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冰镇酒酿(2/2)
她想如果是原主,即便再恨乔家人,此刻见到乔二这副模样,定然也不希望他这样死掉了。
毕竟也是原主喜爱过的人,现在她占了原主的身体,于情于理,都该走上一趟。
“阿芙,你来看我最后一眼,这样我死也瞑目了。”他间间断断说着话,不停的咳嗽。
宋荔替他拍了拍背,让他顺气,又扶他坐起身:“别说这些丧气话,你才入仕途,还有大好前途呢!”
乔知行苦笑:“若不能娶你为妻,我要大好前途有何用?阿芙,我知道母亲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既然这样,不如叫我就死了算了。”
听到里间的话,乔氏心道不妙,连忙允诺:“儿啊,娘同意了,等你病好了,娘就给你们办婚事。”
听到这话,乔知行苍白的面色似乎红润了些,殷切又激动地抓住宋荔:“你听见了吗,娘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宋荔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回身看去,见老太太让人拉着乔氏走远了。
不管乔氏说的话是假意哄乔二,还是受他以死胁迫,迫不得已同意,宋荔脑子清明,她不可能拿自己的一生去豪赌:“乔二公子,这世上并非只有儿女情长,也有许多值得我们眷念的,比如游览大好河山,比如看见盛世太平……你寒窗苦读十余载,祖上又做到二品大官,应该也同祖上有过一样的高远志向。你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将来仕途一片光明,你献的计策未来可能落实到千千万万百姓们的头上,也落实到阿芙的头上,何不将小爱化作大爱,博爱世人,为天下百姓谋取福祉?”
“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你这般不爱惜自己,随意放弃生命,对得起十几年前寒窗苦读的自己吗?”
“只有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宋荔走后,乔知行盯着头顶的纱帐,看了好半晌。
是啊,十几年寒窗,其中的艰辛,非短短四个字能够描绘出来。冬日里,他手上会生满冻疮,夏日里,脖颈热汗涔涔,长了一面痱子。
乔知行虚弱问老太太要了药,苦臭难闻,喝得直反胃,生生被他的求生意志咽了回去。
活着,活下去,待他高官厚禄,那时母亲和前途都不再是阻碍他们的大石,他和阿芙或许还有可能……
见乔知行有了求生意志,之后又请大夫把脉,调整医方静养。
又几日,乔知行终于脱离了危险。
收到消息,宋荔总算放下心来。
午后一身热汗黏腻,她用井水冰镇了酒酿,糯糯的甜酒,凉沁沁,甜丝丝。
经过微生物菌群发酵,口感酸酸甜甜,对女孩子的身体很好,有美容养颜,补血补气的功效。
一碗冰镇酒酿下腹,像是冰爽的龙卷风袭过,驱散了潮热。
院里栽种着葱郁的树木植被,间或传来几声知了的鸣叫。
宋荔仰头,望见头顶湛蓝的天,大日头有些刺眼,夏日里很难熬,几乎没什么胃口,有点想念现代的冰箱空调了。
喝了酒酿,她感觉有点饿了,在厨房寻觅些吃食,填饱肚子。
兰心带着丫鬟来到后院,瞅见宋荔捧着一碗稀饭,面前还有一碟子芥末瓜儿,一碟泡萝卜条,吃得很香的样子。
没心没肺,一点也不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
兰心在心里啐了她口,阴阳怪气:“哟,你还吃得下饭呢!”
宋荔擡眼瞧她一眼,又低头扒着稀饭,不理睬人。
兰心坐到她面前,打量面前的两碟小咸菜:“我真搞不懂你,放着好好的官眷娘子不做,偏要自食其力。”
见她冥顽不灵,兰心苦口婆心劝说:“区区一个文秀才,都让楼里的花娘子对梅香羡慕。现下有个正儿八经的乔大人,模样俊朗,年轻有为,人品出众,最重要的是对你还很痴情,为你闹死闹活,恨不得哐哐撞大墙,连乔夫人也同意了,偏你又拿上乔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赎身后经商开店,自己当家做主,经商固然自由,哪有当官娘子体面?这样天大的好姻缘,大家求都求不来,宋荔,别任性了,听说过几日乔家人要去京都了,我做梦都想去京都瞧瞧呢,可惜没有这个福分。”
宋荔嚼着泡萝卜条,酸酸脆脆的滋味,很是爽口,咽下嘴里的饭菜:“知道你是真心为我着想,不过我心意已决。”
兰心翻了个白眼:“感情我说了老半天,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白瞎了老娘的一番口水。”
立马装不下去了,刚才那番斯斯文文的劝说,着实难为她了。
前日子两人闹掰了,为了劝说宋荔,她可是拉下了脸面来,还讨了个没趣,冷哼:“你就作吧,这样好的一桩姻缘作没了,看你以后上哪哭去?”
薄暮时,前院派人来问宋荔兰心的事儿。
听说兰心不见了,宋荔摇摇头:“不知道,她没跟我说去哪儿啊!”
夜幕深深,也不见兰心回来。
花妈妈把整个春风楼翻找一遍,派人到附近胭脂铺寻了,也没找见人。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问身边的丫鬟,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就在花妈妈以为兰心跟哪个野男人私奔了,准备捏着身契告官府,却从官府处得知兰心弑兄的惊天案件。
卖完凉皮,宋荔也听说了。
她决定不和兰心往来,兰心没有坏心眼,还会为她的利益着想,昨天还拉下脸来找她,但有些拎不清,不适合做朋友。
思来想去,宋荔趁着傍晚来到府衙,正好是杜远值班,她递去几个铜板让对方通融下,杜远摆摆手:“都是熟人,咱不兴这个。”
宋荔坚持:“杜捕快站岗辛苦了,钱不多,一点心意,拿去喝杯茶。”
杜远知晓她攒钱赎身的事,自然不肯收:“别啊,我不差这点钱。”
被鄙视的宋荔:“……”
“那谢过杜捕快了。”她提着裙摆,挎着只食盒,踩着地牢的台阶往下走,里头的光线昏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行走间,听见打板子的求饶声,吓得宋荔心惊肉跳。
经过拐角,前方的光线豁然开朗,宋荔才走出阴影,那皮开肉绽的声音就在眼前,木凳上的犯人手脚被人捆着打,后背密布森森血痕,正吃痛求饶……
捕捉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陆承侧过脸庞,对上宋荔清凌凌的眸子,苍白如纸的面色,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的将浸了鲜血的双手背到身后:“你怎么来了?”
宋荔:“有个熟人被关押在牢里,我想过来看看她。”
陆承回忆了下:“似乎有这么一回事,是春风楼的一个粉头的亲兄死了,白日里有人见过他们起争执,被列为嫌疑人。”
他喊海峰带她去关押兰心的牢房,自个儿到木盆前洗了把手,洗掉血污,不满道:“这个杜远,有人来了牢房,也不晓得通报一声。”
由捕快带领着一间牢房前,海峰识趣离开:“你们聊。”
早在听见脚步声,卧在角落草堆的兰心便注意到这边,见到她,顿时眉毛一耷,委委屈屈呜咽:“呜呜,宋荔,我没有杀人,那是我亲哥哥啊,我怎么可能杀他?”
宋荔放下食盒,从里取出一碟碟吃食:“你先吃点东西,慢慢跟我说。”
牢房里只有馊饭馊菜,粗糙难以下咽,跟泔水似的。
兰心平时见惯了精细米面,哪里吃得下,此刻见了宋荔带来的饭菜,粳米饭,猪肉片炖白菜豆腐,平时看也不看的肥肉片,与狱中泔水对比,仿佛山珍海味般。
兰心见了宋荔比见了亲父兄还亲,飞快扒着米饭和肥肉片,吃得满嘴流油。
饭后,兰心将事情经过缓缓道来:“白天兄长问我要钱,我身上的银钱都给了父亲,只有二两银子,全部拿给兄长,他嫌少,又给我介绍单生意,叫我去卖,反正我也在春风楼是卖身,给他赚钱也是卖……我一直以为兄长疼爱我这个妹妹,原来兄长从前说做生意赚钱了赎我,都是哄我的话。”
说到伤心处,她痛哭哽咽:“我们大吵了一架,后来我让丫鬟回春风楼,去了西边赤河散心。看天色晚了,准备回去,路上被捕快们捉住,才知晓兄长溺死在河里。就算他不是人,也是我的兄长,我哪会害他,宋荔我真的没有杀人,你同陆捕头替我说说话,我真的不想呆在牢里,这里有老鼠的。”
简单了解情况,宋荔问:“从赤河到你兄长家步行要一个时辰,路上可有人证,如果能找到替你作证的人,自然能帮你洗脱嫌疑。”
兰心用袖口擦拭着眼泪:“我当时心情不好,刻意避开了人,从小道过去,没有注意这些。”
宋荔如实说:“我与陆捕头不熟,没法替你说情,之后等府衙的仵作验尸结果出来再说,如果不是你做的,府衙会还你一个清白。”
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宋荔心知探望时间差不多了,匆匆收拾食盒。
见她挽着食盒要走,陆承跟上她的步子。
出了牢狱,宋荔口鼻间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冲身后人道:“陆捕头不是有公务在身吗?”
陆承步步逼近,直将宋荔逼退至墙角,轻呵:“不熟,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头顶罩下一片黑影,身前是男子如铁壁铜墙的高大身躯,他擡手抵在墙壁,堵住她的去路,鼻端闻见的全是对方身上传来的冷香。
宋荔心道不好,没成想自己同兰心说的一番话被他全听了去。
陆承的一番诘问,显得她有些狼心狗肺似的,当即找补说:“陆捕头的救命之恩,我心里自然感激万分,我单方面将陆捕头当做朋友,却又怕自己高攀不上。方才兰心娘子让我说情,我怕麻烦你,如此搪塞。”
陆承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放开了堵住去路的手臂,退开了来:“嗯,我允许你高攀。”
宋荔:“……”
她差点翻白眼,又听他抛出句诱惑至极的话:“你想知道兰心弑兄的案情吗?”
她犹犹豫豫说:“我可以知道吗?”
陆承睨她,分明是一脸非常想知道的模样:“这事儿很多百姓也知道,我验过尸体,死者舌头外吐,符合窒息而死的症状,肺腔没有积水浮萍……”
“那应该是先被凶手掐死,而后投入河中伪造成溺水而亡,兰心是个弱女子,以女子的体力没法做到掐死男子后,到河渠抛尸,所以凶手另有其人。”
说完,宋荔见陆承盯着她,好奇:“你怎会知晓勘验尸体?”
她意有所指说:“我平时喜欢到书坊看一些散文杂记。”
童年时,谁没看过少年包青天三部曲啊,里面的剧情她每年都要回味一遍,看多了,自然晓得了里面的探案基础常识。
陆承果然没怀疑,只道:“你不问问为何明知兰心不是凶手,为何还关押她?”
宋荔也想知道这个问题,于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为何?”
“疑凶是兰心的亲父,如果子女以死者家属身份告父,按照大周朝律法,不管父母犯了什么错,子女告父,需先打五十六鞭,以作惩戒。”
后面的话,陆承虽没继续往下说,宋荔在心里接了话,兰心一个弱女子,怕是挨不住五十六鞭。
大周朝律法以仁孝治国,讲究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没有被告,立不了案,兰心那个禽兽不如的亲父便可以逍遥法外。
若兰心告父,要硬生生挨上五十六鞭。
大周朝奉行仁孝之道,子女不可忤逆父母,所以即便乔二做了官,只能以死逼迫母亲,无法忤逆长辈,深知宋荔嫁与他,以后被母亲磋磨,正是因为明白他和阿芙之间隔着许多现实问题,才气急攻心,险些丢了一条命。
事情陷入两难境地,宋荔也沉默了。
陆承擡头望着灰蓝色天际升起的明月,说:“很晚了,我送你。”
宋荔看天色还未暗透,开口想要拒绝,上次陆捕头撑伞送她,已经被木湘湘误会了。
涌到喉头的话,对上他扫来的乌黑眸子,被她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