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1/2)
陨
裴莳琅自主营帐出来后,远远就见风尘仆仆的赤缇,他换了身衣服,面上虽带疲色,但与在矿洞之时瞧见的他,精气神不知好了多少。
赤缇也瞧见裴莳琅,远远朝他一点头,裴莳琅一个眼神,二人便默契地走到一处隐蔽之地。
“少主,榆繁山已全部安排妥当,外表与平日无异,里头的人都换做我们的人。”
“好,也许这几日炸毁矿洞的令就会传达下,你切记暗中部署,定要抓活的。”
赤缇点头:“属下这次归来,还有一件要事禀告。”
裴莳琅神情依旧,赤缇道:“楼中黛卫不见踪影,是收到楼主的亲令。以各州节度使之把柄,要挟他们抗旨暂缓出兵。”
“只是暂缓?”
赤缇肯定地点头:“且边疆也传来异动,楼主似乎……带着十万兵马撤离边界,朝中原而来。”
“阿父无召令撤离边疆?”
赤缇为难承认:“是,属下不敢揣测楼主的谋事,只不过此事应当让少主知晓。”
裴莳琅一瞬间便明白了父亲的计划,可如此大费周章的回来,不惜冒犯天颜,当真只为了与家人团圆么?
“好,我知晓了。你去查一查,榆繁山有矿脉一事,肃亲王是如何知晓的,又是如何与魌阁勾结上的。”
赤缇道是,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属下记得有一桩事,年幼时跟在师傅身边,肃亲王下了拜贴要见楼主一同商议大事,楼主身份特殊不宜露面,当时代为赴宴的是属下师傅。”
“而后,那场宴席之中,我曾听闻肃亲王提出与抚危楼合作,师傅探出西河有矿脉,肃亲王所求便是掩人耳目私立矿业。”
所以最开始,肃亲王找的帮手并不是魌阁,而是抚危楼拒绝之后,才转为投向魌阁。
赤缇:“只是奇怪的是,当年师傅听闻此事,并无多大的惊讶,婉言拒绝后,还与我说了一句‘鱼儿还是上钩了’。属下本也忘了此事,方才少让属下去查,才想起来。”
这些事连在一起,裴莳琅心中掀起惊天巨浪,原来西河有矿脉一事是父亲透露给肃亲王。原来这场局,自十多年前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父亲竟然对阿舅,有如此大的恨意。
只一瞬,裴莳琅就想到一人,他的阿娘。除了这一点,他想不到父亲还能为了什么蛰伏二十年,让敌人一步一步掉入他的陷阱。逐渐,再无挣扎的可能。
裴莳琅有些心不在焉,赤缇告退,溯洄站在他身边许久,他都没有回神。
“主子——”溯洄叫了他几声,对方毫无反应,只得扬了音量。
裴莳琅回神:“什么事?”
溯洄伏在他耳边:“昨日那位曾将军,下了帖子,要见主子一面。”
以曾将军的名义求见,裴莳琅不会觉着这位曾将军有什么事要找他,只能想到他背后那人。
“走,去见他。”
城外如羽亭,一小队士兵在此驻守,将不大的亭台围得严严实实。
亭中传出茶香,一人在此素手烹茶,姿态从容,面带微笑。似乎只是个游玩到此,兴致大发的读书人。
裴莳琅出现,曾将军立刻严阵以待,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敢孤身前来。
裴莳琅走近些许,摊开手示意自己没带武器,曾将军盯着他从容不迫的姿态,一挥手,士兵们为他让开一条路。
裴莳琅见亭中那人甚至没有擡眼看他,继续手中烹茶的动作,一丝不茍。
裴莳琅擡步而入,在他对面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清茶:“真是许久没喝到阿舅烹的茶了,上回到西河阿舅只顾着找师傅,都忽略了阿狼。”
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与儿时一般。
“阿狼说的是,是阿舅的不对。”说着又为他添上一杯茶。
裴莳琅轻抚杯沿,语气稀松平常:“阿舅若是在西河游玩结束,可以早些启程回京。陛下那可离不开阿舅。”
肃亲王自嘲一声:“都说陛下看重我,宠信我,谁又知这何尝不是变相的捧杀。陛下对我的戒备心一日赛过一日,从前我亦还能伏低做小,现如今我若还这般,真能对得起你的母亲么。”
他说的推心置腹,只余裴莳琅没有多的神情:“母亲?”
肃亲王眼底泛红,言之深刻:“你的母亲虽为我的胞妹,但心智坚毅,在那样吃人的后宫,硬生生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连带着我这个陷入泥潭之中的t兄长,沾了她的光,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可她知晓了陛下的秘密,才会……在诞下你之际,身边无人可用,太医、产婆、随侍女官无一在场。最后因救治不及,才撒手人寰。”
肃亲王看着面前不动如山的外甥,发觉到他隐忍极致时手指捏着茶杯隐隐泛白。
“我至今不敢想,那时候的毓贞,在如何绝望恐惧之中。孤身一人,拼尽全力才将你生下。”
他言辞激烈,好似在控诉命运的不公,为那个蒙冤而亡的妹妹申冤。
裴莳琅闭了闭眼,手不动声色地松开杯盏:“那外甥只问一句,阿舅当时在何处?”
“我……”
裴莳琅打断:“我母亲独自生产时,阿舅在何处。阿舅知道我母亲的冤情,这些年又为她做了什么。陛下被母亲知道了什么秘密,让陛下不惜杀人灭口,阿舅可去调查过。公主随时待产,身边女官产婆又在何处?”
肃亲王定定望他,原来自己这个外甥,真的长成他母亲的模样坚毅冷静。
儿时总缠着他的衣袖哭闹的外甥,何时长成这样的呢?
“只要本王回京,一切的答案都能告诉你。”
裴莳琅心里发笑:“阿舅,您的养育之恩,阿狼无以为报。可阿狼见过榆繁山的人,见过那个人间炼狱,所以阿狼的良心不允许。”
肃亲王眼眸一凝:“你!”
“若我母亲有冤情,我自会去寻公道,若公道不公,我也会替她讨来。这才是,我母亲拼死生下的郎君。”
肃亲王看着他起身,屈膝跪地,郑重磕头:“阿舅受得阿狼一拜,旁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好。”肃亲王紧握成拳,目光阴鸷看着他。
“阿狼先告退了,多谢阿舅告知我母亲的事。”
裴莳琅作势要离开这座亭子,曾将军举刀拦下他。
裴莳琅目不斜视,静等身后那人发号施令。
好半晌,肃亲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让他走。”
“王爷……”曾将军有些急切,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本王说,让他走!”
曾将军才愤愤放下刀,裴莳琅头也不回的离去。
望着那决绝的背影,肃亲王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同样坚决的人:
“皇兄,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若今日我为兄妹之情包庇袒护,来日他只会犯下更不可饶恕的错。如今大局已定,陛下顾念手足,兄长大可离京就藩,只要管好他,一世无忧。”
肃亲王低头,茶水已然变温,是最合适入口的温度。他举杯浇地,一闪而过是妹妹濒死的绝望:
“阿兄,救我……”
肃亲王闭上眼,许久才发出一声笑:“毓贞啊,当年若是听你的……罢了,来不及了。”
——
西河城门之下,重兵把守,武安侯一身素衣出现在下,他失了锦衣华服,也没了之前的神采奕奕。平凡普通得如城外的百姓,只比难民瞧上去规整些。
他望着高耸的城门,当年他是为了裴莳琅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五六年光景,对这里也生出几分感情来。
巡逻的将领不可置信地揉揉眼,认出了原本应该在侯府发号施令的武安侯,如今衣袂翻飞,鬓角染上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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