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葱香饼干(2/2)
大夫推拒:“陆捕头是咱们凤仙郡的大英雄,方才听说陆捕头在马蹄下救走一名幼童,为了抓犯人才受伤,陆捕头舍己为人,惩强扶弱,老夫心中敬佩,怎么能收你们的医药费?”
宋荔:“正因为他舍己为人,惩强扶弱,所以更要收医药费,否则跟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小吏有什么区别?”
大夫不好再推辞,不然就是陷陆捕头于不义了,最后收取五十文诊金和医药费。
内室里,宋荔涂好药膏便不管他了,陆承替自己穿好衣服,其实身上时常备着金疮药,以防不时之需。
见大夫开的普通金疮药,效果差了一点,他当时张了张嘴唇,到底没开口。
如果她能多关心他一些,多痛一痛也无妨。
等他穿戴整齐,从内室出来。
两人出了医馆,他对宋荔说:“幸好你提醒及时,我避开了要害处。刚才大夫也说了,我这点皮肉伤养几日就好,你不必太过自责。”
宋荔的确有些自责:“这郭家夫妇明显冲着我来的,说到底,他们是欺软怕硬,他们怎么不去谋害那些抓捕他们儿子的捕快?只是见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当我们是好捏的软柿子,理所应当的把全部恨意撒到我们身上,害你因为救我受了伤。”
陆承:“我是凤仙郡的捕快,食的是凤仙郡百姓们缴纳的税,理所应当保护百姓们的安全,你也是凤仙郡的百姓之一,保护你,是我作为捕快的职责。”
又说:“如果你真过意不去,给我多做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补身体的话,宋荔觉得吃鱼最好:“回去给你煮鱼汤豆腐,我干娘膝盖受伤,喝这个好得特别快。”
被人关心的滋味真不错,一路上,陆承双腿有点轻飘飘:“听你的,都好。”
荣记钱庄外,杜远和其它捕快将犯人带去府衙关押,围观群众散开。
晚些时候海峰寻来时,陆承正喝着宋荔亲手为他熬的鲫鱼豆腐,奶白的汤色,咸鲜适宜。
放温了些,他挖来一口,忍不住又喝一口,真鲜啊!
感觉伤口都没那么难受了。
宋荔招呼着:“海大哥吃过晚饭没有,我煮了多的鱼汤,要来一碗吗?”
从大老远闻见这股鱼汤豆腐的豆子奶香味儿,勾起了海峰的馋虫,正想说恭敬不如从命,瞄到头儿阴沉沉的面色,顿时觉得鱼汤豆腐什么时候都能吃。
于是,他婉拒了:“多谢,我吃过晚饭来的。”
海峰将查来的信息一一告知,他们查到原来郭氏夫妇昨日已从马贩子处买来一匹棕马,才有了今日设局调走陆承,好对宋荔下手。
一顿鞭子,郭家夫妇全部都招了。
这些日子他们跟踪宋荔,知道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在东市摆摊,每日收摊后,都会前往荣记钱庄存储,再返回家中,于是他们设了局,一人躲在人群后伺机而动,另一人则看准时机刺伤马匹,让马匹受惊,制造混乱,引开宋荔身边的人……
这也是为何郭父慢郭氏一步赶到现场的缘故,如果这对夫妻同时向宋荔下手,后果简直不敢深想。
人证物证俱在,加上事先谋划设局,罪加一等,按照大周律法,谋杀未遂的犯人,杖六十板子,流放二千里,谋杀未遂造成已伤者,判处绞刑。
郭氏没伤到人,至多被打一顿板子,流放为奴。
这样的结果,宋荔比较满意:“杖六十,别说郭氏一个妇人,即便是成年男子也不一定熬得过来。之后还要带伤流放二千里,约莫不等走到流放之地,就会死在路上。”
面对陆承和海峰,宋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郭氏当街要刺死她了,宋荔当然巴不得对方赶紧死,万一叫郭氏活着到了流放之地,再来点机缘运气,巴结上了权贵,到那时再回来找她的麻烦……
想到这里,宋荔立马坐不住了,跟他们确认:“这郭氏被流放二千里,如果她能讨好官眷,之后是否能改回良籍,又或者她是否还能回到凤仙郡?”
如此一想,她立马觉得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稳了。
换作旁人,或许会觉得宋荔太狠了,判决下来了,郭氏付出了自己应有的报应,宋荔却还想着叫对方永无翻身之地。
陆承与她对视一眼,目中欣赏渐浓。
又有些骄傲,不愧是他瞧上的人:“你晚上可以放心入睡,汪成富走不出凤仙郡,郭氏也走不出。”
宋荔回忆了下汪成富是谁,好像是兰心那个畜生不如的生父。
从前她便怀疑过汪成富的死因蹊跷,如今看来,果然有他的手笔。
害怕吗?
比起郭氏,宋荔好像又没有那么怕他。
或许是因为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她们是朋友,他可以不用在她面前伪装。
同样,宋荔也不用在他面前伪装。
之后两人心照不宣,海峰驱赶着马车送陆承回府。
得知他受伤的消息,杨习清一大早便赶来陆府探望。
见杨知府环顾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陆承问:“怎么了?”
杨习清没找到宋荔的人,替他不值:“你为了人家受伤,也不见小姑娘上门来照顾你?”
陆承坐在树下品茶,身量挺得板正:“只是一点小伤,休假几日养养就好了。她要照顾干娘,要攒钱开店,很辛苦。”
“哟,这就心疼上了。”杨习清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亮,憋着笑:“难得你终于开了窍,不然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打光棍。”
陆承听不得这话:“知府大人莫要操心下属的私事,还是把心思放到民生福祉上,造福百姓。”
“民生福祉要操心,下属的人生大事也不能马虎,听杜远说人家小姑娘还替你敷了药膏,这身子都人家被看光了,也不晓得负责。”说到此处,杨习清摇头叹气,暗道小宋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见当事人颇有闲情逸致的品茶,杨习清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要不我亲自替你上门提亲?”
陆承差点被茶汤呛到:“她素来胆小,别吓坏了。”
“行吧行吧,都依你。”杨习清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感觉自己跟陆承不像上下属,像他的老子,天天操心他的人生大事,盼着他早日成婚,安定下来。
一天后,府衙传来消息,郭氏没能挨过六十杖刑,当晚死在了牢里。
又一日,郭父被执行了绞刑。
得知这个消息,当晚宋荔睡了个安稳觉。
只是自这日后,乐安巷子的其它人家对宋荔和周万春退避三舍,或许觉得沾上她们家晦气,或许别的什么原因,看见她们掉头就走。
时常在门口闻葱香饼干的一群小孩,也被家长勒令不许到宋荔家来。
好在木湘湘和郑明珠对宋荔跟从前一样,依旧隔三差五来找她玩耍。
木湘湘神经大条,安慰着她:“宋荔,你别在意那些人说的话,郭家的事,又不是你害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自责了。”
宋荔其实也没太在意,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朋友不在多,三五知心好友,便已足以:“我不在意,郭氏子之死与我何干?要怪就怪他的父母养儿不教,惯子如杀子。若不是他小偷小摸,怎么会被抓去关大牢里?三年苦役都熬不住,半夜逃跑摔死了,也是自作自受。那郭家夫妻非但不自省,反而将他们儿子的死怪在我头上,当街意欲谋害我,也是死有余辜。我才不会为这些恶人责备自己,自我内耗。”
“自我内耗?”郑明珠听着,细细品味:“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我们还以为你会多愁善感,特意来安慰你,现在看来不用了。”
想起上回一同观赏烟花,郑明珠同好友木湘湘说起自己的婚姻观,木湘湘认为两厢情悦更重要,木湘湘的父母就是相悦后才结为连理。
木湘湘不大赞同,宋荔似乎没有表态。
今日见到宋荔丝毫不因为外界的流言,自我责备,自我内耗,叫郑明珠对她另眼相待。
因着木湘湘,才认识的宋荔,现在郑明珠打从心眼里将宋荔当做朋友了。
宋荔跟木湘湘是不一样的,湘湘遇到这种麻烦,肯定会陷入强烈的自责和懊恼,需要郑明珠花费心思开解,只有宋荔跟她是一样的。
她们不会悲观,不会陷入自我怀疑,比起自我内耗,她们更喜欢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之后的两日,郑明珠一有空,便会跟着木湘湘找宋荔玩耍。
郑明珠有位狂热追求者,是个裁缝。
小裁缝今儿送花,明儿送些吃食,常常到宋荔摊上买来糯米滋和冰粉,讨心上人的喜欢。
这日陆承又来蹭饭时,因着府中都是小厮伺候,他说自己怕疼,每每都是来宋荔家,让宋荔帮忙上药。
解开纱布,她查看伤口,经过两日修养,许是身强体壮,自愈能力较强,部分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之后等待自然脱落就好了。
宋荔帮他包扎好纱布,:“已经结痂,不用上药。”
“难怪今早起床伤口有些发痒,总想伸手去抓一抓。”
穿好衣服,他便伸手去抓。
宋荔一把拦住他:“别抓,抓破了,又要流血了。”
陆承扫向握住自己手腕的人,又很快放开。
他无聊对着手指:“痒。”
“我给你扇扇风。”宋荔拿过旁边的蒲扇,对着那处伤口轻轻扇风:“这样有没有好点?”
蒲扇扇出的风,拂过患处,微微凉,似乎也没那么钻心的痒痒了。
陆承回:“好些了。”
又听宋荔炫耀似的说:“我看着天热了,打算买两把蒲扇,木湘湘跟我说别花冤枉钱,她自个儿就会编蒲扇。她郊区的叔叔家种了蒲葵树,她可厉害了,给我编了两把扇子呢,一分钱没花。”
陆承享受着她扇来的微风,听她絮絮叨叨说着生活琐事,与朋友们的往来,听得津津有味,怎么都不觉得腻。
扇了会儿,宋荔没了耐心,甩手不干了,要去烧饭。
陆承整理好衣摆,去当烧火郎。
因着前几日有伤在身,宋荔不允许他进厨房,既然伤势快痊愈了,便没有阻止。
饭后,宋荔还要找朋友玩耍,催他早点回家休息养伤。
陆承:“……”
晚霞时分,宋荔和郑明珠在木湘湘家的葡萄架下,玩叶子牌。
宋荔玩叶子牌连输好几把,左右脸各被画了只乌龟,等木湘湘思考如何出牌时,她走了会儿神,瞄上头顶一串串圆润饱满的葡萄。
七月底,木架上悬挂着一串串绿葡萄,有些染上了粉红,约莫到八月中旬就能熟了。
郑明珠盯着她脸颊上十分对称的两只乌龟,好笑:“宋荔,你还有功夫走神,再输下去,要用炭笔画额头了哦!”
宋荔一副身上虱子多了不怕的模样:“画呗,反正你俩都是玩叶子牌的高手,下回不跟你们玩了。”
木湘湘真怕宋荔不跟她玩,忙说:“好吧好吧,我这把让让你。”
小裁缝在郑家没找到郑明珠的人,便来木湘湘家寻,大老远,便听到有女子爽朗的笑声。
郑明珠的笑声温婉如银铃,哪会这般豪放,多半是她的朋友。
透过篱笆墙,果然瞧见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几人欢声笑语,郑明珠掩唇轻笑,人比花娇。
木门被敲响,木湘湘起身开门,见到怀抱着布匹的邱二牛,拔高了嗓音:“邱裁缝,你是来找明珠的啊!”
邱二牛点点头,望向葡萄架下的郑明珠,以往她总是疾言厉色,哪里见过她笑得这般开怀的模样:“明珠,我们铺子里新得了一块料子,据说京都正时兴的花样子,你看喜不喜欢?”
郑明珠爱美爱打扮,见了新奇衣料子,便起身来查看,还不忘对身后的宋荔和木湘湘说:“你们可不许偷我的牌啊!”
说着,又将邱裁缝带来的料子看了又看,还上手摸了摸:“这种蚕丝织的料子,质地轻薄,入手冰凉,有冰凌之理,这匹绯色的罗绫的确很美。要多少银两?”
邱二牛:“你是店里的常客,掌柜可以给你便宜点,最少一尺三两银子。”
郑明珠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又喜欢得紧,从布匹上挪不开眼:“你能跟掌柜说说,给我留着吗,等我过几天攒够了钱,一定去买。”
邱二牛就晓得她喜欢这些:“明珠,你等等,我下月发了月俸,给你买。”
“不用了,我自个儿攒钱买。”漂亮的衣料子,合该要穿在她郑明珠身上,才不辜负织娘们的巧手。
一想到方才那匹罗绫,郑明珠连叶子牌也顾不上玩了,跟宋荔和木湘湘道别,要回家绣香包去。
大周朝的女子,大多会做些针线活,做的好得的,依靠刺绣做些香包、手帕,拿到外头成衣铺子里卖,补贴家用。
郑明珠家中经商,家境不错,每月还有长辈发的月钱,但采买胭脂水粉,已然是一笔花销,不提还有一些护肤汤药,每月至少要裁上一身新衣,月钱不够花销,便做些刺绣活儿,补贴自个儿。
郑明珠走了,剩下宋荔和木湘湘觉得没趣,收了叶子牌,宋荔恋恋不舍告别木湘湘,还有她家葡萄架上的一串串葡萄。
次日清晨。
宋荔一面摆摊卖凉皮,一面留意着巡逻队。
再次见到是海峰带队巡逻时,忍不住好奇问:“怎么好几日没见到杜捕快巡逻了?”
海峰回:“杜捕快被调去西市,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一直呆在西市。小宋姑娘有什么事找杜捕快,或许我可以帮你带话。”
“哦。”宋荔还想问问关于陆承背上五十六鞭的事儿,她看着一本正经的海峰,心知自己问了海峰,转头就被卖了:“没什么事,打搅海捕快了。”
东西市距离较远,路程约莫要半个时辰,宋荔想过去书坊找找本朝律法相关的书册,但有些条文晦涩难懂,不像游记散文轻快易读,一开始想着寻杜远问问,眼下只能去书坊翻阅了。
董朴姗姗来迟:“小宋,给我拌碗凉皮。”
“知道了,不要芜荽的。”宋荔应和一声,将一碗凉皮递去时,脑袋里灵光一闪:“董先生,近来我有一事困惑不已,不知道当不当问?”
董朴平时见她都是笑脸相迎,很少见她这般正儿八经,想来是真有要事。
他们做夫子的,授课解惑,不管是学子,还是路边的小摊贩,有教无类:
“何事,你问吧。”
宋荔便问了出来:“前不久我听说过一位妓子告父,惩戒五十六鞭的奇闻。我听了好奇,不知这五十六鞭的惩戒,除了告父,可还有其它的罪行,也是惩戒五十六鞭?”
董朴只当她以为妓子告父案,是市井传闻:“本朝明文律法,子女告父,需惩戒五十六鞭。你说的那妓子的确是击鼓告父,并非传闻。说起五十六鞭,倒叫我想先帝在位最后几年,曾发过罪己诏,以五十六鞭,鞭打龙袍谢罪。”
宋荔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些,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坊间盛传,先帝杀兄弑父,得位不正。
他上位后励精图治,任用贤能,颁发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政策,最后积劳成疾,猝然去世。
对先帝的父兄来说,他可能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弟弟。对大周百姓来说,比起贪图享乐的太上皇,先帝算得上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先帝在位不到十年,之后幼帝上位,朝政被徐国公的党羽把持……
忆起那日从戏院出来,他肯定回答她,徐国公殉情而死。
答案,已经分明。
原来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