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2)
“那就再等一个时辰,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蔡清好不容易寻着一竹凳,累得径直坐下。
“我想趁这个时辰四处看看。”她总觉着这燕春楼不简单。
“我就不去了,我听会儿曲。”蔡清看向卫骧,挑挑眉,“大哥,你陪妹妹去。”
尹姝一同望向他,意料之外,卫骧极其爽快地颔首,“好。”
尹姝欣然一笑。
二人绕至偏道旁,尹姝才回眼看向人群中的蔡清,“卫大人,那蔡大人他——”
“他会盯着外头的。”
原来……她就说呢,这个关头他哪还真有心思听曲儿,原来是在厅中盯梢呢,也是,能跟随于卫骧身侧的岂会真的是泛泛之辈,就算比不得卫骧,也绝非是纨绔子弟。
尹姝跟在卫骧身后,看着他边走边打量,看来蔡清说的不错,他确实从未来过这般风月之地,这才几道岔路,他就走错了两回。
她唇角微微勾起。
两人走着走着,竟向着燕春楼后院而去。
“公子留步。”有伺守的婢子见卫骧走近,面有不快,擡手拦住了去路,“外客不得入内,公子若是要听曲儿,还是去外厅吧。”
“对不住啊,我们走岔了路。”尹姝怕人起疑,连忙赔礼,“实在对不住。”
见来人身后还有个随行的姑娘,那婢子面色稍有缓和,只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旁人入不得,里头的人出不来,看来想见鹤雁娘子是有些难。
“大人。”尹姝低声,“你说,那些失踪的姑娘会与燕春楼有关吗?会不会是被人卖入燕春楼之中?”
她从前也听闻过此事,早年天下还不太平,女子无所依,被人卖身至坊中,不是做苦活累活便是接客,逃也逃不出,签了身契,便是一辈子奴。
“应当不会。”卫骧沉眸细思,“燕春楼不必冒此险,走失的女子皆在此城中,若是被察觉出现在燕春楼,必定是一番轩然大波,如若真要此交易,也必定是别城的买卖。”
尹姝觉着他说得也是,况且燕春楼若真缺姑娘,那也必然是精通音律之人,随意拐了人来于情于理都不太妥。
燕春楼四壁饰以字画,自山水阁楼至美人图皆有,令人目不暇接。如今她算是明白为何风月之地只许商贾入得,这里每一处极近奢靡,那些一年才百来贯俸禄的官员能养家糊口已是不易,还想在烟花柳巷一掷千金?简直痴人说梦。
忽而,尹姝眸色一晃,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在一幅画前站定。
“怎么了?”卫骧察觉她异样。
“大人,你看,这画中之人是不是鹤雁娘子?”
画中有一女子,背对身坐于雪中阁楼之上,她望着窗外雪花如席,手中正抚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貍奴,貍奴一脸餍足地躺于她怀中。
画中人没有面容,可她却一眼就知此人是鹤雁娘子。
“这应当就是鹤雁娘子的那只貍奴!”
都说是貍妖,可她怎么看都不像。
“不对啊,大人,今日我们在客栈中所见的貍奴是两只花貍,而鹤雁娘子这只分明是雪姑。”故而可见那什么貍奴化妖寻仇的就是假象,连貍奴都不一样,岂能混淆一谈。
“它叫雪姑?”卫骧发问。
尹姝颔首,与他解释起来,“大人看这只貍奴,白毛似雪无暇,故而名曰雪姑,这种貍奴金贵,幼时需喂以羊奶,再大些便要以羊肉辅之,小门小户寻不着也养不起。”
她之所以知晓这般多,是因她先前也有一只,父亲做大都督府经历之时,她与母亲还留于钱塘,那时她一月才可见父亲一回,便常与他闹气,后来父亲不知从何处替她寻了只雪姑,她养了好些年,直至尹家被抄那日。
“这背后装神弄鬼之人戏也不演得真些,他恐怕是寻不到雪姑,这才拿了花貍充数。”尹姝嘟囔了两句,“这种伎俩漏洞百出,荒诞至极,竟还真有人信。”
卫骧盯着画中的貍猫出神,“人皆如此,众人只愿信自己所信,即便是假亦能为真。”
尹姝擡眸看向他,他这话看似在说貍猫,却又似不止在道貍猫。
他这些年所经历之事她也大抵知晓些,与他相识亦有数月,可她觉得自己根本没看透过他,“大人,民女有一事相问。”
“你说。”
不知为何,尹姝觉着今夜的卫骧格外好说话,就连来燕春楼他都应许。她道:“大人本不插手此事的,为何最终又留下?”
她心中有数,自知没那个本事,更不会自诩卫骧是因她那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卫骧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尹姝在心中泛起嘀咕,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又问错话了。
他唇角微动。
楼中丝竹婉耳,也可抵不过宾客间高声喝彩,可她却将他的话听得尤为清晰:
“许久前,我本可救下一人的。”
“却因所谓的各司其职错失救他的良机……”
他眸中的清冷褪尽,无限哀绪涌上,汹涌之态险些将他湮没。
喜怒哀乐,他有,可他不会示于世人。如今,他毫不掩饰的愁绪压得尹姝也喘不过气来。
他原想救下的那人……应当是他极为重要之人吧。
“大人是因他而被贬山东的吗?”
卫骧对尹姝知晓他被贬一事并不意外,这并非什么密事。
“不是。”他声色喑哑。
尹姝见他满目悲怆,试图去抚平他双眉,可她连手也不敢擡,“那他后来……”
“死t了。”
“……”
她不免懊恼,明知的结局她为何要多嘴这一问,她正想开口宽慰。
“他家中二十余人都死了……”
尹姝心口猛地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还在看画,却又像是在透过这画看过往。
她不敢再多问,人已不在,多问只是徒添伤怀罢了,“大人,这并非你的错。”
“我知道……”
“但我本可以救下他的。”
她从前只觉得他生性凉薄,待人待物只求理不近情,可实则不然,他有情有义,只是不善言辞罢了。两个月前的她根本不会想到,那个清冷孤傲的卫大人会在此毫不避讳与她谈及过往。
“大人已救下许多人了。”尹姝看着他,眼眸异常清亮。
“大人平乱除倭便是救了一方百姓,大人彻查盐引一案,救得是盐商亦是万民。”
卫骧目光从画中缓缓收回,落在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上。
“还有,大人可是忘了?大人救了民女两回。”
一回是客栈,另一回是茶楼,她一刻也不敢忘。
“那做不得数。”她的盈盈目光卫骧不忍再看,别过眼去,“你是因我而卷入纷争之中,若不是将你带去盖州验尸,你根本不必遭受这些。”
“我说救了,大人便是救了。”
他不会明白,自他从辽东将她带出来的那一刻,便是救了她。
卫骧释然苦笑,“那你呢,为何如此想留下查案?”
尹姝眨了眨眼,目色一如方才明澈,“女子本就艰难,我想救她们,她们如今已无力自保,该有人拉她们一把,她们也想活着。”
她如今救得不只是她们,还有自己。
“七日。”
尹姝一愣,不解他这“七日”二字是何意。
卫骧徐徐道:“查此案,七日够吗?七日后,我们再回应天府。”
七日?他这是要多留几日?
“够!够!”尹姝连连颔首,巧笑嫣然,“有大人在,七日足以!”
“你倒是信我。”
“自然!”尹姝眉眼一弯,“大人是这世上最好的大人!”当然,除了阿爹之外。
卫骧眉眼的阴郁一扫而光,直至此时才噙着些许笑意,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心口微微发烫。
原来,她如此容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