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感情的人(2/2)
“原来如此,错过了秋闱,在下真是为他可惜。”
温翎有些神游,她又何尝不是为他可惜呢,但转念一想,她好似也没立场这般想。毕竟,是因为自己,阿隽才从未真的想过去参加秋闱。
“云兄的学识不在我之下,若他能参与考试,恐怕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温翎:“是啊,但人各有志,大人不必介怀。”
谢南蔚一笑:“云兄向来豁达,与我每日拼命读书只是为了考取功名不一样。他志不在庙堂,是我很早之前便察觉到的。”
因着这点隐秘的心思,谢南蔚与他交好,一来他不会成为自己的对手,二来他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就因为自己曾经有过这般隐晦又狭隘的心思,谢南蔚在高中之后,便越发惭愧起来。
“阿隽也将你视为好友,当日不告而别实是有难言之隐。但日后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带话的,随时来找我。”
谢南蔚闻言,终于展开释然的笑容,朝着温翎深深作揖:“那就有劳了。”
——
刑部,廷狱。
昏暗的牢房潮湿,地上常常有不知名的水迹,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这里关押的都是死刑犯,与前头审讯室的尖叫哀嚎不同,此处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不过近日关进来的一人与其他人不同,他穿着棉质衣袍,小心翼翼不让身上沾染一丝尘埃。他就坐在蒲团之上,只偶有用饭时会起身,平日里t就像一尊佛像。
只不过身处这种地方,瞧不出一点佛性。
“李琛,有人来看你了。”
沉寂中的人忽然睁开眼,那双眼浑浊无波:“来了。”
裴莳琅望着那个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阿舅知道我会来么?”
隔壁牢房听到响声,伴随着铁链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之人挣扎地朝裴莳琅扑过来。
只可惜隔着栅栏,动不了他分毫:“阿狼,是阿狼吗,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李章已经疯了,他下/身满是血,很显然已经……
裴莳琅蹙眉看向狱卒:“这是怎么回事?”
狱卒眼神畏惧,直到李琛缓缓起身:“不必为难他们了,是我干的。”
他从昏暗的角落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栅栏前,身上很干净,手上却沾满血污。
很贴切肃亲王的本性,外表风光霁月,实际却残忍弑杀。只不过之前的他,不会亲自动手让自己沾染鲜血。
“既然管不住,那便本王替他管。”他平静地看向自己相依为命一辈子的弟弟,然后将目光停在裴莳琅身上,“阿舅说的可有道理?阿狼。”
裴莳琅冷冷一笑:“是这个道理,只不过阿舅明白得是不是有些晚了。”
李琛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或许在毓贞发现并劝解我时,我就应该想明白的。”
裴莳琅手指嵌入木质栅栏之中,强忍恨意:“所以,你就设计杀害了我的阿娘。”
李琛不屑一笑:“你的好父亲还是没瞒住你啊,他在朝堂之上,将我的罪状一一陈列。我一直等着他指出,我才是设计杀害毓贞的真正主谋呢。结果因为你在殿外,他隐忍了二十年的怒气,只寥寥几句话便揭过了。”
“住口。”
“亲情这个感情真是可笑,因为毓贞重亲情,所以当她知事后发现我们双生子的秘密时。她明明可以拿着这个秘密去讨父皇的欢心,可她却宁愿选择在平夷那个贱人身边伏低做小。也要护着我们两个没用的兄长平安。”
“因为毓贞重感情,所以知道李章好男色也一直没有对他另眼相待。哪怕后来知道李章性情残暴,嗜以虐杀年轻男子为乐,她也只劝我们回头是岸,没有亲自去揭发我们。”
“因为你重感情,所以你那个更重感情的好父亲担心你,选择隐瞒我这个主谋,将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恨埋得更深。”
“真是可笑,心软的人,果真一点用处都没有。”
裴莳琅:“在您的眼里,心软是罪么?”
“生在皇家,难道不是罪吗!”李琛双目猩红,半点悔悟都没有。
“我让她将世家的把柄交给我,让她不要去帮助陛下巩固人心,她为何不听我的!裴重清为朝廷办下几件大案,风头正盛,又为何不能替我笼络人脉,结交节度使们!”
“明明,我们才是亲兄妹。”
裴莳琅不知作何表情,只能冷漠看着他如今疯癫的模样:“是啊,就是所谓的亲兄妹,差点害得她一尸两命。”
李琛冷眼看他,这二十年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我真是没想到,毓贞在发现不对劲时,居然敢命人剖腹取子,才留下你这么个祸害!孽种!”
长公主为何会对毓贞有这般大的仇恨,一来是因裴重清之故,二来也是因为李琛在其中挑拨。
左相为何会如此大胆,在毓贞难产之际还敢借口调走太医署所有执勤的太医,也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指使。
“可悲啊,你真是让我觉得可悲极了。”裴莳琅眼下也泛起了红,眼眶里已经蓄满失望的眼泪。若在来之前,他或许还心存一点侥幸,如今当真是一点都没有了。
“本王是肃亲王,堂堂一国亲王,连先帝都畏惧的凶兆。后宫那样艰难的地方,都让母妃带着我们活下来,我才是天选之子。”李琛状若癫狂,大开大合地挥舞着衣袖。
一旁的李章早已失心疯,在一旁不停地鼓起掌:“皇兄好,皇兄最好,皇兄给我找最俊俏的小倌。”
“我不会替阿娘原谅你,哪怕你前二十年,视我为亲子。”
李琛脸上有些动容,毓贞死了,她的儿子却活下来。
那个白白胖胖的臭小子,怎么生的一点都不像毓贞,反倒像极了裴重清那个混蛋。骗走了自家妹妹,哄得她与自己离了心。面前这个臭小子是他的种,自己应该一样的讨厌他!
可,他是毓贞的儿子啊。
李琛将所有亏欠都弥补在裴莳琅身上,前半生,他不想看着平夷将他养废,所以偷偷带他出府练武。
在裴莳琅惹事时替他撑腰,就像之前毓贞也替他们兄弟二人撑腰一般,让阿狼做自己真正想做的所有事。
因为这个世上,唯一证明毓贞还存在过的证据,就只有他了。
李琛想到此处,连忙去抓他的衣袖:“阿狼,阿狼你知道的,阿舅一直最疼你了,你能不能替阿舅说说好话。”
裴莳琅刚想拒绝,他犯的可是死罪,自己说破了嘴,也不可能为他在圣上那争取到一点活路。
可随即又听他说:“你去毓贞坟前,替我说说好话。我怕下去之后,毓贞不肯见我。你去同她说说,我知错了,我把她的孩子好好养大了。让她再见我一面,我还有很多话要告诉她。”
裴莳琅怔愣在原地,原来李琛口中厌恶重感情的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临死之前,记得的不是自己的活路,而是妹妹在黄泉之下,会不会见他一面。
但他还是抽出自己的衣袖,冷静而决绝道:“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