是尹姝,不是王明珠,尹姝从未见过薛易之,根本不会认得他,若非卫骧,险些出事。
“卫大人。”薛易之走得有些急,步子也不太稳,似乎并不在意让人瞧出他的缺陷。
“薛公子。”卫骧微微颔首。
“给卫大人添乱了,我也是今日一早才t知出了这么大的事,听闻卫大人昨夜因此受了伤,可还要紧?”薛易之看向他面有愧意。
“不打紧。”
薛易之愧意不减,“不知王姑娘如何?”
“她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让她在府中歇着了。”
薛易之眉头稍有舒展,“没事就好,昨日险境无异于生死间又趟了一遭。”
卫骧看了薛易之一眼,引手示意他入屋,“有话进去再说。”
“好。”薛易之拄着拐,目光落在尹姝身上,可也只停留了一眼,便跟着卫骧走了进去,“此事我亦有过失,这茶楼是前朝瓦舍遗留,少说也有二十年光景了,这木腐老化也是坍塌的缘由之一,年关后还未查验修缮,这才不堪一击。”
卫骧环视了一周,不放过茶楼内的一物一设,以极其平淡的语气道:“这么巧,这茶楼是薛公子的。”
都这个时候了薛易之哪里听不出卫骧的言外之意,他也不忿恼,“我知晓卫大人顾虑,此事出在我的茶楼,我自然难逃干系。也不瞒卫大人,鄙人不似卫大人这般精通官场捭阖之术,只略懂些商贾之道,不过这些年倒还算有些成效,这城中能算得上名号的茶铺酒肆都是在下的,这天合茶楼也不过是其一。”
尹姝听着他的话暗自心惊,卫骧给她的那本册子上写着薛易之为商涉粮米、药茶,原以为多少只是零星几个铺面支撑,却不想这城中的茶楼酒肆竟都是他的,难怪昨日青玉说顺天府十之六七的生意都要经他之手,原以为只是夸大其词,竟一点也不为过。
卫骧坐下,“薛公子茶楼之外可是头一回设百戏?”
“自然不是。”薛易之坦荡并不隐瞒,“我这间茶楼盛在地段好,屋外明堂开敞,每回百戏都会在此,单单我记着的确山铁花就有五回了。”
“那打铁花的匠人薛公子可认得?”
薛易之摇头,“匠人不认得,他们班主我倒是认得,这百戏由城中一位姓林的班主带着,每回有喜宴大事,便会请班主上百戏嘉贺。”
卫骧继而问道:“那薛公子可知昨日的百戏是谁家布施?”
“乔家。”薛易之也不藏着掖着,“我知晓大人为何要这般问,这位乔大人为人和善,父亲也与我说过,他为官清正不争名利,更不与人交恶,我与他相交甚少,昨日之事必然不会是他肆意而之。”
卫骧从薛易之那只消瘦的手上移开目光,“那薛公子的意思是,此事是意外?”
薛易之脸色蓦然沉了下来,“自然不是,这背后之人还要请王大人与卫大人查明了。”他站起身,穿过绕柱,看了眼二楼,“卫大人若是不介意,便上楼瞧一瞧,我方才也才得知廊坊先前应当是被人做了手脚,否则哪里会正巧有意外。”
卫骧闻言起身,尹姝见状也跟了上去,经过薛易之时又对上了他的视线,可他只是善意一笑,退后了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廊坊坍塌,如今无外物遮蔽,再往前走一步便临空,木头被烧得焦黑,时隔一夜还有未完全消散的焦味,临街的一侧已被烧得通黑,尹姝蹲下身伸手想去摸。
“小心些。”卫骧见她踩在断木边缘丝毫不怕的模样,皱了皱眉,“这会儿若摔下去,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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