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1/2)
第131章
尹昭清来得稍迟了些,彼时尹府外已围了乌泱泱一群人,人头攒动,她根本看不清尹府衙内境况,她顾不得旁人的埋怨与叱责,压着头往人丛中挤身而入。
昨日还就在她身侧的于回舟此时跪在堂前,他一身囚衣,污.秽不堪,她都辨不清那究竟是污泥还是已干涸的血迹,他束发散乱,还粘着狱中的草木灰。常樾与他无异,二人虽跪着,可直着身,并无屈服之意。
尹昭清眼眸刹那而红,藏于袖中的手攥得似要逼出血来。
“这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有人说道说道?”身后已传来躁动,赶得迟的几人不知前因后果,在人群中出声。
“就是这人,听闻是义庄的仵作。前两日城中那番大动静,就是他闹出的。”
“当真?如何查到的?”
“听说府尹大人瞧出那些散遍全城的字条是用元书纸所制,他便派人去城中盘查,果真叫他查出这仵作去荣宝斋买过纸,又寻了掌柜的账簿一对,那日就这一桩元书纸的买卖,如今证据确凿,他百口莫辩。”
“只凭这纸就给人定罪?”有人出声,“若只是偏巧赶上t了,岂不冤枉了人?”
“自然还有证据,哝,这不来了,等着吧,这仵作将事儿都捅到皇城了,一百杖怕是都不足以抵罪。”
正堂左右各坐着一人,左座是督察院左都御史邓庭玉,而为右的正是府尹万兆兴。万兆兴眼尾垂吊,尾梢的锋芒有种不怒自威之势,“于回舟,本官再问你一回,这些你可认得?”
有差役擡着一箩筐上堂,将筐中之物尽数倒出。
站在衙外的尹昭清一眼就认出那是被蜡封的字条,前两日他们将其抛入秦淮河中,眼下这数目,看来已被捞起十之八.九。
于回舟死死盯着那些字条,一言不发。
万兆兴见他还不肯认罪,便擡手又命人将东西呈了上来,是一张纸,上面印有于回舟双手完整的掌纹。
万兆兴起身走到案前,拾起一枚被蜡封起的字条,“于回舟,本官在众多字条中寻到一封蜡上留有手纹。”
他又拿起印有掌纹的那张纸,“本官已派人验过,封蜡上的手纹,正是你左手第二指,眼下你可还有话要说!”
于回舟怔怔地看向那枚封蜡,双目突然赤红,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邓庭玉见他沉默,恨声道:“简直荒唐,你可知此行径该当何罪!本官问你,所有事是不是皆是你策划?”
于回舟紧抿着唇,他也不知为何,忽而察觉背后有一道熟悉而炽热的目光,他缓缓侧过身看去,在堂外一众人中他一眼便看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尹昭清赤红着一双眼,朝他摇着头。
“本官在问你话!可有同党!”
于回舟回过身去,“是我策划,但无同党。”
万兆兴拣了两张字条摆在于回舟面前,“无同党?这字迹分明是两人所留!你又在替谁包庇!”
“还有一人是我!”跪在另一侧的常樾忽而开口。他停直腰板儿,毫无畏惧之色,“这字条是我所写。”
尹昭清立于人群中,她耳中嗡鸣,周遭此起彼伏的声响刹那尽褪,就连指甲掐入掌心也不觉疼痛。
邓庭玉沉声:“你二人为何要造谣生事,是有何企图!”
“造谣?”于回舟仰起首看向他,“纸中字字为真,绝无虚言!”
“仲孙贺之死一年多前就已定案,有刑部立下的文书卷宗,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你说仲孙贺是被火铳所伤,证据呢!”
于回舟紧咬着牙,一字也不肯透露。
邓庭玉冷笑,“万大人,你也瞧见了,他无凭无据便造谣惑众,若奸徒不抵罪,这世上怕多的是诬陷他人之人。依大明律,惑众罪主犯施以斩刑,从犯当杖一百!二人既已认罪,那便扣押至刑部,择日处置。”
“邓大人。”万兆兴擡手拦住了他,“这二人未涉命案,不及徒刑,刑部无权处置,因而仍需得暂留于尹府。”
“此案圣上已交由本官全权处置。”
万兆兴不甘示弱,“万某知晓大人是为都察院差役身死钱塘忧心,可差役死时于常二人正在应天府,此事定当与他二人无关。平治城中安定是万某之职,不敢劳烦邓大人——”
邓庭玉迷起眼来,“好。”
于回舟被差役架走,在起身的刹那间,又向她投以一眼,那一眼满是释然与解脱,并无求生的希冀。
尹昭清讷讷地立于原地,人潮散去时挤身于她,她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也不自知。
胸膛深处的无力让她根本站不稳身。
她原以为事态皆在她预料之中,殊不知,越是深查,牵扯到的人愈发多。她原本只将自己算入了其中,却不想局中有阿姐,会有于回舟,如今还又多了个常樾,他们的出现皆在她意料之外……
她并不想牵连他们,可总是事与愿违……
惑众罪皆以斩刑重罚,而于回舟原本也有解释的余地,可她还隐于暗处,他必会为了保她而隐瞒。
于回舟与常樾替她担下了罪责,可她却蜷缩在一个虚假身份的躯壳里……似乎不止是他们,卫骧亦然,他们将她护在身后,可她却一直不敢示人。
卫骧说得不错,她的身份是软肋,可亦是她的筹码。
如今已有人在暗中巡查她的下落,只要他们前去义庄查,那她往后便无安生日子了,她已可预见自己东躲西藏的悲凉惨境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着,与其任人拿捏,倒不如将命运掌控于自己手中。
她站在尹府外,望着牌匾上威严的二字,长吸了一口气,遂执起手旁的鼓槌,重重击上鼓面。
“咚——”地一声震地来往之人驻足。
“咚,咚,咚……”周遭街外铺内之人纷纷探身而观。
此声更是惊动了万兆兴,“堂外是何人击鼓?”
尹昭清手中未停,引得更多人前来一探究竟。
万兆兴沉声:“何人鸣冤鼓!”
尹昭清跪于地,“民女尹昭清见过万大人。”
“你是有冤情上告?”
尹昭清躬身叩首,“是。”
“替何人申冤?”
“家父。”
“何时何事何冤,你一一道来。”
“洪武十一年十月,家父清白却因牵连贪污案中而亡。”
万兆兴在听闻“贪污”二字时,神色陡然一紧,“你父亲是何人?”
“家父尹氏单名一个性字,乃前任刑部尚书。”
“你说什么……”
……
外宫一隅。
“卫骧,我说尹昭清出事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他火急火燎来宫中报信,就只见他置身事外般坐在藤椅上擦拭着笏板。
“卫骧,我说尹昭清出事了,尹!昭!清!”他究竟是怎么坐得住的。
“我知晓。”卫骧淡淡回了一句。
“知晓?知晓你还不想法子!”
“她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他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她人都被押如尹府狱中了,如何没事?我就该看紧她的,邪了门了,那姓于的坏了事入狱,她宁可暴露身份都要救他!卫骧,你也不管?”
“她比你聪慧。”
“什么?”蔡清一愣。
卫骧好整以暇地一擡眸,“她也知晓你靠不住,便去投奔万大人了。”
“我靠不住?”蔡清气笑了,“那万家能比我靠谱不成?万木春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你放心将人送到他老子手中?”
“蔡清,我回应天府也快有一月了。”
蔡清拧眉,“是啊,这又如何?”
卫骧将笏板置于匣盒之中,“算算时日,去辽东暗查我之人也该回来了。”
“辽东?”蔡清恍然,“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查到尹昭清?”
“她以尹姝之名待在我身侧不是什么密事,我能替她隐瞒一时,可我杀不尽天下人,她的身份本就瞒不了多久……刑部与都察院早已狼狈为奸,如今能与之制约的唯有尹府,这些年来万大人在朝中不偏不倚,已是可贵。邓庭玉有都察院之权又有刑部之名,若想给人安上什么罪名轻而易举。”
“于回舟之举让圣上对我起了疑心,这两日他还在试探于我,尹昭清的事我不能再插手,如今最为妥当的便是让她待在尹府。我已打点过了,不会有事。”
“万大人他愿意帮你?”
“万大人是聪明人,他大抵已猜到什么,万木春再跟着胡遂安便是必死之局,他想保下万木春,除了来求我别无他法。”
“那你又能做什么?你一介六品司业……”
“我如今只是个六品司业。”卫骧唇角一勾,“可不会一辈子都只是个六品司业。”
这话换旁人说他定要笑话两句,可从卫骧口中说出他深信不疑。
蔡清咽了咽喉,看着他方才擦拭的笏板,有作恍然,“圣上允你上朝了?滕子盛被革职,你想取而代之做刑部尚书之位?”
卫骧端起茶抿了口,唇角微扬。
“那就要看圣上究竟有多信任我了。”
**
七月十五,大朝。是日大雨。狂风卷袭着乌云压城而来。
奉天殿中,文武百官分班对立于玉墀前,圣上还未至,已有人躁动着频频回头,借着烛火看向班末的那一道熟悉身影,眸中疑虑不加掩饰,交头接耳起来。
“老夫可有瞧错,那是卫骧?”
“他今日为何来朝?国子监司业何时也需上朝奏事了?”
“听闻是圣上钦点他今日入朝……眼瞧着是要让他官复原职啊。”
“这挨几刀便能官复原职,未免过于儿戏,几位大人哪位不是替大明殚精竭虑,圣上果真偏袒卫大人。”
“刘大人谨言慎行。”
“……”
“咳咳。”有人轻咳了几声,众人忙直身而立,恭迎身着绯红皮弁之人走上正殿,百官齐齐躬身,“圣躬万福——”
“圣躬万福。”
朱兴瑞一眼便看到了t班末的那道身影,不知是朝服新纳的缘故还是因他受伤而清瘦了些,圆领袍竟有些不合身,他收回目光,冷声道:“上奏。”
殿中刹那寂静,暂无人上前。朱兴瑞一扫众人,轻嗤,“如今朝中太平,已无事上奏了吗!”
“近日城中人心惶惶,偌大之事无人上禀,若非云奇告知朕,你们还要瞒到何时!”
他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忙从班列中走出,正是督察院左都御史邓庭玉,他俯身而跪,“回圣上,臣于昨日已彻查清楚,作乱之人皆已扣押。”
“是何人在城中生事!”
“主谋正是义庄的仵作先生。”
“仵作?”
“回圣上,正是,主谋与从犯皆已认罪。”
朱兴瑞沉心生不快,“他意欲何为?”
“回圣上,此人在刑部滕大人下谋事,因与大人积怨而心生不满,便杜撰捏造了传言,想借此生事。”
“圣上!”班列中传来铿锵有力的一声将邓庭玉的话打断,万兆兴走了出来,“圣上,邓大人此言有失偏颇,这二人如今还扣押于尹府,虽已认罪,可自始至终并未说过作乱意图,邓大人说他是与滕大人积怨而报复,不知又是从何得知?圣上,微臣觉着其中定当还有隐情,应当深查。”
百官余光落在万兆兴身上,暗叹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从来不与人纷争,持中立之态的万兆兴今日竟然会出言驳斥邓庭玉。
邓庭玉未料这万兆兴会出来指摘于他,诧异片刻后面色又恢复如初,“圣上,此案问审理当是督察院定案,臣绝无半句虚言——这仵作已然认罪,罪状之上也已画押,还请圣上过目。”他说着,从怀中取出罪状书递上。
云奇接过给朱兴瑞呈上,“圣上。”
朱兴瑞逐字看去,眉眼愈深,“杜撰捏造……可他纸中所写仲孙贺是死于火铳,与刑部卷宗别无二致,何来捏造!朕让你彻查,什么也未查出来吗?”
“圣上,臣早已彻查,这卷宗确实是假,仲孙贺是意外身亡。一切皆由这仵作所为,他胆大妄为,借职务之便偷潜入刑部篡改了卷宗,经刑部差役证言,滕大人将卷宗呈于圣上当夜,那位仵作未得滕大人之令却前往刑部送尸,且借口离开陈尸阁足有三刻。圣上,听闻义庄与刑部文书存放大同小异,这逆贼能知晓也不足为奇。”
朱兴瑞冷声,“以你之意,那仵作能躲过刑部数十人潜入其中偷换了卷宗?”
“是……”
朱兴瑞将罪状书狠狠拍在案上,“荒唐!刑部日夜值守,竟能出此疏漏!”
邓庭玉连忙叩首,“圣上,臣日后定当严加看守。”
“严加看守——”朱兴瑞冷声,“各个说严加看守,可却接连出事,卷宗看不住,火铳也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不如还禄位于朕,都归田去罢!”
众人齐跪,“圣上息怒。”
“官署渎职,让火铳流落于民间,还又秘而不报,实在无法无天!”朱兴瑞怒火中烧,“朕不知,竟还有人胆敢谋害朝廷命官,要置人于死地!”
殿中静声,无人敢语。
“卫骧,给朕上前来。”
“是。”大殿中回荡着他的声响,卫骧自班末走出,他持着笏板正欲跪下。
“不必了,你有伤在身,朕准你今日不跪。”
殿中本就噤声,此言一出,却如平地惊雷,震得有人瞠目瞪眼,却碍于威慑不敢擡眸。
“谢圣上。”
朱兴瑞一瞧见他,便能想起那夜他躺在榻上身上满是血窟窿的模样。他阖眼深吐了一口气才又睁眼,“他才回京不久就出了事,别以为朕不知你们有些人心中在想些什么!此事朕定彻查到底,决不轻饶!谢百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