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2)
第115章
她有想过再踏入这方土地之时会如何,许是悲凉入心,又许是满心欢喜,可待真正看到悬于城楼的那几个大字,与她所想皆相悖,她心中竟平静地无一丝波澜。
应天府变了许多,入城的官道又拓宽了些,可由五驾马车并驾齐驱。城口卖白酥烧饼的大娘已然不在,铺子被隔壁一卖米面的商贩盘下,通成了一间。城门后的西洋皮货又多了几成,外头的名品稀罕之物此处比比皆是。而十六楼又垒高了一层,楼下沿街的酒肆曲园更甚,络绎不绝。
物也非,人也非,真就是事事非……
落霞漫天,染红了天际,她许久未见了。
贩夫收起竹篓板车折回,挑夫归家,而他们的马车顺着下市的人潮徐徐往内行。
尹昭清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眸中暗了些。半个时辰前卫骧在半道给她换了马车,让她先行入城,她知晓以她如今的身份若于卫骧同行,必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委屈姑娘了,大人也是无可奈何。”马车外传来霍礼的声音。
尹昭清这才回神察觉马车已然停下,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院门前,院门委身高墙,不是正门,她这才恍然霍礼方才那话何意,“不碍事的,宅门旁门能入院就成。”
尹昭清迟疑了片刻,踏入门中。
与她想的不同,一入眼便是杂草丛生的后院,枯枝满地,青苔覆石,根本就是无人打理的模样。
“来人可是尹姑娘?”
枯树后缓缓走出一道黑袍身影,头有华发,看着已有些年岁,可眉阔额广,精神矫健不显老态。
“是。”尹昭清颔首,“不知先生您是?”
“算不得先生。”他笑颜浅浅,“老奴名唤卫黎,是卫府的管事,是卫大人命我来接应姑娘的。”
尹昭清福了福身,“劳烦卫管事了。”
“不劳烦,不劳烦,他不在府中,我清闲地日日犯难,你们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终究是能挪挪身。”卫黎往前带路,“此处是旧塘,石苔滑,姑娘小心着些。”
“好。”尹昭清看着周遭的景致心中泛起低估,其实也算不得是景致,只顶多称得上是草木。
“卫管事——”
“姑娘请讲。”
尹昭清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卫大人这些年在应天府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卫黎一愣,“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尹昭清没敢明言,眼珠子转了转,落于枯败的院落里。卫黎这才恍然,倏地笑出声来,“姑娘莫不是以为这是卫府?”
难道不是?
“再往前走些路才到卫府。”卫黎忙解释,“这是一处荒废的老院,座于卫府西北角,早年大人就已将其买下,并不做他用,只是府里众人需避开眼线行事之时才会穿过此院出府。”
“眼线?”
卫黎颔首,“这朝中有四百余人,其中有一百双眼睛盯着卫府宅门呢。”
尹昭清一惊,后脊背一凉,“这,这么……多?”
卫黎见此轻笑,揶揄道:“这算不得多,另三百人可都盯着他去了。”
尹昭清一时语塞。
“姑娘不必忧虑过多,安心在此住下t,想要什么与文鸳说一声就是。”说罢,他便带着她穿过回廊,廊墙后已然是另一番天地,潺潺流水声萦绕于耳。
而有一人似乎早已在此等候,见二人姗姗来迟,他起身,“怎么来得那么迟?”
“卫大人?”他落于她身后,竟比她还先入府?
卫黎了然地看了看他,揶揄,“那自是比不得你心急。”他笑言:“既如此,我先去备晚膳。”
院中只剩二人,卫骧四下看了眼打理地井井有条的院子,“喜欢吗?”
尹昭清颔首,“卫大人有心。”
“那你就在此住下,若还缺什么,我命人再添。”这话,他应当早在一年前就与她说的才对,可因错过,他在她的人生中足足缺失了一年,但也不迟,往后他会慢慢一点点弥补回来。“日后,你就将此当作自己的家,可好。”
尹昭清紧了紧手中的行囊,院中沉寂了许久,终是在他目光要渐暗前开口,“好。”
后面她还有想说的话,可在看见他满是疲态的眉宇间染了一抹喜色,她终究是没能开口。
……
夜色寂静,唯有虫鸣。
天边之月分明未变,是一样的月,可她只觉得应天府的月才是她心底的月。
她心中藏着事,于卫府的第一宿,她一夜未眠。
翌日。
卫骧正踏出院落,便见一道身影倚在阑外,夜色尚暗,她提着一盏灯不知等了多久,他蹙起额来,“你怎么醒了,这都还未至五更,你回去睡着。”
尹昭清眉眼中的困意不假,可仍旧强撑着,“大人是要去上大朝?”每月朔望日为大朝,今日恰为朔日。
卫骧颔首。
今日的卫骧不同往日,他身着青色盘领朝服,头戴乌纱帽,足蹬皂靴。腰间的束带嵌着他平日不会装配的银。朝服宽大,可也遮盖不住他的正气。
他察觉到她的失神,“怎么了?”
她莞尔,“没什么,只是从未见过大人身着朝服。”
“又有何不同?”
尹昭清想了想,“鲜衣翩翩少年郎,意气风发,浩然不绝。”
他与旁人不同,二十年华就已身居高位,他少年得志,不骄不躁,踔厉风发之姿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卫骧唇角微勾,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灯,引着他往外去,“天未亮就来此,只是为了虚夸我这几句?”
“不是虚夸。”尹昭清反驳,“是真心实意地夸赞。”
“我还不知你。”卫骧轻笑,“往日若要从你口中撬出这些话比登天还难,说吧,想要什么?”
尹昭清尴尬垂眸,她的心思就如此明显?
卫骧也不急,步子放缓了些。
“我想回尹家。”
眼底的笑意刹那而褪,他握着灯的指节缓缓收紧,“你还是要走?”
“不是不是。”见他面色变化,她忙开口,“大人会错意了,我只是想回一趟府邸,家中遗留之物甚多,我想回去看看。”
更深人静,只余脚步声。
“大人……”
“尹家府宅被收入朝中,圣上与一年前赐予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府中旧物不是充盈国库便是已然焚毁,你不必留有念想了。”
尹昭清步子一滞,有些喘不上气。
他的余光落于身侧,她垂着眸,即便看不清他也大抵可知她此时多半微红着眼。
他无奈默叹了声气,终是败下阵来,“你要寻什么?”
“一本手劄,父亲的手劄。”尹昭清在他跟前笔画了一番,“父亲生前会以此记事,大至朝堂内事,小至府中趣事都一一在册。出事前半月,父亲有些一反常态,他有连着三日未回府,必然是被什么案子牵绊住了,我想着那本手劄之中应是会有记载。”
“在书房中?”
她摇头,“平日父亲会随身携带,出事时他应当将其藏起了,我也不知在何处。”
“好,我会留意。”
二人不知不觉已临近宅门,卫骧停下,将灯递还给了她,“就送到这儿吧。”
尹昭清接过,竹竿上还有些温热,“圣上会让大人官复原职吗?”
“应当不会。”
尹昭清眉眼一暗,“那圣上还会让大人回山东府吗?”她险些忘了,他如今被贬谪于山东,长久留在应天府实在奢望。
卫骧浅浅一笑,“你还不信我吗?我既然能将你留在府中,自己自然也是哪儿也不去了。”
尹昭清颔首,“我信大人。”旁人难说,卫骧自然是有这个本事。
“回去再睡片刻,待你醒了,我应当也下朝回府了。”
“好,那我在府里等大人回来。”
卫骧眸中一暖。这些年他上朝下朝周而复始,于他来说日子日日如同,回府后等着他的也不过是空荡荡的宅院,可如今有些不同了,他看着她眉眼愈发深切。
“好,你在家中等我。”
……
时至五更,宫门外便已是乌泱泱一众官员侯着。有趁此间隙打个盹的,亦有持着笏板在原地踱步,口中念着今日需所奏之事,这场景与往日无异。
长安左右门守卫处的官役正查验牙牌点卯,将今日上朝者录于门籍簿中。
“都察院正二品左都御史高大人,应卯。”
“通政史司正三品通政使樊大人,应卯。”
“……”
“上林苑监正五品左监正钱大人,告假。”
“国子监正六品司业刘大人,应卯。”
录簿的官役正要收起名册,瞥见还有一人立于班末,有些不解,他上前去,“不知是哪位大人,可有牙牌?”
来人沉声,“并无牙牌。”
官役皱了皱眉,重新翻开门籍簿,执笔要落字:“烦请大人报上官品,下官重录于册。”
“山东刑部清吏司主事,卫骧。”
官役闻言问道:“山东?大人可是来京述职的。”
“是。”
“来京述……”官役笔尖一颤,他似是才回神一般,不可置信地提了声,“卫骧?卫大人?”
“是。”
他忙唤人提了一盏灯来,烛火驱散夜色,将他的面容映得一清二楚,“卫,卫大人!”
虽是班末,可动静不小,周遭齐齐望来,这里还有谁不识卫骧。
哗然声起,就连班官为首的几人也察觉了异样,“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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