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下的帝丹(10)(2/2)
而眼前的场景令她不由得再一哆嗦。
只见太宰朝露正费力地擡着一个钢制担架,上面一具白花花的身体正歪斜着摇摇欲坠,很明显刚才的动静也就是这位大哥“不小心”发出来的。
太宰朝露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防护服,厚厚的口罩后是一脸苦恼的神情,眉毛拧得跟跳舞的线一样,求助似的看向世良真纯。
后者勉强止住了心脏的狂跳,也不用提醒顺手就拿了放在进门口的口罩和手套戴上,帮这小身板的学弟稳住了担架。
这不扶不要紧,一扶才知道这位大哥的体重是实心的,若不是世良真纯常年练习空手道身体素质一流,早就一口气没稳住让这位大哥再摔一次了。
“一二……三!”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把人体擡上了不锈钢的工作台,世良真纯这时才觉得手脚有些发软,立即回避了注视尸体的视线,转而直勾勾地瞪着雪浦晴生。
雪浦晴生也很无辜,他只是来查看工作间的异常,结果就看见这位原本该老实躺尸柜里的老兄正以一个半开的架势,随着抽屉滑出了尸柜。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在尸柜里都硬了的老兄还能起来自己给自己开门呢。
经过他的检查,应该是尸柜门没有关紧,而尸柜因为一次意外停电积了些水,尸柜抽屉本来就有些倾斜,结果这略微倾斜的担架就这么滑了出来。
雪浦晴生有些纠结到底该不该给世良真纯说,见她复杂又幽怨的眼神,他妥协了:“多谢前辈帮忙,我知道你有事想问我也想埋怨我,我们出去谈吧,先缓口气。”
暂时让尸体一个人静一静,雪浦晴生带着世良真纯走出了工作间,取下口罩的世良真纯面色微白,腐臭味可比血腥味要更加窒息粘人,她憋的够呛。
而雪浦晴生已经习以为常了,脱下了防护服扇了扇风,靠着钢门和方才楼下喝茶谈判一样做出了请的手势,礼貌地将质询权交给了世良真纯。
前辈也不负众望,俯身来到雪浦晴生的面前给他摁在了门上,又气又笑:“好哇你小子,把我晾楼下就开始搞事了?你有资格证吗就学着你哥入殓?况且要是出了事引来了警察,我们两个未成年,我看你到时候百口莫辩!”
雪浦晴生有苦难言,他当然有入殓师资格证,就连副体也有,但是目前还只有十五岁的太宰朝露即使技术纯熟到令资深入殓师叹为观止,他也没有资格——年龄不达标。
“意外,我的解释也可能有些玄乎,但根据我的观察……”雪浦晴生将之前听到的动静和尸柜的异常全盘托出,他也不想引来世良真纯的注意,但没想到那位老兄这么沉,而自己十五岁的小身板是真的独木难支。
世良真纯抱着双臂哼了哼:“姑且相信你,别折腾了,把人家放回去吧,要是出了事死者家属找上门,还得你哥给你收拾烂摊子。”
雪浦晴生随意地点了点头,一边重新穿上装备,一边说道:“不过被家属找事不用担心,我看了工作台的记录,这是位流浪汉,认尸公告发之前警方就查出来他没有名义上的亲属了。”
世良真纯戴口罩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
雪浦晴生推门而入,来到了工作台旁边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透明文件夹,里面是警方出示的文件和入殓委托。
“死者,志布大贵,四十六岁,无业游民,十年前有盗窃记录在案,最近流浪到了米花町附近,因为街道处在驱逐流浪汉,所以一个星期前潜入了米花町毗邻的世田谷区的成城住宅区行窃,行窃当晚被巡查发现,逃跑时突发疾病意外猝死。”
世良真纯缓缓念出了简单的调查报告,回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这位大叔,虽然生前犯了事,但死后如此凄凉,甚至连一个能接他回家的亲友都没有。
明明已经接触过不少凶案,但如今看着这孤零零的躯体躺在冷冰冰的入殓台,世良真纯还是心有戚戚。
气氛沉郁了不少,雪浦晴生前去整理下尸体就准备放回尸柜了,他瞄了眼世良真纯低沉的状态,低头做事口头也没闲着:“跑去富人区行窃,你说他是愚蠢还是聪明?”
世良真纯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意思?”
“世田谷区是东京出了名的富人区,而富人区里住宅最集中的就是成城,传闻只要能搞定那里某户人家的保险箱,恐怕下半辈子吃穿都不用愁,但相对的安保措施也会非常完善,能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雪浦晴生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转移了世良真纯的心神。
世良真纯瞬间从侦探的思考方式中抽丝剥茧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的行窃动机有问题?的确,既然有行窃案底,那说明他是个老手,至少不会不知道在富人区入室盗窃的难度,十年前或许说不定,但以现在的安保等级,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才从流浪汉的固定聚集地被驱逐,不可能这么冲动地去行窃几乎难以完成的目标。”
雪浦晴生点了点头赞同道:“以他当时入不敷出的情况,去监控稀少的平民区闯空门,或许都要比去安保密密麻麻的富人区收获更多,还不容易被逮捕。”
那问题的关键就指向了原因——死者志布大贵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富人区行窃。
靠在办公桌旁的世良真纯一边思考一边看向警方的调查文件,文件的旁边是一个黑色塑料袋,装的是从死者身上脱下的衣物等物品。
说不定能有线索。
她皱了皱眉,戴好了手套将衣物一件件拎了出来,脏乱的夹克外套和已经发黄褪色的T恤,内衣被她略过了,满是结块泥土的牛仔裤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大圈,破烂的运动鞋也粘满了泥水的痕迹。
“事发那天是下雨天吧,这么多泥泞,”世良真纯分析道,“这是摔到哪个泥坑里了?富人区哪里有这么多泥土?”
她翻找了一遍,终于在袖口和左裤腿处发现了一小片墨绿色的泥印,干燥了之后呈现粉状簌簌落下,这明显区别于土黄色的泥块。
这是什么东西?世良真纯有些疑惑。
“那是花泥,插花用的,”雪浦晴生一眼看见了这熟悉的花泥颜色,他的另一个爱好园艺插花总是会用到这些东西,“西方花艺中常用固定材料,是一种用酚醛塑料发泡制成的插花用品,如果泡水太久的确会变得松散软烂。”
世良真纯沉吟着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断定什么,只能说他摔进了某处花园?”
雪浦晴生看了一眼后就低下了头,端详起了死者的面部,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前辈,你清楚男士内衣吗?”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十秒钟,等他再次擡起头时,发现世良真纯正古怪地盯着自己,脸色有些发红。
“我说啊,学弟,”世良真纯有些苦恼地用手拍了拍自己贫瘠的胸脯,“虽然我和你称兄道弟一起上厕所都没问题,但是!我还是个真正的!没有异议的!女生啊!”
雪浦晴生无语地眨了眨眼,好像在表示自己当然知道,随后来到了衣物堆中,将黑色的男生内裤拎了出来,以严谨的手法将之扑平,指了指裤腰处低调的深色logo:“意大利的牌子,售价八万日元一条的高档内裤,普通的奢侈品内衣都达不到这个程度。”
而一个注重自己内衣品牌的中年人,会是个普普通通的流浪汉吗?
世良真纯因为内衣问题的尴尬被新的冲击抹去,可她还是有疑心:“说不定是他从富人区偷的呢?偷窃衣物反而不容易被发现,找找新的疑点吧。”
的确,这人谨慎到全身上下的衣物只有内衣出现了端倪,就连警察也没发现他的问题,死者志布大贵真的只是死于逃跑时突发疾病吗?
雪浦晴生觉得这意外撞见的出现异常的尸体冥冥之中正引导他发现着什么,副体临走前没有处理明显也是留给了自己来找出想要的线索,那么这个男人就一定不简单。
世良真纯看着已经腐臭的尸体有些束手无策:“要是能送去尸检就好了,可是都过了一个多星期了,警方会听我们的推理将本来就定案的尸体送去验尸吗?”
更何况现在他们两个未成年算是在非法入殓。
雪浦晴生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是验尸官做不到细致尸检,只能大致判断,而唯一能联系上的验尸官……除了枪田郁美他暂时想不到别人。
看来,需要副体帮他出卖下色相……不是,人情了!
——
远在石川县的某位入殓师此时正在和警察说话,突然顿住了动作,连忙捂住了口鼻打了个喷嚏。
“雪浦先生,没事吧?着凉了吗?”一个年轻的女警立即嘘寒问暖地凑了过来,又有人给他端来了杯热茶。
这位年轻文秀的入殓师客气地摇了摇头,声音柔和又有磁性:“谢谢您的好意,能被这么美丽善良的警花小姐关心,是我的荣幸,没有大碍,我只是可能被人念叨了罢了。”
女警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雪浦先生没事就好。”
副体表面一脸温柔多情实则内心已经冰冷麻木地说完了这句话,应付走了不少有非分之想的女性们,就立即被迫转移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静一静了。
他和主体雪浦晴生终究是一体两面的两种性格,虽然他顶着入殓师雪浦的壳子,但对于女性他本能地更多是敬而远之。
可为了扮演好主体轻浮入殓师的角色,他又不得不尽职尽责地用言语撩拨万千女性的心灵,以治疗她们的相思之苦。
副体坐在石凳上长叹了口气,眉目间已然染上了沧桑之感,他觉得自己的心灵也需要治疗一下了。
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成了副体这段时间反复思考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来还没有成熟的时机,一切都还在风云莫测中沉浮。
副体穿着黑色的风衣,双手插兜摩挲着衣兜里的一朵已经干掉的紫苑花,不由自主地看向东京的方向。
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