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2)
第134章
“哗啦——”
凌乱的碎瓷声打破三更夜的沉寂,胡府灯火通明,墨玉色石阶上跪了一地的人。
“废物,你们通通都是废物,寻个人都寻不到!”胡遂安抄起一把杌子就往人身上砸去,“前些月卫骧在辽东时就有一女仵作在侧,你们怎么等到今日才查到!”
“公子息怒,辽东甚远,这来去一回少则也需个把月。”
“个把月……”胡遂安冷笑,“个把月偏偏就差了这么一日,那尹昭清就是他身侧的女仵作!你们若早一日将消息带回,何至于叫人跑了!”
“公子息怒……”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胡遂安走上前狠狠一脚将人踹翻于地,他满腹怒意,根本无处发泄,“废物,简直是废物!卫骧重伤那夜分明是下手最好的时机,可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将死之人,一个跛子,一个女人,你们都奈何不了吗?如今好了,他卫骧执掌锦衣卫,连父亲都奈何不了他!往后这应天府就是他卫骧的天下了!”
偌大的庭院无人敢说话。
胡遂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颤颤巍巍的小厮,“万木春呢,半个时辰了,人还不来,还要小爷我八擡大轿将他请来吗?”
那小厮身子一抖,连连磕着头,“公子,万公子方才被卫大人带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胡遂安一把攥住他衣襟将其提起,不顾小厮被衣襟勒住的脖颈,仍由他紧绷的那张脸充溢着血色,“方才为何不说!”
“小……小的……”小厮唇色青紫,已喘不上气来。胡遂安一把将他推开,小厮如得了赦忙大口喘着气。方才自家公子那般盛怒之际,他岂敢插话?
“何时之事?万府为何没有传来一丝动静?万兆兴呢,他可知晓?”
小厮连忙道:“公子,听闻卫大人是在万大人眼皮子底下将万公子带走了。”
胡遂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咬牙切齿道:“万兆兴那个老狐貍……他这是知晓万木春落在我手里必死,便索性送到卫骧手中给他保命呢!”
“公子,公子。”那小厮跪身爬到胡遂安跟前,“万公子知晓太多事了,他落到卫大人手中,在严刑逼供之下难保不会将事情和盘托出,公子,要不要将万公子——”
“这话还用得着你来与我说!”胡遂安又是一脚重重踹在他胸膛上,“你说着倒容易,你既有这本事,那便滚到卫骧跟前给我将人弄出来!”
那小厮面色一变,垂下头来,捂着胸口不敢再言。
“万木春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东西未寻来,自己倒先栽进去了。”胡遂安冷哼,“你们都给我盯着那尹昭清,我就不信卫骧能十二个时辰片刻不失守着她!”
“是,公子。”
“那女人就算有卫骧相助,二人就算翻破了天又如何,一年前该死的都死了,她那些所谓的证据又有谁能来作证?仲孙贺早已死了,她还能再验尸不成?”胡遂安轻嗤,“仲孙贺的尸首当初是谁处置的?”
小厮道:“公子,一年前是您命万公子处置的,小的也一并跟去了,仲孙公子的尸首被挖出来后,就将其烧了。”
“烧哪儿了?”
“就在覆舟山,仲孙大人将其埋在覆舟山,小的挖出后便就地焚烧了。”
胡遂安满意地笑笑,“尸体都没了,我看他们如何查下去。”
可他话音才落,唇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他那双螺眼吊起,眼尾尽是狠厉,“你亲眼看着尸体被焚烧了?”
“公子放心,小的亲眼所见,烧的就是仲孙公子的尸体。”
胡遂安眼中渗出阴狠,“我问你的是——你确定他已被烧成灰,连一丝渣也不剩了?”
那小厮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胡遂安见状心一凉,胸膛气涌如山,“说话啊!”
“小的,小的……”小厮支支吾吾起来,“公子,焚烧少说也需两个时辰,那时万公子说他会派人在山中看着……便将小的遣回府邸了。”
“那你就是没见着了……”胡遂安死死盯着他,面容狰狞,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小厮欲言又止的模样落于他眼中,只叫他怒意更甚,“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政事堂将父亲请回来!”
小厮顿声,“相爷临去前留下话……说今日事务众多,夜里就不回府了。”
胡遂安一脚碾在他身上,“不回府了……我都要死了他也不回府吗!”
“公子,小的这就去。”小厮不敢再迟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胡遂安看着小厮远去的背影,身子刹那瘫软下去。
事情似乎已不在他掌控之中,万木春太易坏事,不能再留了……
……
义庄殓房。
“这是?”
蔡清看着眼前的石棺,满腹疑惑地走上前往内探看,只见棺内零散摆着些焦炭,小的不过半指,大的足有两尺宽,“这究竟是什么?”
尹昭清也跟上前看去,只一眼她就认了出来,她看向一旁的卫骧,“大人,这是仲孙贺的尸体?”
卫骧颔首,“是。”
“什么?”蔡清惊愕,连忙将欲要往内探的手收了回来,他往棺内看了又看,别说是仲孙贺了,他连是个人都瞧不出来,这人好歹有头颅有手足的,可眼前的焦尸却蜷缩成块,根本辨不清哪是哪儿,“这是仲孙贺?怎么成这模样了?”
“一年前,有人在覆舟山上焚尸,后被我察觉,我偷梁换柱将其换了出来,我后来才知晓这是仲孙贺,不过去时已有些晚,尸体已被焚烧半个时辰,皮肉与指骨已被焚毁,唯有身骨还残存着。我不敢轻易动他,便将其原封不动藏在这石棺中。”
蔡清听得心中大骇,“人死了都不肯放过,非要毁尸灭迹才善罢甘休吗?”他与仲孙贺并不熟稔,可也见过几面说过些话,如今见故人落到此等境地,不免唏嘘。
尹昭清收回目光,她似乎明白卫骧意图,“大人是想要重新验尸?”
卫骧低眉微颔,“我知晓尸体被焚毁,再想验尸甚是不易。可陈老先生留下的尸状不足以当作证据……仲孙贺这案若要重定,须得有近三月的尸状才行。”
“我知晓的。”这道理她岂能不懂,尸状能作假,旁人怕也是不会轻信,“我试着验一验。”
“三姑娘,我来相助你。”一直在旁缄默的于回舟开了口。
“好。”尹昭清点头,卫骧见状也未多说什么。
她毫无迟疑,走到殓房墙隅旁的笸萝中拣起苍术来。卫骧见她这较真的模样无奈叹了声气,她真是半刻也不得闲。
“昭清。”
“大人?”尹昭清好整以暇擡眸。
卫骧走到她身侧,“锦衣卫司中还有要事,我不能在此久留,我让霍礼留下陪你,你若有事寻我,便与他说。”
“好。”
“你若要离开义庄,定要有人陪着你,不得独身,明白吗?”
尹昭清看向他,“我知晓的。”也不知何时起他也唠叨起来。
卫骧似乎不觉着她能将他的话听进去,又轮番叮嘱了霍礼与蔡清三两句才离开。
蔡清连连应声,等卫骧走远了他才面露嫌色,“啧啧,瞧他这在意的模样,我们这几个大活人还能将你弄丢了不成?若真忧心,何不将你绑在身上一并带去了?”
“蔡大人。”尹昭清轻咳了声,示意莫要在外胡说。
蔡清笑笑,对着门外长叹了一声气,不由感叹:“卫骧果真是卫骧啊,前两日还是个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司业,今日就成了那什么锦衣卫的指挥使t,他这升官比我从府邸走到宫中还快啊。”他手肘抵了抵一旁的霍礼,“这么大的事儿你倒是替他瞒得好,一句也不透露给我?”
霍礼匆忙解释:“蔡大人,此事我也不知情。”
蔡清见他神色不似有假,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他算计得当真是好啊……此番重伤,一来得了圣令能彻查火铳,直接肃清了刑部与督察院。二来,他得了个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执权查案无人能阻。”他指尖戳了戳霍礼的佩刀,“还借此苦肉计将你又调回了身侧。”他算计了世人,连同宫中那位也被蒙骗了过去,最终又能不费一兵一卒全身而退。
蔡清愈想愈觉着卫骧这人计深虑远,城府实在深不可测,“先前我只觉着他做事太偏激冒失了些,可如今看来倒是我眼皮子浅薄了。”
他啧声:“他此行一举万得啊,回头再看,这罪竟不白遭。”
应天府这些人总想着处处牵制卫骧,可他们算一起这心眼都不及卫骧一人多。
……
时隔一年有余,仲孙贺的尸体却仍有隐隐的焦灼味传来。他的腿臂被烫烧得蜷缩起来,接连的腿骨摇摇欲坠,似乎一碰便会轻易断裂开。
焚尸者根本没想给仲孙贺留下全尸,他的面部被焚毁,颧骨与鼻骨已被烧成了灰烬,如今唯独留下了个一掌大的窟窿。也无怪蔡清方才认不出这是一个人。
如今侥幸残余的皮肉与尸骨都已黏连,当务之急是将其分开。而二人仅仅是将蜷缩的尸块重新拼凑成人形都废了足足大半日。
验尸之事蔡清也插不上手,便在一旁誊录起二人的话,只半日他便整整写了十张纸,手已酸疼,可在验尸的这二位却似不知疲倦似的,这几个时辰只休息了两盏茶便一停未停,这焦尸在二人手中竟渐渐有了人形,他看了不免钦叹。
“后颅有几处黑块,应当是当年的伤口所留。”于回舟看了看,“这与陈老先生所写的尸状也皆能对上。”
尹昭清瞥了眼,微微颔首,“但他身上的伤已辨不清了。”
依照陈老先生的尸状,仲孙贺身上共有九道伤,可或许是因焚尸之人有意为之,仲孙贺胸膛被焚毁最为严重,如一具枯木,身上不时有焦黑成块的皮肉脱落,就连胁骨都断成了几节。
尹昭清指着尸体左胸膛一处,上面有几道平整的划痕,即便被焚烧过也难以忽视,“这应当是陈老先生剖尸过的痕迹。”
划痕足有一掌长,豁口平滑无疑是刀口所留,他颔首,“我估摸着,火铳的致命伤应当就是在这儿。”他将剖尸刀递给她,“姑娘来。”
尹昭清也未推脱,伸手接了过来。她将刀尖抵在了尸体的胸膛上,刀口锋利,只微微使劲儿,尸骨胸口便被打开。就连蔡清也没忍住,凑过身来瞧。
于回舟掌灯将火烛贴近尸体,他指着被剖开的豁口道:“姑娘你看,这根胁骨断得蹊跷,它扎在体内,像是被火铳所断。这两处黑块应当是心肺,虽有灼烧之痕,却是破裂之状,应当是在被焚前所致。”
尹昭清伸过手试图将其取出,可指尖才触上,那一拳大的焦色刹那碎裂,零落成了稀碎的小块。这应当确是如于回舟所言,它早已有了破裂之状。
“尹昭清,你看看尸体里面可还有什么?”蔡清借着烛火,往内窥看,可什么也瞧不清,“火铳的弹丸可在尸体内?”
“弹丸?”尹昭清疑惑。
蔡清解释道:“火铳威力强劲,常能射穿人身,可弹丸十有五六会残存于体内。”见她面露疑色,他就知自己的话在她这儿不足分量,“你若不信,可去问卫骧,他从前在浙东平倭时,弹丸时常会不足数,因而会去那些倭人的尸体中去寻。”
“我不是不信。”尹昭清看着他,“可陈老先生于一年前已剖尸验过,若仲孙贺体内留有弹丸,他必定会在尸状中写明的。”他既未写,也想来是未寻到踪迹。
蔡清一噎,她这话也不无道理。
尹昭清虽如此说,可还是将手探了进去。
“蔡大人,那弹丸是何模样,您可否道来?”于回舟见也不闲着,同尹昭清一道在尸体内寻找。
“这般大。”蔡清与他比了一指节,“这弹丸多是生铁而造,坚硬无比。”他直勾勾盯着尹昭清,见她神色渐渐暗下,“没有?”
尹昭清蹙着眉深思,“于先生,我给你的尸状你可有带在身上?”
“在,就在我这儿。”于回舟连忙掏了出来。
这份尸状她看了不下百回,她已铭刻于心,可此时她还是逐字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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