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老冰棍（2/2）
今天又是发工钱的日子，铺子里的其他人也是满面春风，喜笑颜开。
连一贯淡然的卢月琴，在这天也难得舒展眉宇，想到下午要发放的一两工钱，还有月奖，够阿娘两个多月吃药的钱。
另一边，宋荔忙到未时，终于得了清闲，乘坐杨安慧的马车去到郊区的庄子。
月初，已将棉籽和辣椒种子播种，后来经过移栽，如今的棉花的根茎，足有半个小腿高。
辣椒苗长势良好，跟棉花的高度差不多。
有些急性子的，已经长出分枝，结出乳白色的小花苞来，正被顶着烈日头戴草帽的仆役们，掐了分枝和花苞去。
另一块辣椒苗试验地，才刚播种辣椒籽，地面土壤叫其它几块田地湿润些，应该是清晨才浇过水的缘故。
两人在庄子逛了圈，查看农作物长势喜人，吃了管事提前准备的凉茶和点心，打道回府。
宋荔回铺子时，只有大堂还剩三三两两的食客，送走她们，铺子打烊了。
佘婆子、阿蒲和张小花各自领到工钱，梅嫣也有份，她来得较晚，加上三十文月奖，仅有不到一百八十文，却足以令她欣喜若狂。
这是梅嫣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一百多个铜板，都是她卖力砸冰块的辛苦血汗钱。
白日虽累，可想到自己靠双手挣钱养活自己，晚上睡得很香，很踏实，没有从前在董郎家的焦头烂额，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夜半时总会被惊醒，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
现在白天很累，入夜后还要练习，浑身酸软，根本没时间七想八想，梅嫣虽然疲累，却也快乐，因为她找到了自己为之努力的方向。
跟随宋荔和周万春去到东市铺子，梅嫣看到发了工钱的木湘湘和曾姐咧着嘴角，满面红光。
她们将工钱藏在里衣，出门遇到个男童，似乎跟曾姐认识，曾姐还取了些铜板给对方。
梅嫣瞧着古怪，她觉得那男童对曾姐分明有很重的敌意。
等帮工们陆续离开，宋荔清点了今日的营业额，确认无误，卢月琴也学着木湘湘她们，将工钱贴身存放，这才出了铺子。
回到卢府，听到庶妹与姨娘对她极尽冷嘲热讽：“堂堂典史之女，给个女商户做工，真是丢我们卢家的脸面。”
庶妹讥笑：“就是，有这样一个阿姐，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换作从前，卢月琴早就恨不得撕了她们的嘴，吃了无数的亏，她知道不能硬碰硬，连个眼角都没给这对母女俩。
回到小院，卢月琴取出一小只陶罐，对床榻里的妇人道：“听说蜂蜜滋补养身，阿娘，我买了罐蜂蜜，替你冲一碗热蜂蜜水喝。”
卢月琴端来一碗蜂蜜水，吹走热气，送到妇人唇边，妇人抿了几口，常年喝药的苦涩舌尖泛着香甜，眼眶微湿：“都怪阿娘身子不好，苦了你了。”
“阿娘，你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有你，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呆了。”卢月琴有些羡慕郑明珠，可以带着阿娘离开凤仙郡，远走高飞，又说：“阿娘，等我以后挣了钱，我带你到外面租院子住，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反了天，老子还没死，你就想分家？”不知何时，卢典史来到了厢房门口，旁边的姨娘和庶女一脸看大戏的表情。
卢月琴是手里有钱，心不慌：“阿爹明知阿娘指着月例买药吃，仍是同意姨娘管家，给我们削减月例，害得我阿娘差点吃不上药，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阿爹既是存心不叫我阿娘活命，指望我阿娘给你们挪正室位置，趁早给了休书，叫我带着阿娘到外面过活，免得丢了你们卢家的脸。”
啪的一声清脆，卢月琴捂着红肿发麻的脸颊，非但不躲，反而将另一侧脸颊递去：“阿爹继续打啊，等后日我去了施小姐的踏青宴，正好叫她们都瞧瞧。”
给卢典史气得半死，偏偏打又打不得：“你这孽女，在外给卢家丢人现眼也就算了，现在竟敢教训起老子来了，你阿娘没钱吃药，不是让红杏外出做工挣钱了？偏你也要跟着去做工，整个凤仙郡，哪个官眷像你这样抛头露面，在一群泥腿子堆里，你自己名声不保，没得把我们卢家的脸面丢光丢尽。”
卢月琴捂着脸，眼神轻蔑，语气更是裹着刀子：“红杏一月才挣一百八十文，我们三人的银钱勉强凑得叫阿娘吃上药，若哪天出个意外，又没有别的银子进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阿娘没有活路吗？说到底，都是因为你无能，却又学着别人三妻四妾，家用不够，我当然要出去做工，要替自己打算。”
“你这孽女……”被戳中肺管子的卢典史，扬手又要去打她，想到踏青宴，终是重重一甩袖，回头对温柔小意的妾室吩咐：“既然她们翅膀硬了，以后她们的月例不用给。和离也休想。”
小妾谋划正妻之位落空，转念想到不用给她们母女月例，省下的这些银钱，都是她和她儿子的，顿时又欢欢喜喜讨卢典史的欢心去了。
妇人从床榻起身，心疼地捧着女儿的脸：“都红肿了。”
卢月琴摇头：“阿娘，我没事的，回头用帕子敷一敷便好。”
……
白天卖菠萝冰剩下的半只菠萝，被宋荔带回家，切成菠萝丁。
小翠帮忙清洗蔬菜，看到切下的向日葵色菠萝皮，闻着浓郁的果子清香，馋得口水直流。
她没吃过菠萝，问了宋荔，这些菠萝皮不要的，便拾起一块菠萝皮，嗦了嗦果肉果汁，酸酸甜甜的，比想象的还要美味：“汁水好香甜。”
说着，又要拾第二片，宋荔提醒说：“生菠萝里的物质会损害口腔黏膜，会烂嘴巴的。”
小翠有点害怕，又贪吃，在馋虫的作祟下，又嗦了一片，发现口腔壁有些麻麻的，不太舒服，没当一回事。
一刻钟后，宋荔给每人盛了一碗菠萝炒饭，颗颗分明的米饭里，有碧绿的豌豆，白里透粉的河虾仁，橙子黄的菠萝丁，果香占据了整个饭厅，呼吸间，满室浓郁的菠萝清香。
小翠迫不及待挖来一勺菠萝饭，如果荠菜饭、莴笋饭是偏植物的清雅的香气，菠萝饭则是果香浓郁，酸甜开胃，叫人心情莫名亢奋又欢乐，治愈了一天的辛劳。
挖来第二勺，她眉心一皱，嗷嗷喊痛。
宋荔没憋住笑意：“早跟你说了，这玩意儿生吃烂嘴巴。”
小翠一面嗷嗷喊痛，一面锲而不舍地挖菠萝饭吃，痛，并快乐着。
入夜后，梅嫣浑身酸痛，也没忘记要练习……
两日后的未时，宋荔租赁了辆马车，带着装扮清雅的梅嫣一块儿去施家的庄子。
宋荔今日也换了身新衣，是干娘用胡立和方文静送来的布匹料子裁的新衣裳。
周万春特意选的颜色雅致些的料子，绣了暗纹，咋一看，不怎么打眼，实则低调奢华，宋荔头一次穿上这么昂贵的衣料子，一路上很是小心，生怕被勾线，或是弄脏。
下了马车，两人出示请帖，被婆子往里领。
杨安慧对弈了赢几局，顿感无趣，到一旁剥着枇杷吃，跟丫鬟感叹：“宋荔怎么还没来？”
余光扫见远处茵绿草地晃动的人影，青芝眺望：“小姐，宋掌柜她们到了。”
杨安慧打眼一瞧，还真是，连忙将剥好的枇杷塞到青芝嘴里，用帕子擦擦手，迎上去：“咦，你新换了身衣裳，这身花累缎很称你的肤色。”
说起这个，宋荔苦着脸：“早知道穿新衣裳这么仔细，还不如穿我的旧衣裳，随便乱勾乱挂都可以。弄脏了，大不了再裁几身，便宜不心疼。”
杨安慧掩唇轻笑，目光从宋荔身上挪开，挪到她身旁亭亭玉立的美人。
郑明珠是出水芙蓉，琼花玉貌，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位却是浓桃艳李的娇媚，珠辉玉丽的惊人美貌。
杨安慧在铺子里见过对方，只是那时她轻纱遮面，今日一睹芳容，更是鬓影衣香，好一位娇娇美人。
宋荔主动介绍：“这是我朋友巧儿，会些乐舞，我们是在楼里认识的。巧儿，这位是知府家的杨小姐。”
梅嫣冲着杨安慧见礼：“杨小姐好。”
杨安慧并未因此看轻，连忙搀扶她：“我没有官身诰命，你不必向我行礼。”
梅嫣：“礼多人不怪，总是不会错的。”
杨安慧带着她们去凉亭子休憩：“外头太热了，你们吃点瓜果。”
不远处放纸鸢的，荡秋千的，还有斗花戏鸟，另有风流倜傥的世族公子哥们举办曲水流觞茶会，兴致来了，赋诗一首赞颂春华。
杨安慧饮着春日采摘的嫩茶，听见那厢公子哥儿们极尽卖弄才学，差点打瞌睡了。
她平时很少出门参加宴会，在家里闷了一个冬日，难得春游踏青，又被一群世族公子缠住，棋局对弈，也被人刻意相让，很是无趣，目光扫见宋荔身旁正襟危坐的美人，只在刚落座抿了口茶水，便安坐着。
倒是宋荔，一盘子枇杷，大半进了她的肚，偶尔将剥了皮的枇杷塞给身旁的美人。
那唤巧儿的美人很是拘谨张望一番，便红唇微张，含走枇杷，将脸颊塞得鼓鼓。
等美人吮吸掉枇杷果肉，她拢了手心，去接对方吐出的核儿。
一旁作陪的施三姑娘，也对巧儿诸多好奇。
听宋荔突然开口：“你们可是觉得无聊，要不要欣赏歌舞？”
施雅来了兴致：“你还会跳舞？”
宋荔白她一眼，没好气：“施三小姐看我这四肢不勤的模样，像是会跳舞的？我身边的巧儿善舞，不过需得乐声来配，不知你们庄子上可有善音律之人。”
施雅朝杨安慧望去一眼：“这个好说。”
施三离开片刻，便领来一位族中堂弟介绍给她们认识，堂弟善吹奏竹笛，贴心询问可要指明哪首曲子，他初学，可能有些曲子不太熟练，一时露了怯。
梅嫣咬咬牙：“都可，我能根据乐声变换舞姿。”
杨安慧想到之前听说梅嫣嫁过人，很长时间没有练习，替她说话：“即兴发挥，很考验功底。”
梅嫣目光坚定道：“谢谢杨小姐，我可以。”
凉亭外，栽种了几株桃花树，梅嫣折来桃花枝，随着笛声翩翩起舞。
女子本就生得美，腰肢婀娜如细柳，笛声轻快悠扬，她踩着节拍，细碎的舞步欢快，身姿轻灵，顾盼回转，青丝如娟，发带飘飘，似山野里的烂漫桃花仙。
曲水流觞赋诗的公子们，早已停了下来，俱是望向这里的声乐歌舞。
梅嫣的舞姿算不得顶顶好，能看出身子些许僵硬，比不得正儿八经练习几年的舞妓，却也胜在这份未加雕饰的天然，既有少女灵动活泼，又似山鬼精魅般率真美丽，动人心魄。
在场玩闹嬉笑声，俱是一静，直到笛声戛然而止，这才叫众人看清那美人，青丝如瀑，春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宽大袖摆，芳菲妩媚，不似桃花仙，胜似桃花仙。
本是担心，一舞毕，令杨安慧满目惊艳：“你跳的很好，我从未见过这样活泼自然的舞蹈，这支舞叫什么名字？”
梅嫣又恢复了拘谨：“还，还没有取名字。”
施三这才醒神过来，拍手叫好：“妙，太妙了，你这支舞好，我阿兄的笛声也好。”
说罢，便要打赏她。
梅嫣朝宋荔看来，等好友点头脖子，这才受宠若惊地接来那一吊子赏钱。
一吊子钱，足足一两银子呢！
诗会才子们这厢，王世良愤愤握拳，今日踏青宴的风头，全叫宋荔和宋荔带来的人抢走了。
打量身侧的世族公子，大半皆被那美人吸引去了目光，暗自鄙夷这群人为色所迷，唯有自己，还算自持。
这次得亏结识了位友人，跟着对方一起进了施家的庄子。
有阿爹的警告，他们不敢得罪知府大人，加上没有收到施家的请帖，这才不敢到杨安慧跟前晃悠。
眼见宋荔一个女商户竟也来参加他们世族宴会，衣着光鲜，风风光光与施三和杨小姐同坐攀谈，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两位贵女一展笑颜，又气又恨。
感受到一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宋荔顺着望去，好巧不巧，正好跟王世良对上。
她抿了抿唇，移开目光。
嘁，连县试都考不上的人，还敢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