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2)
第34章
那院子里是个老农,听声音擡头,才发现门外是个姑娘,不远处还站着个男子。
那男子正低着头,似乎在细细整理衣裳的袍脚。
苏秋雨道:“这位大哥,我们今日上山祭拜,不想车坏了,不知大哥这里可有车去城里?”
四姑山是坟葬之时,常年各路人行色匆匆来去。
老农早习惯了这些过往行人的问询,只是头次有人叫他大哥,令他忍不住都抖了抖。
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只是竖起了五根手指。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五文?”
那老农翻了个白眼,将手中菜刀往菜板上一扔,瞪眼道:“五十文!”
五十文!这分明就是抢钱。
苏秋雨捂住嘴惊呼道:“什么!五十文!”
“怎么?嫌多!”老头上下一扫,这两人穿着也不像是穷酸样,当即不满道:“嫌贵还坐什么车,我瞧你们四肢健全的很,直接跑去算了。。”
“不不不,大哥您人还怪好的,这么远的路居然只收五十文钱,您怕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仙吧。”
赵玄亦理衣裳的手一顿,忍不住嘴角抽动。
这女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果然非同一般。
连院内的老头都被她惊地又抖了抖。
苏秋雨也觉得自己一时有些夸张,忙咳了咳掩饰尴尬,又道:“天色欲晚了,我们两人想要现在入城,大哥可否劳动您现在就出发?”
那老农哼哼了两声,一时心中后悔是不是要少了,遂不满地掀开眼皮道:“那没问题,只是我这里一向的老规矩,要先付了钱再上车。”
赵玄亦一听,两人身上分文没有,还是等黑云回来吧。
苏秋雨却不想等。
当即将怀里赵玄亦的玉佩扯了出来。
她毫不尴尬地转头与他道:“这是你的玉佩。”
赵玄亦微瞥了一眼,却未曾说话。
自寻了院外的一块石头,随意一扫,撩开衣摆坐了下去。
白色的氅衣铺散开来,虽然落了点泥渍,却不影响这一身的雍容气派。
苏秋雨主动凑上前道:“这可要说清楚了,这我可不是偷的!我原是好心想留个信物给你家人瞧见,好来寻你的。。”
“嗯。”他应了一声。
苏秋雨也不管他信或不信,当即道:“如今我们既没钱,只能拿它抵偿车费了。”
赵玄亦却有了神色,脱口道:“不可。”
这东西是他贴身戴着的,虽然都是侍者挑选了来,他一向不曾在意,可到底是宫中禁物,若是传到外头,一则他的行踪势必要暴露,他还有事要做,不想惊动其他人,二则这老者只怕要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遂道:“龙虎卫就在山上,若是发现了这东西出现在此处,只怕我们要麻烦。”
苏秋雨道:“不是我们,是你。”
“。。”
“再说了,这一路的雪,我们的脚印还不够明显?你怎么不怕他们晚些时候寻迹找来?”
这雪天麻烦之处,便是遍地的脚印。
两人再怎么注意,也隐藏不了。
若是龙虎卫连这样的痕迹都寻不到人,那也实在是枉担了虚名。
只是此次引开他们的是黑云,是赵玄亦的坐骑,才t让他们追了这半天。
既不是来抓她的,苏秋雨自然半点不担心。
赵玄亦自也毫不担心。
只是道:“瞧这天色,料想不久便又是一场大雪,倒时自是什么痕迹也寻不到了。”
“什么!还要下雪!光从山上下来这点路你就走了一个多时辰,你觉得下雪前我们能走回去?若不是瞧你为了救我受了伤,我一个人走也便走了。既不想拿玉抵,你拿钱出来也行。”
“我。。”
自是没有的。
区区五十文而已,只是不想今日,居然被这区区五十文给为难住了。
那老头瞧见两人唧唧歪歪,低低地不知在说什么,不由吹眉瞪眼道:“你们夫妇两个他娘的去别处现眼去!别在我这里碍眼障脚的!”
这一句将两人一惊,刹那分了开来。
赵玄亦气得冷哼一声道:“当真是胡言乱语!”
苏秋雨道:“果然够老眼昏花。”
说着她却转了笑脸,将那玉伸出去要递给老农,娇声道:“今日瞧大哥您实在是心善,您瞧瞧这玉佩,千金难买,当世罕有,今日与您有缘,便将这玉给了您,抵了车费就是。”
那老农啪地吐了口痰,扔了菜刀走上前来,拿起那玉眯眼打量了一番,而后一把扔了道:“什么千金难买!我他娘的可不懂什么玉不玉的,谁知道是不是骗小孩的玩意!我只要铜板五十文,一文不能少。”
“你!”赵玄亦冷了脸,那可是他贴身之物!
说是千金难买,并不为过。
便是赏了朝中大员,也是要设香案供奉的。
苏秋雨接了玉,满面为难道:“这么好的玉您都不要!您说要铜板五十文,可我们身上实在没有铜板。”
“没有铜板还坐甚。。”
“铜板没有,不知银子可行么?”苏秋雨小声问询道。
老农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反应过来,当即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那自然成了!他娘。。我说银子能不成吗。”
原来今日来的是两个不懂世事的富家子。
这些富家子,素来爱些什么玉啊髓的,哪里知道这世上最有用的还是真金白银铜板啊!
苏秋雨从怀里掏出一只藕荷色的荷包,晃了晃。
里头果然传出当当的银子响声。
“我这里有两锭官银,一锭五两。”
什么!五两!
老头早听到了那动人的银子声,惊地脸色都变了变,陪着笑脸道:“这么大的银子,我。。我也找不开啊。”
苏秋雨笑道:“这也不难。此番入京,只怕天色已晚,您也不必急着回来,便在京里寻家客栈住上一晚,那住店费用也算我的!”
“这样算来。。”苏秋雨皱了眉思索片刻,转脸娇声问一旁的男子,“相公,我未曾在外住过,五两够住了吧?”
相公?!
赵玄亦一时脸黑如炭,怒意喷涌而出!
他自然知道苏秋雨是什么心思。
只是凭他怎可能拉下脸面,去跟她一起骗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农?
更可恨的是,他知道这女子便是如此,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和所有人巧笑嫣然,甚至如今居然开口随意叫别人“相公”!
她先前与自己的种种,笑也好,怒也罢,到底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
瞧着她此刻满面笑意,刻意对着那老农也好,对着自己露出娇笑假扮夫妇也好,赵玄亦只感到如鲠在喉。
连空气都愈发冷了几分。
只为了五十文,就能让她这般吗?
之前在宫里那样的地方,不知又是什么模样。
赵玄亦此刻突然生出冲动想要拉着她。
速速离开此地。
不管之前如何,从此以后,莫要再做这些事了。
若是只图钱财,我虽不能给你金山银山,但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确是绰绰有余的。
就像如今,若只是想要辆车进京,这又算什么难事?他去寻来就是。
何必要这般模样。
心中所想,手中便下意识地拉扯上了人。
苏秋雨被他扯住了衣袖,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
“跟我走!”耳畔传来沉闷的声音。
“干什么?”
他一时力气大的吓人,苏秋雨竟被他拉得连连后退。
忍不住叫道:“喂喂,你做什么啊!”
赵玄亦恍若未闻,只顾拉着她要离开此地。
哪知那老头却突然打开篱笆门,行动如飞,一把拦在了两人前头。
“谈好了价钱,怎么能反悔!”他满脸的皱纹团在一处,怒斥道。
别看他老眼昏花,方才他可是听的真真的,这无知的妇人要给他五两银子住客店呢!
便是住上金屋银屋,那也花不着五两啊!剩下的钱岂不都是他的!
他知道这些有钱人,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就够他们吃喝上好些日子的。
可是这男的明显不乐意了,要拉着他妇人赶紧走。
这到嘴的鸭子岂能看着飞了!
赵玄亦道:“老大爷,我们不赁了,告辞。”
说着就要往回走。
老头气急败坏,当即就插腰拦住他道:“你们两个一通胡搅蛮缠,浪费了老子这么长的时间,连鸡都没来得及喂,都快饿瘦了,居然还他娘的说走就走?!当老子好欺负呢!”
赵玄亦何曾被人这样骂过,一时面色青白交加,却不好发作。
老头又骂道:“再说马上下雪了,你们不赁我的车,难道要在荒郊野外过一宿?你一个大男人,长得人模狗样,却连个车钱也舍不得出,竟要让你娘儿们跟着你露宿野外吃苦受累!真是好狠的心!”
“这山里野狼多的很,你娘儿们细皮嫩肉的,不够那狼一口吞了!难不成你还想就此另娶一个了事?”
这一通输出,饶是赵玄亦再好的涵养,也是气得浑身发抖,唇色煞白。
他甚至感到眼前阵阵发晕,亏他还同情他不能叫他上了这女子的当。
此刻只想要将这老头就地踢死了事。
哪知他还没从气疯里回过神来,却听身侧的女子早已笑的浑身乱颤,直不起腰来。
她边笑边抹眼泪道:“大哥,您果然好见识啊!”
说着又对赵玄亦道:“大哥说的不错,难不成你真盼着我被野狼吃了,好另娶一个美娇娘。”
赵玄亦一把甩了她的衣裳。
可惜他身体受伤不浅,又被气的浑身疼的厉害。
果然他将这宫人撵出宫外来一点没冤枉了她!
苏秋雨瞧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感觉到他呼吸声粗重,明显气得不轻。
她却愈发玩心大起,只是转头去哄那老头道:“大哥您别生气,他只是有些内急,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开口,拉着我要赶紧去寻个地儿方便呢。”
“唉,那你怎么还傻站着干嘛!”
老头转了脸笑呵呵地,招呼赵玄亦就往旁边一个泥坑处走。
口中道:“你内急还不早点说,这有什么害臊的!吃喝拉撒谁还没有了!都是男人我还没见过什么样吗。。。”
实在是越说越离谱,何况还当着一个女子的面!
赵玄亦绝望地闭了闭眼睛,黑着脸道:“不必了。”
苏秋雨想见他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忙补充道:“想必又给憋回去了。”
那老头松了手道:“那也成!待会路上你要尿,就招呼一声,找个路边解决了!”
这般粗鲁的话,赵玄亦却似乎未曾听到,也毫无反应,脸色却突然冷得如雪。
连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苏秋雨原以为这公子哥要被气的晕过去,哪知他突然安静下来,转眸看她。
饶是她瞧不清,也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
在她的身上,不,在她的周边,徘徊来去。
苏秋雨被他瞧的浑身发毛,忍不住道:“你。。你瞧什么?”
赵玄亦一愣,冷了脸站到一旁。
捂住了嘴低低咳嗽起来。
随着咳嗽的震动,怀里的帕子一时都烫了起来。
这样顽劣的女子,令他忆起这帕子的主人。
那是个异常顽劣的姑娘。
他那时央告好久,才得了机会下了江南。
去寻访隐世的鸿儒,唐琴鹤。
那是个秋暮微雨的黄昏,在唐家门口,他被冷落在了门外,无人应答。
身后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随之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你赶紧走吧,等不着人给你开门的,我们家可不见外客。而且马上就要用饭时间了,你难道还想上门蹭饭?”
他那时循声转过头来。
却见一个小姑娘穿着套粉绿色的衣衫,刚从外面冒雨跑回来,连伞也未撑。
满头毛发上落了薄薄的雨珠,衣衫也湿漉漉的,手里倒是抓了只碧绿的蝈蝈笼子,紧紧地护在怀里,生怕淋了雨。
便是这一转头,哪知那小姑娘倒吸了口气,手中的蝈蝈笼子都滚落在地。
“你,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等他入了门,才发现这传说中t德高望重的唐老师,大概是按相貌在挑徒弟。
原本的十四个弟子,各个龙章凤姿,仪貌不凡。
而他入门,成了十五,排序最末,这个小姑娘便时常要来捉弄他。
宫里规矩严明,他自出生起,一切行坐举止皆有规矩。
按照自小的规矩,每日里必要亥时息卯时起,可她总是故意拖拉着他,说是要请教他功课,却不一时就天南海北地胡扯,令他早上再起不来床。
他原每道菜只浅尝几口,可她偏要往他碗里夹一堆的菜,还口口声声叫他不得浪费粮食。
在他端端正正写字时,她总要凑上前来,给他讲最新的话本,逗得他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字也写的歪歪斜斜。
不过半年时光,那姑娘竟让他前十来年的所有努力规矩瞬间瓦解。
人说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循规矩之事也大体如此。
不久他就学会了在苏悦楼一边听书的时候,一边翘着脚嗑瓜子。
也学会了卷起裤管,去水塘里摸鱼。
还学会了跟着她买蝈蝈斗蟋蟀。
只是这小姑娘,平日里一堆坏主意,可一旦背起书来,却总丢三落四,如丧考妣。
他们只需通读一遍就能背诵的内容,她就算背上三天三夜也还是颠来倒去。
连唐老师都吹胡子瞪眼,不相信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生出个不聪明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的女儿一定是晚慧或者大智若愚,只需认真引导,总能发掘出不世之才。
因此亲自设坛祭告,也将她正式行了拜师之礼,收归门下,成了最小的师妹。
只是不过三天,老师就被气病了过去。
躺在床上吩咐底下的众位师兄们轮流教她。
一个月后所有人都去劝慰老师道,小师妹率性可爱,如玉质璞,不必非得背书学些经史子集医药地理的。
这反倒委屈了她。
其实众师兄这一个月,私下里无不头大如斗,愁眉苦脸。
老师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女儿大概真的属于不聪明的类型。
不过聪不聪明又有什么关系。
有众师兄护着她,总叫她一辈子无忧无虑下去的。
只是他们全都食言了。
梅林深处,寒风起,梅香沁鼻。
“喂,喂!”
苏秋雨瞧见身旁的人毫无动静,忍不住叫了好几声。
还是一旁的老头眯着眼凑上前连连道:“哎呀!你这相公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这脸色怎么惨白惨白的,额头都冒汗了!”
苏秋雨一听不好,这人昨夜就发了一场烧,今日又摔了伤势加重,只怕再拖下去要遭!
当即与老头道:“大哥你快去牵车来!我们要赶紧入城去看大夫!耽误不得了!”
那老头忙道:“唉,好好,你稍候,我去牵了立马就来,你们在这等着!”
说着一瘸一拐地直奔后院去了。
瞧那腿脚,倒是比年轻人还快。
苏秋雨方又叫道:“喂!喂!白团子公子!”
赵玄亦从呆愣里回过神来,昏沉的眼睛慢慢定了焦。
瞧见面前的女子,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他心中一堵。
自己为何总会将这女子联想到她?
小师妹虽然顽劣,可却率真淳朴,心思单纯。哪里像这女子,心思狡诈,在宫中攀炎附势,长袖善舞。
她何能比得上小师妹的万一?
自己当真是昏聩了。
苏秋雨见他动了动,便道:“你做什么一声不吭?”
赵玄亦低低嗯了一声,却态度都冷淡了许多。
转了话题道:“老人家呢?”
“去取车了?你没见他,方才行得如脚底生了风火轮一般。”
赵玄亦只是木着脸,闻言道:“你那荷包里,也只是几颗石子吧?”
苏秋雨道:“你怎知道?”
赵玄亦想起在宫中时,便曾听王忠信回报,这宫人随身带着几颗石子,说是石子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像银子一样,这样随时听几声银子响心里也开心。
果真是财迷心窍的。
如今在笑别人,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那声音听起来虽像,可银子与石子我还是分辨得出的。方才他说要先付钱后送人,怎么如今又愿意了?”
“他又没有零钱找我,哪里有脸让我现在就给五两银子给他。”
“届时进了城,你没钱付车费,该如何?”
苏秋雨道:“这车主要是为你寻的,自然要你想办法。你好大一个公子哥,难道还想赖了车费不成?”
“再说,我瞧你外头这件衣裳就不错,该值些钱。城里当铺多的很,你随意当一当,自然也就凑出钱来了。”
老头生怕两人等的不耐烦,一路连跑带催促,将那车赶了过来。
只是瞧见那车,赵玄亦忍不住脸都黑了黑。
这是辆牛车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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