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2/2)
他拱手问礼,郎声道,“听闻圣人、陛下问及处月族神将,臣便搜寻了些瀚海当地进献的地方志,到底是查阅明白了。”
他说着,将手里的书呈了上去,旋即侃侃而谈:“在处月族的发源地金娑山,有一个悬冰挂雪、千丈之高的山峰,传说其上有一副银盔玉甲和一把铜胎铁背弓,是天帝赐下的神物,得此物之人,便能成为天帝在人间守护处月的神将。处月族的祖先爬上了这座山峰,不畏严寒,历经七七四十九日,终于登上峰顶取下了银盔玉甲、铜胎铁背弓,从此被奉为处月族的神将,成为云氏一族的第一个首领。”
李玄都对这种玄乎其玄的传说故事嗤之以鼻,冷笑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若真有这银盔玉甲,铜胎铁弓,也该进献给朕。”
曹太后却听得很认真。她是头一次知晓云希圣的祖宗事,颇感兴趣。
白云客待陛下说完,继续说道:“至此以后,处月族的每一代首领,在统领族人之前,都会前往金娑山的冰川,在此地极寒之处,以至纯至阳的身躯与精神,经受四十四十九日的锤炼,方能得到银盔玉甲、铜胎铁背弓,成为处月族的神将。”
曹太后听明白了,忽然觉得心潮澎湃。
云希圣既是瀚海处月族的首领,必是至纯之阳之人,由此可见,当年他对自己有情,却始终隐忍不发,盖因要去金娑山经受锤炼。所以才会错过与自己的盟约,以致抱憾终生。
“下月,各地节使都会进京贺寿,传云希圣提前进京就是。”李玄都轻描淡写道。
曹太后却有不同的意见,“云希圣管理着一整个河东的军务,进京在即,必定有许多事务要安排,怎能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提前进京?”
李玄都蹙眉,“他与定襄王姜屿交好,皇后还是郡主的时候,他都能为她守夜,如今朕的皇后需要了,使唤不得?”
曹太后才发觉自己的心的确有些偏颇了,她忙收敛神色,斜睨了皇帝一眼。
“昨夜两人还吵的乌眉灶眼,这会儿又是你的皇后了?”她讥嘲道,“你听为娘说,那瀚海云希圣的小儿子来了京城,就在铜驼街住着。云希圣就这一个亲生儿子,往后这处月族首领的位置不还是得传给他?想来他也能代替他父亲,起些镇邪驱魔的作用。”
李玄都太知道此人了。
毕竟他抵达云中城的第一夜,就同他有了交手,此人武艺奇高,是个不世出的将才。
当时他便生出了招贤纳士的心,可惜当时他另有要事,同此人错过了。
“那今晚就叫他来守夜,若没有效用,再着人去太原府报信。”李玄都不愿在这等小事上违逆母后,便同意了。
仁寿宫里定下了主意,飞鸾宫中药汤味浓重,姜芙圆在床榻上歪着,勉强睁开了双眼,却觉眉骨这一块突突的跳着,疼的她无心无力。
小扇端了小瓷碗来为郡主喝水,姜芙圆勉强润了润嘴唇,视线却落在她的手指上,只见上头齿痕极深,露出了深红的肉,忽得想起了昨夜她梦魇时的情形,一时间心疼地搂住了她,絮泣不止。
“疼不疼……是我不好,怎能让你受苦——”
小扇看着郡主苍白的脸,乌青的眼圈,反而更心疼起郡主来,“您在梦里受着苦,奴婢恨不能钻进梦里替您分担,您咬一口,哪怕把我的手指头吃了,奴婢都不疼。”
“我吃你的手指头做什么?我又不是虎姑婆——”姜芙圆呜呜地哭着,视线往青窗外看去,只见青黛色已然铺满了整个窗景,不由地一阵胆战心惊。
她此刻还烧着,清醒不过一刻,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小扇守着她,小盏出去打水,却见有一列禁卫军小跑着进来,分别驻守在寝殿外的各处。
小盏有些害怕,好在下一刻看见阮春走了进来,忙走上前轻声问道:“中官人,这t是怎么一回事?”
阮春笑着叫她放宽心,“往太原或是瀚海再去请神将,显然是来不及,不过圣人与陛下牵记着皇后殿下的身子,便在京城寻了个驱邪避凶的法门,今夜你们安生在寝殿里陪着皇后殿下,默不作声就是。”
小盏有些失望。侵扰郡主的睡魔岂能是寻常人能驱赶的,不过阮中官说的也对,这么短的时间,云迹星即便是飞,也飞不到京城吧。
什么法门,无非就是道士和尚巫术跳大神。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谢过阮春,便回了寝殿里,一直竖着耳朵听殿外的动静,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深夜都没听到什么,最终沉沉地睡去了。
然而姜芙圆却似乎醒了,却似乎又没醒,迷迷糊糊中,她从床榻上起了身,很奇怪,她觉得自己从未有此刻这般轻盈,可是回身看,她自己还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
她并不觉得害怕,赤着足向窗下走去,窗子里悬着一弯细细的月亮,像弓。
她往窗外探身看去,重檐金柱上斜倚着一个青年,初夏的天气,他却还带着一身冰雪气。
看不清他的样子,像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很奇怪,为什么见到他就哭了,好像把半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了。
他走了过来,在她泪水织成的纱网里越走越近,在她的面前站定,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为什么哭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云端里传出来,温柔却飘渺。姜芙圆听着,泪水更汹涌了。
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看见他俯身低头,感觉到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发。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给我擦擦眼泪吧。”她啜泣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