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2)
第87章
尹姝还在应天府之际,对金陵十六楼只有耳闻却从未入内一览过,听闻十六楼皆为楼中楼,一入楼便可见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目光所及之处皆雕墙峻宇,纷华靡丽至极,各地宾客纷至沓来,只求一睹风采。
听过与见过自然不同,掀开庭前的帷幔踏入,她恍然置身于另一天地,也才明白何为夜夜笙歌。
厅前垂挂着锦绣帷幔,帘后之景若隐若现,两侧各摆一鼎香炉,袅袅生烟宛如仙境,三面编磬围绕,已有三两位女子以木槌击之,整座楼阁如有高山流水作响,余音绕梁,许久不绝。
层楼叠上,皆座无虚席,众人举杯对饮,酒香四溢,一同吟诵着霏霏之音。
“看傻了吧。”蔡清见尹姝被眼前之景震住,吃愣在原地,不由失笑,“你知晓为何不让文官武吏来了吧,来过一回便想来第二回,谁还有心思顾家顾国。”此景连蔡清也忍不住赞叹,“这黄州八楼看来也非徒有其名,这可一点都不输应天府的十六楼。卫骧,你觉着如何?哦,忘了,你连十六楼都未曾去过。”
卫骧眼底未起波澜,“先寻个地儿坐下。”
可他们来晚了,哪儿还有地儿,三人只能在正厅中寻了个站脚的偏地。来燕春楼的女子并非没有,只是不太多,故而尹姝出现在此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蔡清不知从何处突然取出两把折扇来,将一把挡在脸上,另一把给卫骧遮着,“将脸挡上,如今在外,还是谨慎些好,若是被人认出就麻烦了。”
卫骧看了折扇一眼,这一回没拒绝。
尹姝身前还挡了好些个彪形大汉,不管她怎么卯了劲儿踮足,就是看不清台中景象,她凑到卫骧身侧,“大人,我想去前面瞧瞧。”
眼前皆他所可见,倒也不必担心她安危,他微微颔首,“好,别乱跑。”
蔡清见状,胳膊肘抵了抵他,“我说你,还真是尽职尽责的好哥哥啊。”
卫骧阖了阖眼,没理他。
尹姝借着娇小的身形挤到人前,视野一下开阔起来,她往台上望了许久,帘后人影憧憧,却看不清谁是谁来,她见身侧站着位青年,不由出声,“这位大哥,请问这后头哪位是鹤雁娘子啊?”
男子见了鬼似的看着她,“你都来了燕春楼,不知谁是鹤雁娘子?”
“我初来乍到,只是听过鹤雁娘子盛名,今日是特来一睹她风采的。”
男子了然,“鹤雁娘子还未出来呢,再等等,待会儿唱《秦淮月明》的就是鹤雁娘子。”
“《秦淮月明》……”尹姝低声喃喃。
这曲儿她在应天府时听过,唱得是秦淮名伶对月思情郎,字字恳切,缠绵悱恻。阿姐来应天府时,她亦偷偷带她去十六楼外听过,那曲儿唱了什么词她有些记不太全了,可尤记得那时阿姐嗔她:“昭清,你往日就是在听这些曲儿?若是让伯父知晓了,仔细着你的皮要紧。这些皆是风月之曲,你可是高门清白女子,如何听得这些……”
“怎么?你听过?”那男子见尹姝痴痴地望向台前,问道。
尹姝回神,“这不是秦淮一带的曲儿吗?这位鹤雁娘子也会唱?”
一说起这个,男子搓搓手,面露惊艳之色,“听闻,这位鹤雁娘子就是自应天府一带来的。”
“应天府?”那怎么会来了黄州府?尹姝觉着今夜的确是个打探鹤雁娘子的好时机,“那这位鹤雁娘子是因何名声远扬?是有国色天姿?”
这男子见她问这许多也无不耐,他摇摇头,“不尽然,美人比比皆是,她并非顶好,只算得上乘,待会儿听她奏曲唱词你就知晓何为仙乐了。况且,还有一处……”
“是什么?”
“这位鹤雁娘子原先是官妓,听闻先前于十六楼唱曲,后来不知怎么的来了燕春楼,这金陵十六楼的乐姬果然妙哉,随意来一个,便是黄州府特等特的好。”
“官妓……”男子后面说了什么她并未在意,只是在这两个字上停留许久。
“是啊。”男子以为尹姝在与他说话,他挑挑眉,虽压着声,可声中尽是淫.乐与贪欲之色,“正因如此才带劲儿啊,传言她从前是高门贵女,因府中落败被送入十六楼的,你想想,从前是克己复礼的官家女子,如今在这风月之地唱淫.词艳曲,这等光景岂不妙哉?”
尹姝藏于袖中的手缓缓收紧,牙关紧闭没再说话。
高门女子沦落风尘,谁又是心甘情愿的,不堪受辱者比比皆是,留下的无不是忍辱茍活。贵女善琴棋,本是为陶冶心性,如今却要以此供人享乐,更要以色事人,这岂是她们所愿……可在周遭这些人看来,这些凄苦与悲凉竟成了他们享乐的快意,当真是讽刺。
生与死,难的是生。
这位鹤雁娘子能至此地位,又受了多少委屈与苦楚。
忽而,堂中火烛一灭,徒留台上盏台,方才还喧闹无比的燕春楼霎时沉寂。
耳中管乐齐奏,空灵寂静,似有百鸟鸣声而来,忽而乐声一转,如高山流水直面而来,声中夹杂着女子娇俏声,世人犹如身处太虚幻境之中。在众人期盼之中,一女子如乘风而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帷幔未开,只能见其盈盈之姿、柳腰款款。
“秦淮有水水无情,还向金陵漾春色。”
此曲先有一段春江花月夜词引入。鹤雁娘子声如黄莺,酥麻如骨,媚态浑然天成,看官无不叫好。
而尹姝站在一众人之中,面如死灰。
这声……
为何她听着如此耳熟。
不对,似乎又并不太像,那人从未有过这般语调说话,她从未听过,如今为何会觉着她与这位鹤雁娘子相像。
想来是她魔怔了。
再擡眸时,鹤雁娘子已半跪于地反弹琵琶,弦声切切如低吟浅唱,婉婉哀思,引人怜惜。
身资若隐若现,软语若即若离,每一字都唱至人心尖上。
尹姝望着琵琶失神,想起过往,彼时还在钱塘之时,她常往叔父家跑。
“阿姐,反弹琵琶需得练多久?”
“旁人不知,你阿姐我啊练了足足八年。”
“八年!方才我还想着让阿姐教我反弹琵琶,罢了罢了,不必了,我这榆木脑袋十八年都不够。”
阿姐善音律,尚且需八年之久,那眼前的鹤雁娘子呢?看模样她最多不过双十年华,八年足以是她的半生心血,如今却只沦落为博宾客一笑。
“姑娘初来黄州府,恐怕还不知貍妖一事吧?”身侧的男子又上前搭话。
“貍妖?”她自然知晓,可她不解男子为何突然提及。
男子摩挲着手中玉扳指,望着台上身姿双眼迷离,“我瞧t着这位鹤雁娘子才是那貍妖幻化而成的吧,否则怎么就在黄州府中寻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的女子来。”
尹姝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狗嘴吐不出象牙,她就知从他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一曲毕,帘后的身影缓缓福身,抱着琵琶退去,如置身仙境的众人恍然回神,疯了似的将手中的玉石珍珠铜钱银票往台上抛,口中高唤“鹤雁娘子”。
尹姝愕然,她也是头一回见如此不将钱当钱的,台上随手一物都可抵得上她几年营生了。
“公子,随后可还有鹤雁娘子唱曲?”莫说是男子了,她一女子听了也流连忘返。
男子别了她一眼,“想什么呢你,一曲还不知足?鹤雁娘子十日才唱这么一曲,方才唱歇了,下一曲再等十日罢。”
十日才一曲?
那若是错过今日,岂不是还要再等十日才能见鹤雁娘子?不妥,卫骧还要回应天府呢,他们可不能在此耽搁这么多时日。
“不过……”男子又开口。
尹姝凝眉,怎么个个都喜话说一半呢,“公子,不过什么?”
“不过一个时辰后,鹤雁娘子会在天楼点灯。”
“天楼点灯?”
男子指了指上头,尹姝顺眼着望去,这燕春楼如琼楼玉宇,在街外时看着平平无奇,在内细看竟似有九重楼,顶楼之处正挂着一盏未燃的灯盏。
“鹤雁娘子点得就是那盏灯,待烛火燃尽,灯盏便会落下,谁接到了灯盏,今夜便可与鹤雁娘子共赏明月。”
尹姝突然想起一事来,“共赏明月?那今日初一,没有月呢。”
男子一愣,脸上的笑意崩裂开来,“我说你这姑娘怎么那么死心眼呢,譬喻!譬喻懂吗!你个姑娘家的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
尹姝似懂非懂。
男子瞥了她两眼,不想再多话,嘟囔了两句,甩袖而去。
尹姝茫然地目送他离去。
鹤雁娘子既不唱曲了,那她待在这儿也无意,尹姝折回身,又挤着人群往外去,还未看见卫骧与蔡清二人,便先闻其声:
“我出门走得急,并未带钱两,你借我些,不日就还你。”
“……”
“别啊,借我些,这鹤雁娘子都唱了一曲,怎能不给赏钱,你没来过,不太懂,这些都是规矩,你说你来都来了,听也听了,不给赏钱就走,这不合适吧,岂有白白听曲儿的道理。”
尹姝找到二人时,就见蔡清手极不规矩地往卫骧腰间的钱囊摸,却被卫骧毫不留情一把拍开。
“诶?尹姝,你来了?”蔡清像是见了救星,“好妹妹,你替哥哥我给你大哥求求情,让他借我些银两,我好去给那鹤雁娘子。”他嘀咕了句,“我又不是不还……”
尹姝看了他一眼,不免腹诽,往日他多用卫骧的银钱,似乎没见着他还过。
不过此时并非是说这个的时候,尹姝觉着眼下还是正事要紧,“鹤雁娘子十日唱一曲,错过今日再想见她就更难了,方才听人说起鹤雁娘子一个时辰后会在天楼点灯,这是最后的时机了。”
“天灯?”蔡清正色。
尹姝颔首,擡眸往楼顶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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