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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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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尹昭清脊背倏地一僵,整个人如同灼烧一般滚烫,她连手中的花枝何时掉落在地也浑然不知,她克制着自己的颤意,强装镇定,望向他的眼神晦涩难辨,“大人这话何意?”

卫骧又近了她一步,拾起地上的花枝,小心翼翼掸去沾上的尘灰,将其放入她手中,“你觉得我会应允府邸无人看守,而由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卖花童近你身?”

那朵花枝再撚于指间时她只觉得彻骨地冰凉。是,她是察觉到了情势不对,可她根本未想过此事会与他有关。她看似沉着的双眸已快压制不住要撕裂而将要涌出的崩溃,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还在挣扎些什么,“我不懂大人之意……”

卫骧深深轻叹了声气,“你不必去客栈寻人,皆是假的,他根本不在,字条是我命人放进去的。”

尹昭清看着眼前愈发陌生的卫骧,强忍着没让泪落下,“我实在不解,还请大人直言……”

卫骧见事到如今她还不愿说,无奈一笑,“这字条不止你有……姜书那儿我也送去了。”

原来……

尹昭清也不开口,听着他说完。

“字条皆是我仿了陈老先生手劄中的字迹写的。”卫骧摊开掌心,手中安然躺着被揉捏成团的字条,“姜书也看到了,可她没认出,以为是送错了人而将其丢了。”卫骧看着眼前缄默的人儿,沉声静气道:“落款只有一个陈字,仅凭一眼就能想到是陈老先生的,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你觉着呢?尹昭清?”

尹昭清缓缓擡眸,眼中只剩无尽的疏离,“卫骧,你试探我?”

她的目光过于冰凉,一句t“卫骧”刺得他一痛,“你就当作是罢。”

就当作是罢……

尹昭清冷嗤一声,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花枝一丢,继而从怀中掏出那封写满了尹姝身份而她还未来得及看的信。

出乎意料,可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信笺空空如也,未着一字。

尹昭清看着手中的信,苦笑了两声。空的,她早该想到的,他派人千里迢迢前往钱塘查她,他岂会不看?

“卫骧……你骗我?”

原来他的试探早已开始,今日从他迈入院中时,他就已不再信她了。不,兴许是更早……

她的心似是被人掏出,继而丢弃在冰天雪地之中,她冷得站不住身子,“你既然已看了,何必再来演这出戏试探我?”她就像个跳梁小丑,明明漏洞百出,还自以为天衣无缝。

卫骧不忍去看她满是受伤目光,“我是看了信,可信中只是尹姝的身份下落,且与你方才在院中所言并无大出路。”他话音一顿,“但你不是尹姝。”

她想起在院中时,他说他不会拆信,更不会问信内写了什么,他说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信,如今想来,多可笑啊……

“为何不直言问我?”

卫骧轻笑:“你会说吗?”

自然不会……

她的垂眸不语他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尹昭清没有看他,她垂眸盯着足尖,眼前一片模糊,她不敢擡手去拭,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力的脆弱。

“不,方才才知。先前只是怀疑过……”卫骧胸膛内漫过悲凉,开口之声虽说清冷,可藏着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沙哑,“如今细想,许多事都有迹可循。”

“你手上虽有薄茧,却能看出是近年所致,你将这双手护得极好,应当不只是仵作的缘由,想来你从前鲜少或是从未做过重活苦活。还有你初坐我马车时,只讶异我以一布幔遮挡,你在意男女之殊,而并不多看马车内饰一眼,可见你从前少说也是个清贵人家的姑娘。”

“在万海寺时,有一回我唤了蔡清一声阿清,你以为我在唤你,也无意应了声,对吧?”

“还有在顺天府你学起王明珠时言谈举止无需多费力,俨然一个官宦之女,模样再相像,其余的还是骗不了人。你还会弈棋,在见我来时,你故意打翻棋盘,那副棋面我如今还记得,你若不藏拙,不说平手,胜他十目不在话下。而这些,姜书都不会……”

“你不见时,尹禾颜恨不得杀了蔡清,这几日她又只出入你院中,姜书的院子连看都未多看一眼,这——”

“够了,不要再说了!”尹昭清听得心中渐冷,原来这些他早已有所察觉,可他偏就从未质问过她。

“姜书,才是真的尹姝,对吗?”

“大人既然知晓,何须再问。”她原以为自己深藏已久,还在想若能找一时机她又该如何开口。可等如今将所有赤.裸.裸摆在面前时,她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卫骧擡手想给她拭去眼角的泪,可她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就这般顿在半空之中,毫无依附,“你醒来后分明已见到真的尹姝,也知晓这一年来我错把她当做了你,可你为何还是不肯与我说?若我今日不开口,你是不是仍旧要瞒着!”

尹昭清看着地上花叶散落,眼睫微翕,“我欺骗了大人,大人也骗了我,就当作扯平了。”

卫骧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却根本近不得身,她似乎又愈来愈远,“尹昭清,是不是直至回到应天府,你都要瞒着我?”

她不答反问:“如今,大人还会让我回应天府吗?”

卫骧毅然,“不会。”

尹昭清苦涩一笑。看,她就知晓,她知晓卫骧不会应允,这便是答案……

尹昭清擡眸,那颗蓄了良久的清泪终究是没藏住,她的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执,“若我说我定要回去呢?”

“我已让人备下马车,明日就送你离开。”他话音清冷依然,“尹禾颜如今还离不开黄州府,我会想法子救她出来,不过还需一些时日,在这前你可居于黄州府与她相伴。又或是我送你回辽东,那里你也算相熟,且天高地远不至于束了手脚。山东也可,我在那儿已有数月,底细也知七八分,我多派些人守着你不会让你受苦。又或是叔父那儿……叔父要辞官回顺义老家,他与婶母甚是喜爱你,如今明珠不在了,若你前去,他们定然将你当做亲生女儿对待,不会苛待于你。”卫骧细数着安宁之地,末了才问了她句:“你可有想去之地?”

她双眼微红,唇角嗫嚅了两下,“就这些?”

他给她谋划了那么多,偏偏唯有应天府不在其中。

“就这些。”他甚至连与姜书说的那句“你除了应天府与钱塘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都未说出口,在她这儿他只想万无一失。

尹昭清苦笑出声,“卫骧,你凭什么就这么自以为是,要替旁人做决定。”

“你不是旁人。”

“可你不是我,你根本不知我想要什么!你如此自行其是,替我做了决定,可有问过我愿不愿?”

她惨白着一张小脸,虚弱地浮着抹苦涩,即便身形摇摇欲坠,可她也只是半倚在石墙上未让他搀扶。卫骧唇角微动,未开口。

尹昭清托着疲惫的身子转过身,“卫大人,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歇着了。”

卫骧伸过手欲要查看她手上的伤,“可是哪里又疼了?我看看。”

尹昭清后退了一步,又躲开了。他这副关怀而又是试探的模样只让她不敢靠近,前两日的温情原来只是黄粱一梦,他并未变,他一直如此慎始慎终。

是啊……他是卫骧,心冷如他,他岂会变。

变的是她,她如今太容易轻信旁人了。

“不必了,卫大人。”尹昭清缓缓转过身去,见文鸳不知何时已候于身后,她只掠过一眼,便绕过她自顾往前去。

文鸳忙上前来搀扶,尹昭清亦缩回手躲开,“不必了。”她原以为文鸳也是真心实意待她,原来也只是卫骧计划中的一环。他慎小谨微岂会犯下遗落铜钥之错,一切不过都是文鸳演作给她看的。

他什么也无需做,只需算准了她会拿着铜钥亲自追至府外即刻。

她想走得快些,想躲开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可她看不清眼前路,她不知该往哪儿走了……

是眼前没有路了……

“昭清!”

她眼前一黑,耳畔只能依稀听到身后那道心切的声音。

卫骧慌忙接住她将她揽入怀中,怀中之人惨白着一张脸,额间的虚汗落入颈后复上了泪痕,“昭清……昭清!”他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院中去。

人分明已昏厥,可她眼中的泪仍在流。即便意识不清,她应当也察觉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不适地动了动身似乎想挣脱出他的气息。

卫骧眉宇间透着哀绪,他什么也未说,只是将手缓缓收紧,“对不住……”

尹昭清躺在榻上,睡得极不踏实,她蜷缩着身攥紧布衾怎么也不肯撒手,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口中不住地呢喃。

卫骧给她擦拭着虚汗,她不安地翻着身,似乎想从梦魇中挣脱,他掌心复上她手背,不允她乱动磕碰了伤。

他有些懊悔,不知方才的话是不是说得过重了些。

“大人。”一直守在屋外的文鸳走了进来,迟疑着开口,“三姑娘来了。”

卫骧正擦拭的手一顿,“不许再唤她三姑娘,让她回去!”

“是,大人,可是姜姑娘她……”

卫骧厉声:“让她回去!”

许是他这陡然一声惊动了榻上之人,尹昭清身子一紧,又往榻内缩了缩。卫骧忙俯下身在她额间轻抚,他掌中的温热渡在她身上,她这才平稳下气息。

“大人说了,姑娘还是请回……”屋外传来文鸳急切的声音。

“我只是看看她……”

卫骧眼中一冷,他起身三两步往外去。

还在与文鸳纠缠的姜书一见卫骧走出,连忙迎了上去,她依着门缝往内窥探,待看到榻上的身影,她的笑意顿失,可在他面前她不敢有失,扯出一抹担忧,“大人,我听闻她在府外昏厥,便给她熬了一碗汤药来。”

“回去。”卫骧毫不留情,浑身只剩寒意。

姜书倏地对上他不似往日的冰冷目光,惊得浑身发颤,“大人——”

“回去!”

姜书一惊,唇上的血色一褪,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即便她从前所行之事再过分,他心中再恼,她都不会见他展露半分阴鸷厉色。

“大……大人,这,这是怎么了?”

“滚!”t

卫骧连余光都未落在她身上,声音又如一把把刀扎在她身上。

姜书惊骇,看还是忍不住上前,试图拂手去扯他衣袖,“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我今日——”

“你听不懂吗!”

姜书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之景,一只大手忽而挥来打翻了她手中的碗,“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她正要开口询问,那只手猛然掐住她颈喉,轻而易举将她提起。

姜书抓着他的手满眼惊恐,“大……人……”

“你胆敢骗我!”卫骧指间收紧,他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目眦欲裂,似有什么东西正撕扯着他的肺腑,心防溃塌,万般情绪涌出,唯独留下了隐忍已久的恨,“我分明已给过你机会,可你竟敢骗我!”

“我……没有……”这片刻姜书似乎尝到了将死是什么滋味,他手中的力道毫无收起之意,她的意识一点点被剥夺。

他看着眼前人珠钗满髻,心中的悲恨愈演愈烈,“你是怎么敢占着尹昭清的身份心安理得受着我对尹家的愧疚的!”

姜书僵住,全然忘了挣扎。他……他都知道了?

卫骧赤红着眼,气竭声嘶,毫无理智地将她喉颈捏在手中,“在尹府的巷中遇见你时你是如何与我说的!”

他清楚记得,他折回尹府寻人,在巷中看到了蜷缩墙隅哭泣的她,他从未见过尹昭清,尹家上下罹难,他只可凭尹大人口中她所着的衣衫寻人。

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是怀疑过,除了那身衣衫能对上,她生得与尹大人并不相像,他问过她是不是尹昭清,可她矢口否认,问她尹昭清下落她也连声说不知,直至他给了她尹夫人的信物珠钗,说会带她离开她才认下。她手中有尹昭清的照身贴,又能事无巨细说出尹家之事,他就再无过多怀疑。

他原以为她是因畏惧而不肯暴露身份,如今看来,竟是他错了。

“你为何不与我说……为何不说她的下落!”她已然与尹昭清换了衣衫,可见二人不久前见过,她必然知晓她去往了何处,只差一些,只差一些他就能找着她了!可因为眼前之人的一己私欲,他就此错过了。

院外的蔡清听到异响忙冲进院中,见一向冷静自持的卫骧浑身充斥着杀意,连文鸳也惊得愣在一旁不知所措,他心一紧,忙上前阻拦,“卫骧,你冷静些,别弄出人命了!”

卫骧恍若未闻,手中的力道愈发紧,蔡清眼见着他手中的姜书渐渐褪去最后的血色,唇齿微张,人已成了将死之态。

“卫骧!卫骧!”他何时见过卫骧如此疯过,他发觉自己双手的力道竟还抵不过他一只手,可若再不收手人当真要死了!

他往屋内看了一眼,骤然高声,“卫骧,人醒了!尹姝醒了!”

卫骧扼住喉颈的手一顿,他指尖微微松开失力,赤红的双眸亦起了清明之色,他缓缓往屋内望去。

蔡清忙趁此将姜书从卫骧手中救下,与吓得没了魂的文鸳道:“还不赶紧将人带走!快去传大夫,人别死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文鸳忙不叠将人搀走。

“卫骧……”蔡清看了看榻上仍旧无动静的人,心虚地垂下眸去,方才他也只是情急之下的举措,如今卫骧知晓他是诈他,定然饶不了他,他合上眼,等着山雨欲来。

可过了片刻,什么也没有,蔡清试探着睁眼,只见卫骧愣愣地站在屋外。

他像是又变了个人似的,蓦地泄了气,遍身颓然,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床榻,“蔡清,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蔡清何时见过他如此张皇失措的样子,心中的震骇让他陡然瞠目,“卫……卫骧,怎么了?”

“弄错了,一直以来我都弄错了,不是她……根本不是她……”他不敢深想,她此番又能回到他身边,是受了多少苦,他还未将她寻回,又险些将她弄丢了。

“我已答应过尹叔要好好照顾她的,这一年来我自觉已问心无愧,可是蔡清,到头来……我竟然连人都弄错了。”

震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蔡清脑中大乱,在卫骧的只言片语中将事情拼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尹姝才是尹昭清?方才那个……是假的?”

卫骧痴望着屋内,沉默未语。

蔡清心中大骇。他不由想起那日他自作聪明与尹禾颜说自己找到了她妹妹,回想她的那道目光,她定是觉着他愚不可及吧。

卫骧也不知在院外站了多久,等眸中的血丝消褪他才又走进屋中。

她脸上泪痕已然干涸,没有他,她似乎睡得还算安稳……

卫骧取了块湿帕,小心翼翼给她擦拭。

他坐在榻前,静静看着她。

他先前怎么就没发觉,她的眉眼其实与她父亲有七分相像,尤其是她蹙眉之际,当真是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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