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光向日(2/2)
如今天下动乱不止,平了胶州魏无敌,还有李无敌、赵无敌,西北几个节度使对朝廷早就阳奉阴违、自立小朝廷,可他瀚海云希圣可以反,云中不能。
他的女儿,还在紫微城。
“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果真要以身赴险?”姜屿低声道,“横竖圣旨上没有强逼的意思,我将夫人及老二留在家中,只与长子同去。”
云希圣只觉荒唐,苦笑道,“我只有星儿一个亲生子。”
他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只是哀恸地看着姜屿,近四十年的友谊令他们之间即便无言,也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姜屿说不能,“陛下亲政不久,断不会做这等杀鸡取卵之事,鬼方军对社稷有功,助力陛下登基,陛下又怎会苛责?再说了,年前你才擢升了河东节度使,没有卸磨杀驴的道理。”
“星儿已然启程,我才安顿好阿宿,即刻就往京城赶,你我京城见。”
云希圣说着,一拱手便告退,他与姜屿同为重镇节使,在抗击外辱的战场上,多次并肩战斗,不曾想此次进京面圣,也要共同进退。
他坐在原地思索了很久,忽然察觉了一点儿不对劲:圣旨上分明没有提及韦奉节弹劾一事,云迹星大可以用受伤失聪的理由推脱,从而不去京城保存实力,可方才云希圣却说,这小子已然赶了过去?
姜屿带着这个疑问,去部署离开云中进京面圣等诸事,那一头京城城东北隅铜驼街的一间三进院落里,仆从侍卫在其间搬桌椅、扛包袱,忙忙碌碌,像是雨后搬家的蚁群。
瀚海十二子万星临坐在轮椅上,被身后人缓缓推行进了宅门,在南书房门前停了下来,他指了墙边一丛一丛的紫藤花,叫人去摘。
“……葛花拿面裹了放蒸锅里蒸,略撒些盐巴,就是一道十分美味的菜肴。”
十一子崔大星动也不动,面无表情,“那是紫藤,狗都不吃。十二弟认错了。”
万星临哦了一声,拭泪道:“是啊,我这个残疾之人,连狗都不如,若是我没断腿,莫说是葛花,春季时令的野菜哪一道吃不得?也就是如今虎落平阳了,十二哥此刻指鹿为马,弟弟我也只能听着,受着——”
崔大星没等他说完,已然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给我摘!往死里摘!”
“十一哥的气性可真大。也就是弟弟我如今残疾了,只能生受着你的雷霆暴雨。”万星临拿袖子擦了眼泪,面无表情地说,“十一哥,可以进去了。”
十三弟听不见,十二弟变态了,崔大星觉得自己度日如年。悔不当初死活要跟着十三弟进京的决定,只是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推着十二弟进了二门,费了老鼻子劲把轮椅推下了庭院的台阶,冒着汗往庭院里一看,十三弟正坐在石椅上,双肘撑着膝,俯身向下,一只手拿着一张玉轴绫锦织圣旨,略一晃动,那圣旨就在他的指尖烧了起来。
因天气转暖的缘故,他额头至鼻尖、嘴唇这道最锋利的弧线上,有些薄薄的汗,日光一晒,透骨的白皙肤色就显出冰壶一般的质感。
他不紧不慢地拿着燃烧着的圣旨,火焰快要攀上他的指尖了,方才松开手指,圣旨便一路向下,坠落在水盆里。
万星临冷冷地说道:“狗屁之言,该烧。”
崔大星理解十二弟的变态,却不理解十三弟的狂野,他眼睁睁地看着圣旨在盆中化为一团黑烬,只留下一根烧黑了的玉轴,有些无力感。
“……若是宫里头当真发难父亲,你在太原府还能给哥哥们做个统帅,如今父亲也来了,你也来了,瀚海怎么办?鬼方军怎么办?”
崔大星本就不赞成十三弟进京的决定,此刻见他好整以暇地烧东西玩儿,更不满意了。
“我脚一踏上京城的土地,即刻就后悔了。十三弟,就像这圣旨烧了就抢救不回来一样,云中的小郡主嫁都嫁了,咱们还能进宫去抢不成?”
他一个人独自发着脾气,就差跺脚埋怨了,万星临冷哼一声,讥嘲道:“一个人鬼唠叨,十三弟又听不见。”
崔大星这才想起来,懊恼地看了十三弟一眼,果见他仍旧看着烧成灰烬的圣旨,眼睫向下,气定神闲。
“哎,头疼。”崔大星叹了一口气,跺脚娇嗔,“烦死了。”
他的话音落下,忽见十三弟擡起了眼睫,那双毫无杂色的清澈眸子向他看过来。
“头疼还是心烦,”云迹星微微侧头示意,“来我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