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2)
第77章
死……死了?
几个时辰前她还见过他,二人僵持对峙之景历历在目,如今告诉她人死了?尹姝一阵恍惚。
“人是如何死的?”
卫骧揉了揉眉心,试图碾碎一夜沉积的倦意,“以碎瓷断剜,血尽而亡。”
薛云筝自戕,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局,“大人,会不会弄错了,薛云筝贪生怕死,甚是惜命,怎会自行了结?是有何隐情,可需民女去验尸?”
“不必了,刑部的仵作已验,是自戕。”卫骧叹了声气,“正因他贪生怕死,这才在狱中自尽。”
尹姝不解。
“你可知,走私盐引一罪如何处置?”
尹姝摇头。
“绞刑,绳悬梁,在窒息的前一刻将头颅砍下。”卫骧这话说得轻巧,只是随口几个字,像是在与人提及今日天色如何。
人还有一口气时硬生生将头颅砍下来?尹姝面色一变,摸了摸脖颈,只觉着凉飕飕的。
难怪……这若是换作她,她也受不住。断剜自戕,好歹留个全尸了。
“可是大人,刑部狱中有人看守,牢房徒四壁,吃食又皆是木碗所盛,他哪来的利器自戕?”薛云铮的死确实出人意料。
卫骧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尹姝被他瞧得如芒刺背,以为是自己说错话问了不该问的,慌忙道:“对不住大人,民女不该多嘴的。”
只听卫骧道:“你怎知刑部司狱用的是木碗?”
尹姝一怔,瓷碎锋利,为避免犯人以此藏凶,两年前大明各地司狱就已摈弃瓷具换作木质。这她自然知晓了……不对,她似乎不该知晓的……“听说的,难得不是吗?大人……”尹姝小心翼翼看他。
“是。”卫骧懒懒往衙内看了一眼,“今日一早薛大人来过,给薛云铮送了早膳。”
“薛大人?”那薛云铮割腕的碎瓷是应当就是因此而来,可是于情于理此人也不该是薛怀仁,“大人,薛大人是有意为之?”
卫骧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大人,听闻昨夜薛家还想方设法要保薛云铮,今日就弃了他了?”这不太像薛大人作风,更何况薛云筝是他亲儿,他岂会眼睁睁看他死去还递刀子?
“不是弃了,是自知无能为力,倒不如让他选个体面的死法,薛云筝应当也是愿意的。”薛怀仁并未明言,一切都只是薛云筝自行会意,他若不想死,就算将刀子摆在他面前,他亦不会自我了断。
尹姝不由担心起另一事来,“大人,那薛夫人可知晓此事?”
“嗯,她知晓人死了。”卫骧这一声中藏入无尽无奈,瞥见她冻得通红的手背,他没再与她继续说下去,拾起倚在墙隅的另一把伞递到她手中,“你坐我马车先回去,我派人送你。”
尹姝迟疑,“大人……”
以为她又要劝诫他回府,“我今日暂且回不去,你就在府里待着,别再出来了。”
“大人,薛夫人会为t难你吗?”
话音一落,二人间只剩雨落声。卫骧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双眸异常清亮却满是忧虑,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喉间灌入寒风,惹得他呛了两声,他何曾想到她会问这个,说话时声嗓有些涩,“不会。别担心,回去罢。”
他的语气不容人拒绝,尹姝怕自己耽误他正事,即便心有忧虑,还是顺从了他意,“好,大人注意身子,伤口莫要沾水。”说完,这才往外去。
他似乎还有急事,根本不等她上马车,衙外就已没了他的身影,尹姝无奈叹了声气,一只脚迈上马车。
“砰。”“哗啦。”
衙内倏地传出异响,像是重物砸落,在静谧的清晨尤为格格不入。
尹姝一顿。
“哗啦。”又是一声,尹姝还未辨认出声响是何,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嘶吼声:
“卫骧,你究竟怎样才甘心!要薛家家破人亡才心满意足吗?你才是最该死的!”
是薛夫人……她还在刑部?尹姝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连忙折回,无人阻拦,她径直往内奔去。
只见厅前狼藉,高几倾翻,一地碎片,薛马氏目眦尽裂,直指面前之人,而卫骧站在廊檐的阴影之处,看不清面容,而薛易之就在薛夫人身后,他本就文弱的面容更显病态,昨夜应当也未休息好,此时累得只依靠着那根木拐撑着。
“卫骧,你就是瘟神!搅得我薛家不得安宁!十余年前你来顺天府时我待你不薄,可你却害得易之伤了一条腿,你可知他经脉腿骨断裂再也接不上,这辈子都废了!你甩手一走只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毁的是易之一辈子,他此生都不能如常人那般行走了!”薛夫人泪眼婆娑,早已没了薛家主母雍容之姿。“已如此可你还不甘心,你还要回顺天府!如今又将我儿的命生生夺走!我马银心只此二子,却皆毁在你手中!卫骧你罪孽满身,就该下地狱!”
话未说完,薛马氏又捧起一只瓷瓶往卫骧身上砸去。
尹姝看得心一紧,可卫骧也不躲,只静静站在那儿,毅然受着她滔天的怒意,尹姝何时见过他如此,对向来兀傲的他来说这与低头折节无异,他不该是如此的……她知晓,那是卫骧的愧意,他自觉愧对薛易之,愧对薛家,可薛云筝之死与他无关啊……
“为何不语?”薛夫人咄咄逼人,“昨夜你在王家可是口若悬河、喙长三尺,如今怎就一声不吭了呢?卫骧,你究竟有没有心!活生生的人啊,昨夜他还在唤我母亲,今日就没一丝气了。卫骧,死的为何不是你,早在十余年前你就该死了!不,你就该同你父亲一道死了罢,留下你个有娘生无爹养的祸害迟早要害死所有人——”
“薛夫人!”尹姝脑中一空,厉声打断薛马氏还要说下去的话,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卫骧身前,目光灼灼,“还请薛夫人慎言!”
她瘦小的身子只至他肩头,却屹立如山,廊外的风雨都似乎小了些。
薛易之立于偏隅,望着眼前二人失神,连拄着的木拐歪了也不知。
卫骧低头只能瞧见她发间的小髻,这是青玉替她绾的,来顺天府前她从不究这些,兴许她方才跑得急,小髻有些乱,可他也说不上乱哪儿了。
从前他持剑迎敌,众人都跟随他身后,而他身前的只有恶徒的狰狞面目与带血的头颅,何时有过眼前这般,一个小姑娘只身挡在他面前,她哪里挡得住她,可似乎又挡住了些,只因方才彻骨的寒意淡了,“不是让你回去了吗?回来做什么。”
尹姝回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是你啊……”薛马氏死死盯着尹姝,昨夜烛火幽明,她未看清,可这声她不会再忘,尹姝此番非但未让她消火反倒叫她怒火直逼天门,“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与王家沆瀣一气,还与他演了这一出戏,当真是好得很,你与他早已在谋划要害死云筝对不对!云筝因你们而死,你们就该给他偿命!”
“薛夫人!”是非不分之人她见多了,可如此不分黑白她也难见识一回,“此事与我何干,与卫大人又有何干?杀人的是薛云筝,私购盐引的也是他,皆是他的孽,自然要他自己受着!”留给他的本就是一死。
“胡言乱语,若非他来顺天府,云筝就不会死,都是姓卫的害了他!”
尹姝听了这话只觉得可笑,“那红湘呢?那王明珠呢?薛夫人,这是薛云筝自己种下的因,就该他自己来食这个果。”
薛马氏冷笑,“王明珠?王明珠之死又与他何干?还有那贱婢,她的命如何与云筝相提并论!区区贱婢,我薛家赔她一个就是了,那我儿呢,他的命谁来偿还?你来还吗,又或是姓卫的来?”
听着这话越来越荒谬,尹姝如今算是明白为何薛云筝会一口一个贱婢了,有其母必有其子,薛马氏的纵容与骄宠才见他一步步引至深渊,“薛夫人错了,无需谁来偿还,这都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你一姑娘家怎道出此等恶毒的话来?”薛马氏目眦尽裂,恨不得将她撕碎,她如是想着,那一巴掌也朝尹姝脸上挥去,“你个贱——”
“母亲!”
“薛夫人!”
两道声齐齐勒住。
尹姝下意识要躲,而她身后之人先她一步,稳稳抓住那只逼近的手,“薛夫人,这是刑部,由不得你在此撒泼。”
他狠狠甩开。
薛马氏收回被他攥得发红的手,看看卫骧又看看尹姝,鄙夷之色流转于二人之间,“呵,倒是会护着,也不知是什么门第出来的姑娘,竟不知廉耻在外抛头露面,与外男勾结,你父亲母亲没有教导过你羞耻二字吗?”
尹姝双唇紧抿,指骨隐隐泛白。
卫骧也冷了脸,“薛公子,还不将你母亲送回府中。”
薛易之面色也不大好,“母亲,该回府了。”
薛马氏一把甩开他,“易之,这些年父亲与母亲只教会你薄情寡义了吗?死的是你同胞弟弟!你都不替他讨回公道吗?”
尹姝不懂,薛家最清醒的一人为何在薛马氏口中成了人情淡薄之人。薛易之没多话,还是先前那一句,“母亲,该回府了。”
薛马氏毫无理智,见尹姝面无血色这才有了报仇般的快意,她走近一步,狞笑道:“方才说错了,你应当与他一样,这颗心黑到骨子里,也是有娘生没爹娘养的贱东西——”
“母亲,够了!”
“你贱,那你爹娘也非什么好东西!”
一阵风擦过,带走了廊下所有声响,尹姝耳中嗡嗡,只觉得眼前只剩黑白,双眸悲凉得不知望向何处。
“薛夫人!”应声而来的,是架在薛马氏颈间的一柄刀,“慎——言——”
“卫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薛易之面目阴沉。
“大人!”尹姝恍惚,待瞥见那柄冰如寒铁的刀时,她眉心一跳,试图去扯他的衣袖,此时卫骧眸中猩红起了杀意,她的声音已然发颤,“大人,不可。”如若薛马氏死了,那他们与薛云铮又有何异。
“大人——”尹姝几近哀求。
卫骧握着剑的手微微一松。
颈间的冰凉这才让薛马氏清醒了些,“卫骧,你可知我是何身份!胆敢杀我?”
卫骧凝视了她一眼,将刀缓缓放下,薛马氏以为他因此忌惮,唇角勾起一抹不屑。
卫骧将手中的氅衣披在尹姝身上,没有再看薛马氏,“走,我送你回府。”
他说的是“我”,并非是“派人”。尹姝身上起了暖意,发僵的指尖曲起,“大人……”这是给他的氅衣,怎么又到了她身上。
“走。”卫骧侧身示意她先行,将薛家二人忽视个彻底。
薛马氏见他如此怒火中烧,“卫骧,我定饶不了——”
“薛夫人!”尹姝正要迈出去的腿又堪堪收住,她望向眼前这个因失子而变得面目可憎的女子,只觉得可悲,“方才您那句话实则说得不错。”
薛马氏止了声,眯起眼看她,不知她话中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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