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2/2)
“尹昭清——”他一字字咬得极重,不知是方才的话戳到了他心口还是他另有顾虑,可此时他亦只能看着她而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尹昭清也不怕他,今日便索性将话说开了,“胡凡庸一案,圣上都未提棘手二字,可贵妃之事上却瞻前顾后,而又可将十余年的情谊说弃便弃之,这旧案是何似乎并不难猜,必定事关圣上……”说到此处,尹昭清才停下,“说了这般多,怎不见卫大人反驳一句?”
卫骧长叹了一生气,似释然又似无奈,他抚了抚她的眉眼,只得苦笑,“我整日将你困于府中,你又是自何处知晓的这些?”
此事文鸳与黎叔皆不知,霍礼也未透露过深,她倒好,三言两语竟将他瞒了数日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故而这两日大人是有意不让我出府?”原来一切早在几日前便有迹象,难怪那些时日卫骧寸步不离守在她身侧。
“昭清,人过于聪慧有时并非是好事,我倒宁可你糊涂些……”他就知是瞒不过她的,这些也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我又哪里聪慧得过大人,大人可是瞒着一众人要成大事呢。”
听着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卫骧无奈,“我答应你,不会出事的。待此事一过,朝堂之事我便放手不顾了。”
“火铳一事,大人即便九死一生,都敢将乌骅当作退路,可如今呢?”卫骧做事都会留一后手,可眼下却替她安排起之后事来,恐怕自知凶多吉少。
卫骧静默了片刻,缓缓松开了怀里的人儿,舍不得挪开一眼,“昭清,你莫多想,朝堂之事尔虞我诈我已习惯,可今非昔比,我已不是一人,只是如今陷于其中唯恐连累家人……我在朝中行事还得顾及你。过几日我要出城一趟,还不知归期,但留你一人在城中我实在不安心,我派人将你送回钱塘,可好?若你不愿,去别处走走也无不可,届时你带上你阿姐,想去何处与我说,我来安排,待我回京后再去寻你。”
他声色并无波澜,就如说起寻常小事般,尹昭清再也忍不住,眼角滴下一颗湿润,“卫骧,你是不是早已想让我离开?前些时日你一直让我前去钱塘,你是不是就是想支开我?”出城是他的说辞与否她根本不在意,如今她不会也不敢再轻易信他了。
“尹昭清!”卫骧眉心一拧,声色也不可遏制地沉了下来,“我与你说了我不会出事,你为何如此执拗!”
执拗?他竟然反倒说她执拗。
尹昭清看着他,双目微红,倔强地不说一个字。卫骧见她如此,自知方才话说重了,声音不免又和软下了些,“昭清……我只是怕出城后顾及不得你,才让你先前往钱塘,城中我无人可信,唯有蔡清与你阿姐在身侧我才安心,我并非是想支开你。”
“卫骧!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大人当真是因担忧我安危才想让我出城?”她别过脸抹去泪痕,“大人忧我安危,根本不安心将我交由旁人,更不会将我送离身侧,就连深查胡党一案时大人都未让我离京!”
在他身侧待着才是最为稳妥的,可如今他却要将她送离京城,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护不了她了。
“卫骧,你早已安排好了,是不是,年时你将府邸的银钱与地契都交于我,你是不是早已想到会有这一日!”
往日事事一桩桩接踵而来,如今犹拨开迷雾一切皆豁然,可却是压得她生疼,“那时我便有疑虑,为何手中的地契众多却无一是在应天府!”
可怜那时的她还满心欢喜,却不知样样皆是他为她选好的后路,“那些州府哪是闲来的宜居之所,分明是你给我寻好的藏身之地!”
如若卫骧出事,她的下场自然可见。
可这退路里并未有他,她亦不想要。
“昭清……”卫骧的声音之中带着颤意,他竟有些不敢看她,“你能不能听我一回。”
不见他反驳,尹昭清那颗本就将碎未碎的心终究是成了灰烬,“大人不是说此事能妥善处置,会安然无恙的吗?那这又算什么?”
“待事态了结的那一日,我会去接你回来的。”
尹昭清泪如雨下,哽咽地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那为何不一起离开?”
“昭清。”卫骧凝眉,“你知晓的,我身份在此,许多事身不由己,但有朝一日若能脱身,我必然不会再让自己置于此等险境之中。”
他本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自从有了她之后,他谨小慎微,在朝中竟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身子上不过是细微的伤痕他亦不敢让她知晓。她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只需一丝一毫,她都能顺藤摸瓜查出异样来,如今好不容易日子日渐安稳,他不愿让她再深陷其中。
朝堂的腌臜已毁了尹家,她奄奄一息茍活至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他做依靠,如若他不在了,她又哪里受的住。
“我们一起走。”为他求得生机的欲念早已蚕食了她的理智,她哭着攥住他的手,“大人,我们一同离京,日后就算是隐姓埋名茍活也未尝不可!”她也不是没有过,届时躲在无人相识之地,他们自是能安然。
只要他能活着,一切都未尝不可……
“昭清……此事已开弓,便无回头箭了,且此乃锦衣卫之责,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更是责无旁贷。”
尹昭清冷笑了几声:“责无旁贷……好一个责无旁贷,圣上借你之手肃清奸佞小人,你却之说这是责无旁贷,卫骧,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家国大义,可你的家国大义可曾顾及过你?旁皆自私自利,他们根本不在意你做了什么,他们只知没有卫骧,朝堂上下、朝中内外便又可粉饰太平!他们都想让你死,可我不愿,我只求你能活着,可如今便是这些,我也觉着自己是在痴人说梦了。”
“这世道何来的公平,不随波逐流也成了错!他们都说你忠心t不二,那又如何!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愚忠!”
“君子既难逃一死,那做个小人又何妨!”
“尹昭清!”卫骧怒斥,“休要再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尹昭清瞥了眼他铁青的面色,才恍然方才急得口无遮拦。如今虽在府中,可到底还是在应天府,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有朝一日兴许这三言两语都会要了人性命。
她止了声别过脸去,不再说什么,可衣袖已然湿透,怎么也擦不尽脸上的泪。
卫骧捧起她的脸,可尹昭清却倔强地躲开,他并未由着她,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指腹替她拭泪,“对不住,方才我话说重了些,可并非有意为之。”
她倒是说得痛快了,却是字字句句扎在他心上,“愚忠也是忠,我卫家誓死效忠圣上,绝无二心。”
“昭清,此事并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涉宫中密事,自然不可让群臣之晓,刑部与督察院亦然,如此,便只可由我行事。可事关圣上,你在京中我只会束手束脚,圣意难测,恐波及于你,我这才想让你离京一段时日。”
“我如何信你?”他的衣袖都已被她拧出褶来,她也不肯撒手。
思忖片刻,卫骧才缓缓如实道来:“圣上想杀了十四皇子与吴贵妃。”
“什么!”她声中的讶异不假,她并不意外圣上有杀吴贵妃之心,可十四皇子又是如何一回事?她原以为皇后之死尚有存疑,兴许便是与这位吴贵妃有关,可如此看来也不尽然。
“十四皇子出生不过一载,即便贵妃过错再深,圣上也不该对这般小的孩子起杀心。”十四皇子出生之际圣上已有四五年无子嗣,老来得子,极得圣上宠爱,可才不过半载这光景便翻天覆地?
卫骧并未意外她的神色,初遇此事之事他亦不敢置信,“如若我说十四皇子并非是皇嗣呢?”
“什么……”尹昭清脑中一阵阵的疼,连这一句话她都琢磨了好一番工夫,“十四皇子并非龙嗣,那贵妃岂不是——”宫中丑闻事关圣上,岂会不谨慎,难怪此事并不让刑部与督察院插手,想来能让卫骧知晓已是圣上无奈,“那大人可知十四皇子生父是何人?”
屋内静了片刻,才听到他的声。
“胡凡庸。”
她脑子疼得更厉害了,她有想过宫内皇子,亦想过朝中几位大臣,却未想过会是胡凡庸。“贵妃也是胡党一派?”
卫骧不置可否,“此事我早该想到的,胡凡庸能察觉宫中动向,必然在宫内安插了眼线。况且他有谋逆之心,把持朝外局势并不足以,宫内之势才是必然,吴贵妃心甘情愿替其卖命,必然是得了胡凡庸不少许诺,”这其中或许就还有太子之位。
“圣上要为此除了吴贵妃与十四皇子,却又有诸多顾及,一来此事并非光彩而不敢昭然于世,二来处死贵妃会引匡大将军心生不满,因而这罪名既不可丢了皇家颜面又需让匡大将军无话可说。”尹昭清从他的那些话中也才明白了其中纠葛,“胡党一案本就经大人之手,故而以胡党的罪名加于贵妃之身便是最为妥当……这吃力不讨好又得罪人的活便交由大人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见她还能刺上他两句,卫骧就知她心中疑虑应当消了大半。听闻别家姑娘好哄,珠钗首饰的送去便是,自家这位倒好,别样的瞧不上,只在意这些,非要将朝中事理个明明白白的,她才舒心。
“那十四皇子呢?”孩子尚小,哪能知晓自己出身本就是一谬误。
卫骧一字一句道:“皇子年幼,染了风寒,不治而亡。”
短短一句话便给人定了生死,尹昭清不免唏嘘。
“贵妃心狠,已有破釜沉舟之态,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今日宣你入宫也必然有所企图,他与十四皇子之事复杂,你莫要沾染上。”
知晓其中厉害后,尹昭清也不免有些后怕,见卫骧反应她大抵也猜到那茶包定有问题,不入宫,贵妃兴许已对她起了杀心,如若入宫了,还不知会沾上何事。
“昭清……”卫骧安抚着他,“我既开了口,便不会食言。待圣上处置了贵妃,我便辞官与你离京,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也舍不得让你再过一日了。”
“大人不会食言?”
“不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