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2)
那瘦小的身姿立在那,风只乱了她鬓发,“我是无父无母。”
薛马氏也是一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尹姝连恨都不愿施舍给她,“可父亲与母亲生前教导过我,该如何立身处世,明辨是非,亦教我何为天公地道,因果不息。他们亦告诉我人之生来嗔痴妄贪,该做的是省身克己,而非助长欲念之气……我父亲与母亲t如何,轮不着旁人来评说……我倒是觉着薛二公子比不上我。”
薛马氏只觉得她这张嘴里说不出好话,可想要阻止却已迟了。
“他父母双全,有人教导,那又如何?可还是满嘴卑贱,贪婪成性,罔顾人命……倒还不如我……”尹姝转过身,“大人,我们走吧。”尹姝走得极快,她不想在此地多停留片刻。
“你——你——”薛马氏哑口无言,气得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尹姝恍若未闻,直至走到衙外,这才卸下一口气,身子仍止不住发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尹姝。”
“大人。”二人齐声,尹姝粲然一笑,揉了揉酸红的眼,故作若无其事,她知晓卫骧要说什么,“大人不必相送,民女自行回去,大人定还有要事处置,民女就不多做打搅了。”说着,她跨上马车,可又想到了什么,她折下马车去。
“怎么了?”雨中起了水雾,卫骧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眼前的她与方才的她有些陌生。
尹姝走到他面前,褪下氅衣,塞入他怀中,“险些又白跑一趟了。”说完,尹姝便又回了马车上。
恰时,薛马氏与薛易之一前一后走出,不知薛易之与她说了什么,薛马氏并未多言,只是瞪了眼马车内外的二人,兀自上了马车,马车驶去,溅起一地泥渍。
尹姝掀开帷裳正要与他道别,只听他道:“今日我会回去的。”
卫骧一顿,“只是会稍晚些。”
尹姝欣然,“好。”她就要放下帷裳。
卫骧阴郁的面容直至此时才有了一丝柔和以及……愧色,“尹姝,今日对不住,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尹姝一愣,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卫骧,不免失笑。“大人,这并非是你的过错,我也并未放在心上。”并未两个字有些哽咽,怕卫骧察觉出,尹姝连忙道别,“大人,外头有些冷,民女想先回府了。”
“好。”卫骧替她合上,“回去让青玉给你煮一盏姜茶。”
“好……”
马车启程,将风雨隔绝在外的那一刻,她没有瞧见卫骧隐忍的眸色,而他也并未察觉尹姝倚在车舆上落下两行清泪。
她有些想阿爹阿娘了……
她不敢说,她方才似乎有些羡慕起薛云筝来,他还有父亲,还有母亲,他母亲心心念念他,甚至为他与众人为敌,可她呢,她孤身一人什么也没有,即便旁人污蔑,她据理力争,可每一句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没有路,往前的每一条路都需她自己走,往后,并无退路。
……
“姑娘,前头有人。”
差役缓下马车,等着尹姝开口。
尹姝掀开帷裳,还来不及避开灌入的风雨,就瞥见车前站着一人。尹姝看不清面容,却识得那一根木拐。
是薛易之。
“绕过去罢。”她与薛家人似乎没什么话可说。
“是。”
可一闭上眼,雨中孤独的身影又闯入脑海之中,他执着伞任由雨水拍打,溅起的水渍早已湿了他半身,街中只有他一人,薛家马车也不见踪迹。
尹姝觉着自己最大的弱点还是心软,“慢着,还是去看看罢。”
马车渐渐停下,停在了薛易之身侧,尹姝起身就要下马车,却被车舆外的声音止住步子,“尹姑娘,你不必下来,就在马车中听我说便好。”
尹姝坐回软榻,勾起帷裳一角,“薛公子怎么就一人,是在等我?”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薛易之仍能看见她通红的双眸。
像是哭过……
薛易之微怔,试图伸出手去,可他一手执伞,另一手拄着木拐,恍然觉得束手无策,挣扎片刻,他只动了动唇,“对不住……”
“薛公子这话何意?”
“我代母亲给你致歉,母亲失子之痛郁结于心,才口不择言,她也不知尹姑娘你——”薛易之甚至不敢看她,“是她无心之言,还望姑娘谅解。云筝之事是他自己酿成的大祸,怨不得旁人,再多两日,母亲会想明白的。”
说得容易,可无心之言,最见真心,伤人无形。
尹姝看不过他这病恹恹的姿态,“薛公子还请回吧,这雨太大,莫要伤了身。”
薛易之仍就立于雨中,“我有时会怜悯他,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他孤身一人处处碰壁。”
尹姝知晓,他说的是卫骧。
“也恨过他,若不是他,我也能如常人一般过完此生。可如今倒也羡慕起他来,竟有人能如此护在他身前。”薛易之紧了紧手,雨水顺着指缝流入衣袖之中,“那你知不知晓,你护着的这人这些年他也杀过很多人?”
尹姝心一颤,她忽然明白薛易之等在雨中似乎就是为了与她说这句话。
“那又如何?”尹姝自己都能察觉话中的颤意,“那些人都该死,他杀的是逆贼,是倭寇,是奸佞之徒。他从无害人之心。”
“你就如此信任他?”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可薛易之看着只觉得刺目至极。
“薛大公子究竟想说什么?”他的话不亚于薛马氏那般的步步紧逼。
“他能孤身纵横朝野,能是什么简单的人?你又如何能认定如今见到的他就是真的他?”
这话她听到太多回了,早已没什么忌惮,“薛公子如此挑拨,这是在替薛云筝抱不平?”
薛易之哑然,还似有被她看穿般的无奈,他凄凄一笑,“尹姑娘,无论云筝做了什么,他终究是我胞弟,如今他已死,我还能做什么,也只能以这些入不得眼的法子让某些人心中不痛快罢了。”
尹姝倒是意外他的坦然,不过是人之常情,她并不会放在心上。
“尹姑娘,他如何,是真是假,旁人说了无用,自己栽了跟头就知晓了。”
尹姝本就因薛马氏的话还堵着一口气,一听到这话,她的不快又在胸膛中翻涌,她不解,为何总爱将偏见强加于旁人,“那薛大公子呢,世人所见的又是真是假?”
尹姝心中有气,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薛云筝既是薛大公子胞弟,那他所做之事薛大公子你知不知情,明珠之死与你有无干系?那日我与卫大人在茶楼,薛公子也在,而乔大人的尸身也于那时被发觉。后来我出府又遇见薛公子,回去后赤锦也已死,除此,薛公子还给了直指苏云山的证据,薛公子当真置身事外?。”
“你是怀疑我?”薛易之眼底极快地划过一抹哀色,“这句话藏了许久吧,今日倒是说出来了。”
尹姝有些懊悔自己快语,可也收不回方才的话,只得仅仅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瞧出端倪。
薛易之叹了声气,“你知晓吗?你并非第一个如此问我的。卫骧问过,康大人问我,如今是你。”他想到什么,苦涩一笑,“最有意思的是,就连父亲与母亲也质问过我。”
尹姝愣住。
“尹姑娘,薛某也非圣人,与你如实说,若我知晓那份名单会牵扯出云筝,我必然不会将它给卫骧。”他眸光暗淡却是毅然,“我所求不多,只有富贵与至亲平安,以我的本事,想在卫骧察觉前让云筝抽身并非难事。”
他静静看着她,“杀了苏云山与苏玉珍才是最万无一失的,不是吗?”
他眼中无杀意,可这话比凌厉的风雨还要刺骨冰凉。
尹姝瞳眸一缩,下意识往后挪了半身,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有些在理。
“你有些怕我?”她的动作并未逃过他眼睛,“卫骧可是与你说过,让你离我远些,他怕我将你牵扯至二人的恩怨之中?”
尹姝不敢再看他,怕再被他窥探到所思所想。如今她算是明白为何薛易之能在商道游刃有余,他商法之术是看人心。
“我不会,我早已不埋怨他了。”薛易之将身子侧了侧,不想让她瞧见自己需倚一根木拐来站立的模样,“他不必有愧,如若那时不救他,我恐怕才要愧疚一生,我不想亏欠旁人,倒不如旁人来亏欠我,我还能心安些。我也知晓,父亲的左布政使之位是他父亲举荐的,更知晓我行商之初结交的几位客商也是他引荐的,我的腿……不值那么多,他该还的早还完了。”
“薛公子,对不住……”尹姝心里不是滋味,“方才是我失言。”是她心急了。
“无碍。”薛易之躲过她视线,缓了缓眼底的酸涩,“薛某也无所求,只求诸位待我少些偏见。”说到“诸位”二字时,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如今想来也是我愚笨,应当在第一日见你t时就察觉你并非是王明珠的。”
尹姝不明白。
薛易之哑然失笑,“众人都知我素来一人,唯独你见我时,会问我独自一人能否走回去,他们从来不会过问……”
尹姝这才回神,想起他还一人站在雨中。“薛公子快回去吧,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别染了风寒。”
“好。”薛易之颔首,唇角的笑意真切了起来。
“尹姑娘。”
尹姝正要合上帷裳的手一顿,“薛公子还有何事?”
“过几日,你是不是要与卫骧回应天府了?”
尹姝含糊着应他,“应当是的。”
“届时我去送送你们。”
“不必了,薛公子。”尹姝婉言,“不劳烦你了。”
薛易之也预料到她的推辞,并未再坚持,失落颔首,“也罢。今日叨扰良久,快些回去吧。”
“对了,还有一事,劳烦尹姑娘替薛某、替薛家与王大人道一声。明珠之死虽非云筝所致,可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我会尽我所能弥补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