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2/2)
“大人,人可有跟上来?”尹姝小心翼翼睁开眼,压着嗓道。
卫骧将车板儿放平,“并未。”
“好,大人,那就按计划行事。”话还未说完,尹姝一溜烟钻到尸坑中,径直躺下,乖巧阖眼兢兢业业演起尸体来。
蔡清:“……”
这是尸坑!尸坑啊!她身侧有十几具腐尸!她怎么就能如自家床榻一般躺下了?
蔡清提着灯往尸坑中一探,只见尹姝浑身青白,唇色泛紫,乍一看胸膛连起伏也无,与周遭的尸体相较并不突兀,确实像是今日才死的。他不禁扶额,根本没眼看。
可卫骧却是见怪不怪,拉着木车就往外去。
“卫骧,我说你也不担心?”蔡清紧随其后,“她可是个姑娘,一姑娘家深夜独自躺在乱葬岗,这叫什么事,她能不怕吗?”
“她怕吗?”卫骧反问。
蔡清一噎,这姑娘似乎真的不怕。
“可是,他一姑娘家……”总有更好点法子吧,总不至于让一姑娘遭这种罪。
卫骧脚步一顿,蔡清以为他有迟疑,“怎么,是不是——”
“那换你去吧。”
蔡清脸色刹那一白,这五个字比十二月的清夜还冷,“我……我……”让他与尸体躺在一处,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这要的不是女尸吗?我这……”
卫骧不再看他,只身往前去。
蔡清回望了眼乱葬岗。哎,尹姝,那你……保重!
尹姝挪了挪身,这里除了尸臭浓郁了些,别的也没什么,反正她夜里也看不清。
不过方才躺下时似乎压着谁的股骨了。尹姝虔心朝着周遭拜了拜,诸位大哥莫怪,事出有因,她不是有意来打搅的,待会儿就走。
万籁俱寂,周身只有呼啸风声以及自己隐隐的气息声。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林中又有脚步声临近。
尹姝听得出,来者并非蔡清或是卫骧,她心不由一紧。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来人似乎也跳下了尸坑,她即便闭着眼亦能察觉有烛光落在她面容上。她气息一屏,不敢呼气。
不远处的树后,蔡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作势要上前的身子也被卫骧一把拦住,他又气又急,却只能压着声不敢惊动人,“你没瞧见吗?人都来了,尹姝一人在那儿,岂不危险!”
卫骧指尖缓缓收紧,“再等等。”
“等什么呢!”蔡清不敢茍同,“荒唐,这种事你也由着她来,若真出了事儿你可没地哭。”
“我看着,不会出事。”
蔡清语塞,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卫骧,你是人又非神,你能一直看着她?你这人就是太自负,觉得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不会出事,可若是有万一呢?别像我这般,于事无补了才追悔莫及……”
“我说不会出事便不会出事。”卫骧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你。”
“你——”蔡清气得肝疼,可是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他说得是不错,他不是卫骧,只是个有心无力的废物罢了。他望向尸坑,只见方才的那道黑影什么也没带上,匆匆离开了,“什么意思,人怎么走了?”
卫骧紧着的手缓缓松开,“他会带人回来的,等着就是。”
躺在尸旁的尹姝也姝纳闷,这是何意,人来了怎么又走了?她不敢乱动,只怕人就在附近,可她等啊等,不知等了多t久,朦胧的睡意袭来,可她仍强撑着。
“卫骧,这人都走两个多时辰了,不会回来了。”原以为一时半刻就来,却不想他二人在此干站着足足两个时辰,再不来天都要亮了。还有尹姝,一人在尸旁躺小半夜,他只是想着都觉得渗得慌。
卫骧死死盯着尸坑,没出声。
吱呀吱呀——林中传来声响。
破旧的木轮在泥地上滚动,朽木的沉闷声在夜里异常清晰,随声走出三道黑影,一壮一瘦一娇小,与卫骧所言皆能对上。
“阿哥?今日真有尸体?”其中的女子开口,听声音也就十余岁的模样,跟在二人身后走得小心翼翼,声色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有的,我亲眼瞧见的,待会儿你们小心些,莫要磕碰着了,上回阿年摔了尸,东家整整扣了一贯钱。”
女孩愧疚地低下头,“对不住,阿哥,今日我会谨慎些的。”
蔡清一脸疑惑地看向卫骧,他还以为是五大腰粗的男人,可怎么听着声只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
“阿桑,你与我下去,阿年,你在上头接应。”那瘦削的少年似乎是里头主事的,其余二人听之任之。
那个叫阿年的姑娘等在一旁,给二人掌着灯,突然身后冒出一个身影,捂住了她的嘴,“阿……”她手一松,灯滚落在地,亦惊动了尸坑下的两人,“阿年!”他们还未来得及擡尸,匆匆爬上坑去,见两道高大身子就站在阿年身后,二人一惊,“你们是谁!”
“胆子不小啊,小小年纪敢来偷尸。”原以为的惊天大盗变成了眼前的小毛贼,蔡清有种杀鸡用牛刀般无措。
“我们没偷尸。”为首的少年义正词严。
“没偷尸?”蔡清冷笑,“没偷尸夜半三更的推着木车来乱葬岗做什么?赏月吗?既不愿说,我也不多问,将你们抓去府衙就老实了。”
说时迟那时快,几人闻言“唰”地面色一变扭头就跑。可几人还没跑两步,腿一软,面朝着黄土栽倒了。蔡清上前一手一个将他们提了起来,“还敢跑,走,去见官,看能不能撬开你们的嘴。”
少年瞥了眼一直不说话的男人,方才不知怎么的腿上一痛就栽倒了,可是那男人就站在原处并未追上来,他自知今日遇上的并非善茬,也有些后怕,“不要,不要送官,求求了,大老爷,求求你们不要将我们送去见官,求求你了。”
“大老爷,求求你不要抓我阿哥,求求你了。”那叫阿年的姑娘跪下身一个接一个磕起头来。
见一比尹姝还年幼的姑娘如此,蔡清反倒不知所措,看向卫骧。
卫骧一把将人搀起,“既不愿去,那就如实相告。”
那少年迟疑了片刻,唉了声气,“我们……是来偷尸的。”
“偷尸做什么?”
“换钱。”
这话直白得让蔡清也不好反驳,“为何要这么做?”
那少年眼一红,“养家糊口。”
蔡清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此人是在糊弄他,“你小小年纪的,需得你来养什么家?”
“爹娘都死了。”
林中一静。
“这是我妹妹与阿弟。”少年指了指另两人,“我们年岁太小,铺里做活的不要我们,无奈之下就只能做此营生。如今家里又要揭不开锅了,而今夜我听闻燕春楼有人死了,就过来瞧瞧。”
蔡清心里有些堵得慌,“先前乱葬岗的几具女尸也是你们偷的?”
少年老老实实点头。
“尸体送去哪儿了?”
这一回少年不说话。
“这样。”蔡清松开手,“你说出尸体送去何处,送到何人手上,今日之事全当没有发生,我也不送你们去见官了,如何?”这种心性不全的孩子他最为了解,只吃软不吃硬,给点甜头便守不住阵地。如此条件,他们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可让他失望了,少年跪在地上浑身发颤也没说一个字。
硬骨头啊。蔡清冷笑,“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让你这么护着?偷一具尸给你多少银钱?”都到这份上了,蔡清也不想再与他废话,转身就走到那叫阿年的姑娘身侧,“你们俩我不管,今日我就带她去官府。”
“不要!”少年决然,“求求你了,放过我妹妹!若我说出来的话,我妹妹会没命的!”
蔡清不吃这套,“若是不说,你妹妹今日兴许就要没命,你可知偷盗尸体犯何罪?五十杖外加流放,女子也流放不到哪儿去,黄州府就有一处,你知晓的。”
少年面色煞白,“燕春楼?”
“看来还不算蠢笨。”
“大老爷,不要,求求你了,不要送我妹妹去官府,我都说我都说!”少年跪着爬到蔡清身侧,“爹娘一年前死了,那时家里值钱的都变卖了,可没有营生便没有钱,那时家中突然来了一人,就是我如今的东家,他说要用十贯钱买走我妹妹,我不肯,后来他时常来我家中,趁家中只有阿年时就要将人掳走,我拼死将阿年救下,后来他说,想让阿年留下也行,要我替她去寻女尸,寻到了不仅不带走阿年,还给我两贯钱,我没法子,就应许了,我后来发现燕春楼的女尸就抛在乱葬岗且无人来寻,我就将主意打到了这儿。”
“你那东家是什么人?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生怕他们不信少年发誓,“我是真的不知!每回都是他来寻我的,我根本不知他人在何处,他不以真容示人,来见我时总以一黑帕子遮面。”
“什么时候会来见你?”
“不知道,他想来就来。因此我不管去何处都将阿年带上,不敢让她独自在家中待着。”
“那他要女尸做什么?”
少年想了想,“有一回我偷听到他说是拿去做买卖,可不知是什么买卖。起初他要买走阿年时与我说是要阿年享富贵去,我不信,哪有给我钱还让我摊上的好事,这其中必定有诈。”
蔡清啧了两声,“还不算太蠢笨。”只是这聪慧也不用在正途上,都是与尸体打交道,怎么就天差地别,有人验尸,有人偷尸。
蔡清突然一愣,不对啊,验尸的那位呢?
尹姝呢?
那么大响动,怎么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