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2）
尹姝往楼底看了一眼，嘟囔道：“这么点高，也摔不死。”她伸手摸了摸烧过的断面，一手黑乎乎的炭，她放到鼻尖下嗅了嗅，也并无什么异样。
尹姝看了眼站在楼下并未上来的薛易之，压制着声与卫骧道：“大人，这铁水是怎么让廊房烧起来的啊？”
那火来得猛，分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烧起来了，比她在灶台烧火还要快些，况且这些廊柱之上多有漆面或是桐油来防虫避火，根本不会燃烧得如此快。
卫骧仍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看看你手上的灰还能不能擦去。”
手上的灰？
尹姝低头抹了抹，不是粉状，竟还有些黏腻感，这黑炭非但掸不去，还愈发多起来，糊了她满手。她拧了拧眉，“怎么像是沾过了油的。”
卫骧没有接话，也在她身侧蹲下身来，“应当是油，不然廊房也不会燃得这般快。”
尹姝疑惑，“可是昨夜廊房上这么多人，坐着倚着，若是木栏上沾着油，怎么会察觉不到？”
难不成是苏玉珍？她昨日也在廊房上。
可是一路上她手中空空，根本藏不了什么。
“这油应当不是沾在栏上的。”卫骧不知从哪儿捡了根木条，往脚下几处指了指，“这几根是竹木。”
尹姝自然看出来了，此类的廊房她也见得多，常常以杉木为材，但为追求轻便，又会用竹木辅之，竹轻且韧性足，做挑台最合适不过了。“大人的意思是，这油是藏在竹木之中？”竹木空心，能藏油。
卫骧颔首，“铁水浇灌，高热使竹木爆裂，油水溢出。”如此一来，火烧断木便能解释得通。
“大人怎么做到仅凭一眼就看出来的？”若非知晓他昨夜没有出府，尹姝还以为他又偷偷出来查案了。
卫骧没擡头，手中的木条还在拨弄着木炭，语气淡淡，“我背上有被油灼烧的伤。”
尹姝擦拭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油……灼伤？一句毫无起伏波澜的话却似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口，压制得她喘不过气来。
“走吧。”卫骧站起身，不过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如今做来却有些吃力。
尹姝愣在原地，木木地看着他一步步往下走。直到卫骧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才匆匆跟上。
“卫大人，如何？”薛易之上前。
“有藏油的痕迹。”卫骧也没想瞒着他，“不知薛公子可有与什么人结了仇怨？”
“油？”薛易之脸色一凛，没了方才的温和儒雅之气，他应当是想到了什么，无奈轻嗤了一声，“我就知道，此事就是冲着我来的。卫大人也当知晓，这商道水颇深，往来间不论是谁皆亦友亦敌，今日还把酒言欢，明日说不准就能在背后捅上一刀，这伎俩我也不止见过一回了。”
卫骧负过手，“那依薛公子之意，谁最有嫌疑？”
薛易之一愣，随即失笑，“卫大人，这话可不严谨，我心中虽存疑，可无凭无据的，即便是再有仇怨，也不能胡乱指认人。况且昨日来往人众多，进出茶楼的多则百余人，掌柜的恐怕也记不清何人来去过。”
卫骧笑意一闪而去，并未再说什么。
“卫大人，薛某招待不周，不如请先用茶。”薛易之早就命人备了一壶，他看了眼尹姝，“不知这位姑娘喜爱喝什么？”
尹姝怎么也没想到薛易之会与她说话，她摆摆手，“不必了，薛公子，我不喝茶。”
“那花茶如何？”薛易之似是没听到她的话，“我铺中花茶也卖得极好，微有酸甜，城中姑娘们偏爱，姑娘可以尝尝，应当也会喜欢。”说着，他不等尹姝回应便又命人去备了。
“薛公子客气，我……”尹姝下意识看了眼卫骧，他坐在一旁，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姑娘不要多想。”薛易之笑了笑，一如杨柳清风，“只是觉得姑娘亲和眼熟，像极了一个人，方才在外远远望着还以为是她。”
尹姝紧咬着牙，尽力扯出一抹自然的笑意，也只有她自己知晓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薛易之是看出什么来了？她今日发饰衣物、话音姿态都刻意避开王明珠的习惯，况且薛易之也没见过王明珠几回，应当不会察觉什么。
“方才失言了。”见尹姝没说话，薛易之歉意一笑，“其实只是身型相似罢了，你二人性子也不太一致。”
若是再不说话倒显得她心虚，“薛公子说的可是王姑娘？”
薛易之一愣，没想到她猜到了，忍俊不禁，“看来不止我一人这么说。”
尹姝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有几位说过。”
“姑娘从前有见过我？”
尹姝实在不愿与他再多说下去，可他一句又一句实在逼得急，“薛公子何出此言？”
“方才在外，姑娘见到我时似乎有些意外。”
尹姝的笑意渐渐褪去，她以为只有身旁的卫骧察觉到，薛易之离得那般远也能瞧见？她脑中速速一动，“今日是头一回见薛公子，只是前两日王姑娘也与我提及过薛公子，说去亭山别苑时薛公子也一t道去了的。”
薛易之听到这，失笑出声，“那看来姑娘弄错了，她说的应当是舍弟薛云筝，我并未去。”他低眸看了眼自己，眼底浮起一抹无奈，“我倒也想去，可是这腿……”
尹姝敛色，“对，对不住，薛公子。”
“不碍事的。”薛易之似乎早已习惯，“在城中这并非什么秘密。”
“我——”
“咳咳。”一道不太合时宜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音。
尹姝偏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见卫骧正凝视着她，唇角还挂着一抹浅笑，明明是笑着，可尹姝却觉着瘆人至极。
恰巧此时茶来了，尹姝不敢再开口，赶忙接过茶端起来饮了几口。入口微酸，可入喉回甘，还有余香，确实不错，昨日在薛家别苑也没见有过这茶，她又多抿了两口。
“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卫骧缓缓起身，“也还请薛公子回府，茶楼如今被查封，薛公子还是不要出入的为好，届时问案兴许还要劳烦薛公子到尹府述话。”
“自然。”薛易之颔首，“薛某知无不言，卫大人慢走。”
尹姝默默跟在卫骧身后，有人等在马车旁，见卫骧出来了，附上前说了三两句话，尹姝尽力缩成一团不叫人看见，可待她上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车舆外又传来薛易之的声音：
“姑娘。”
尹姝一愣，看向卫骧，示意他发话，可他只阖上眼倚靠在车舆上，一言不发。尹姝忐忑地掀开帷裳一角，见缝隙之中一道身影一跛一跛地向她走来，走得似乎有些急，他跛脚地更为明显，“薛公子，可还有什么事？”
只见他走到车舆旁，将手中一手掌大的纸包递了过来，“方才见姑娘多饮了那花茶两口，想来也是喜爱，我便拿了一份，姑娘带回去尝尝。”
那纸包就这般径直摆在她眼前，尹姝看着他方才因走得急脸上渗出的薄汗，接也不是推辞也不是。
“怎么？”薛易之看了眼茶包又看了眼尹姝，“姑娘不喜？那我再去拿别的来。”
“不必了不必了。”见薛易之大有将茶楼中的茶都给她取来的架势，尹姝赶忙接过，“多谢薛公子。”
薛易之见她收下，笑意溢于言表，“那卫大人与姑娘慢走。待王姑娘伤好了些，届时一同来府上作客。”
尹姝架不住他这般好客，讷讷颔首，放下了帷裳，直至马车车轮滚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拿着茶包，不知为何觉着有些烫手，默默地要放到一旁。
“喜欢喝花茶？”车舆中冷不防冒出一道声。
尹姝手一抖，茶包没拿稳落在了地上，她慌忙拾起，“没，也不是很爱喝……”
“不爱喝拿它做什么？”卫骧睁开眼，目光落在茶包上。
“薛公子……都亲自送过来了，他腿脚不便，总不好拂了他的意。”她是想婉拒，可方才那状况也容不得她这么做。说着，尹姝将这个烫手山芋默默推开摆在了角落。
卫骧深深吸了一口气，“蔡清说得不错。”
啊？尹姝不解，怎么又莫名提起蔡大人了？
随即便听他冰冷的声音回荡在车舆之中，“果真是将你卖了，你还替人数钱的。”
尹姝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尹姝。”他倏地坐直身子，向她这一侧贴近，“你究竟有没有防备心，怎么谁都轻信？”
“我……”尹姝语塞，抿着唇不敢言语。
“一个身有伤残，却纵横商道，手握顺天府半数命脉之人能那么简单？”他轻哼两声，望向窗外，“尹姝，我若如你这般，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尹姝吸了一口气，“大人，我——”
“乔茂死了。”
车舆中骤然一静。
死了？尹姝震惊，乔茂正是他们口中喜得麟儿，昨夜布施百戏的乔大人。
“怎么死的？又是何时死的？”
“就在方才，你与我在茶楼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