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2/2)
她缓缓展开画像,熟悉的眉眼再现眼前,她鼻尖一酸。
再看到这幅画时,心境全然不同,尹昭清看着画中人只觉着泪水愈发抑制不住。
她想着,为何自己不苦练丹青,为何偏偏将他画得失色了两分,便是差这两分的神似,画中人竟有些不像他……
她恍惚间想起除夕那日的光景。
“夫人都不看我一眼,又如何作的画?”
“大人的模样我闭着眼都记得,自然下笔如有神。”
“是吗?当真闭着眼都能记得我的模样?”
“自然。”
“画得甚好,堪比朝中画师。可你画的衣袍不是我今日这身。”
“大人这是认不得了吗?我与大人在辽东初见时,大人便是这一身。”
“难为你还记着。”
“自然。我可是个念旧之人。”
“念旧……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原来,自那时起,他就已话中有话。
她是骗他的,闭上眼如何还能记得他的模样,如今他的模样在她脑中愈渐模糊,她好似都要记不清了。似乎这幅画才勾起了她仅有的记忆。
一面说着念旧并非好事,一面又费劲心思留下一幅画像让她念着他,这算什么……他这一走给她留下许多念想,她哪里能释然。
尹昭清将目光落回绢帛之上,那绢帛只有两个巴掌般大,他的千言万语似怎么也写不尽,往后的字迹愈发紧凑而细小,他试图留下更多,可绢帛小小,也只有一方,实在道不尽他所有。
“吾妻昭清,生死有命,皆为定数。今日入宫赴死唯恐不得身出,望妻莫要执念,身骨不再,衣冠可托。
时将至,不得多言。愿你时时于梦中得我,亦愿我岁岁年年可佑你。
吾妻昭清,愿安。
卫骧绝笔。”
满目墨迹,却叫她看出了一片赤红。尹昭清将绢帛,收起一并放于锦盒之中。
卫骧不愧是卫骧,他早已预料一切,连自己身骨难回也知晓,连他自己都如此坦然,便显得她执念太深了。他了解她,也知她执念深,才让黎叔在她想通后将这封信给她,不得不说,他当真是计之深远。
“文鸳,去房中将他画中这身衣取来……我们一并带走。”
“是……”
“……”
尹昭清端坐于车舆之中,眸中浅淡,毫无情绪,蔡清摸不准她所想,低声询问道:“你当真放下了?”
尹昭清眸中无恙,“蔡大人放下了吗?”
蔡清缄默。
“这世上许多事不是以放不放下来论的,我并非什么都不能做,只是怕有所牵累。我岂能拖累你与阿姐。”她笑笑,“蔡大人不也是吗?蔡大人也变了许多。”
“如若是以往,蔡大人定会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助我一臂之力,又或是说卫骧无辜,定会为他讨回公道。”
蔡清被她说中心思,无奈一笑,“你说的不错,不比以往,我如今也畏首畏尾的。”
“是大人有所顾虑了。初见大人之时,大人心性高,不为外物所扰,心中无惧便也无畏,如今大人心有蔡家与阿姐,自然不敢再让自己身于险境。我如今亦然,我如今所为日后皆会反噬于阿姐,阿姐受了太多苦,不该再因我而遭罪。”
如今的蔡清早已不是往日,棱角早已被磨尽,听得尹昭清一席话,他坦然一笑并未反驳,“日后你还回来吗?”
尹昭清指尖挑起帷裳,看着城中的人与楼退去,离别之意涌上心头,“思来想去,这里并无挂念之人了。”言外之意,她不会再回来了。
蔡清颔首,“我也。”半年前父亲已应卫骧之言辞官躲避朝堂纷争,举家迁至钱塘,如今将尹昭清接回钱塘后,应天府之中的确也无什么挂念之人了。
不过一年光景,世事无常物是人非,唏嘘不已。
“卫夫人!”
“卫夫人!”
似乎听到了车舆外有人唤她,可尹昭清不敢确信,如今旁人见卫家人避之不及,她已许久未从人口中听到如此急声的呼唤了。
她微微掀开帷幔,往车舆外探去,相隔不远的送别亭中站着一人,来人见尹昭清的马车停下,匆匆跑了过来。尹昭清看清他面容时,面色一紧。
来人问道:“不知卫夫人可还曾记得小的?”
尹昭清不解来人意图,“自然,你是薛易之的小厮,为何会在此?”
“小的在此等候卫夫人。”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小的在此等了卫夫人十日了。”
蔡清一听,脸色也不大好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去,薛易之虽已死,可他的人他不敢尽信。
尹昭清神色亦微变,示意了蔡清一眼让他莫要轻举妄动,“为何要在此等我?薛易之他早在一年前便已——”
“小的知晓。一年前正是卫大人将公子尸首送回的,小的感激不尽。”小厮眉眼与一年前别无二致,只是在提及薛易之三个字时眸底又微微的动容,“今日小的谨遵公子遗言,来给卫夫人送一物。”
尹昭清与蔡清二人面面相觑,蔡清谨慎,伸过手去,“劳烦给我便是。”
小厮恍若未闻,自行将一封信递了上来。
见到是信的那一刹那,尹昭清的心不由一紧。可小厮的眸中皆是善意,她并未再拒绝,缓缓接过。
可里头并非是信,而是两张照身贴,照身贴上是两个陌生的名字,可在看到的第一眼,她似乎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厮,“这是薛易之……”
小厮颔首,“正是,这是公子在生前备下的。一份是夫人的,另一是卫大人的。公子说,如若卫大人与夫人能离开应天府,他便能将二位安然带出城,隐姓埋名,这二者身份不会有人查到,二位可安然度日。公子还说了,他此一去虽根基被拔出,可早年间有不少房契还在顺天府,放在何处卫大人是知晓的,若大人带夫人离开便去他那些庄子里避避风头,亦不会有人察觉。”
尹昭清看着两张照身贴,心中隐隐发涩,“可是如今卫大人他——”
“公子说了,若不幸离城的唯有夫人一人,他的话依然做数,这照身t贴夫人依然可用。”
尹昭清只觉着耳中嗡嗡响,往日种种恍若皆应验。原来何老先生说的不错,薛易之若想,他便能保下卫骧。原来,薛易之早已预见到了卫骧的结局,便早早替他寻好了后路。
可卫骧倒好,偏自己不给自己留。
多可笑,他以命相护的,让他以死平众怒,而想让他死的,直至身死的前夕都在给他留活路。
尹昭清看着手中的照身贴只觉着胸膛之中堵着一口气,她朝着那小厮微微一笑,“今日有劳你了,多谢。”
小厮回道:“既是公子遗言,小的定当尽心尽力,夫人要去往何处?小的皆可带夫人前去,只是这钱塘县认得夫人之人太多,也并非是个好去处。”
尹昭清不在意地笑笑,“除却钱塘,并无我想去之处了。”她将手中照身贴递还到小厮手中,“这便不必了,在此多谢你家公子费心。”
小厮见照身贴又回到了自己手中,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卫夫人并无隐姓埋名的意图,他只是叹了口气便恭恭敬敬行了礼,“那便愿夫人此去一帆风顺。”
尹昭清微微颔首,示意马车前行。
去往应天府的道路愈来愈院,她已看不见城楼,至此,有关应天府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兜兜转转,她竟又回到了原点。
一无所有的来,空无一物的走。
应天府,终究是留不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