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章(2/2)
小裁缝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末端绑着一片黯淡的无规则金片,她摘下来,缓缓塞到祁墨手里:“我是最初的‘钥匙’。”
“‘钥匙’不是妄彧的元魂碎片,他只是一个被憎恨和执念利用的怨魂,统领不了那些上古大妖。”
什么妖魔混元子都是后人添笔的色彩。真正的妄彧,也不过是一个为执念而活的灵魂。
而真正的妖皇,散开自己的元魂碎片,藏没百年。
“丰岚秘境,之所以在上百年的时光中保持着不绝的灵力和上古生灵,因为秘境本身,就是妖皇的一部分。”
“而我是秘境凝结的成体。”
“丰岚学院的院长逯天裘,察觉仙盟贪图,封印我的气息将我放走,把头发染成蓝色,以吸收秘境之力骗过了仙盟的那些人。”
“我是最初的唤醒妖皇的‘钥匙’之一,如今,也是仙盟没能发现的‘最后一个’。”
小裁缝继续道:“说来可笑,这些人寻找钥匙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想用这份力量一统天下。”
权力和力量是所有故事里永恒的命题。
“不过好在,我终于等到了你。”掌心的无圻铃碎片渐渐发出暖意,“有了这最后一片无圻铃,姐姐,你可以改变一切。”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北宫席的大脑涨涨的,颠覆的信息占满了她的思考空间,祁墨却忽然睁开眼睛,说还不行。
“还没有完成,最后一片。”祁墨张了张嘴,“在另一个人那。”
5.
装着半截人的竹筐轻轻磕在地上,鬼修收起无圻铃,将一个样式很旧的储物袋扔到了连萱面前。
“蝶生蛊的材料都在这里了。”
“……”
直到现在,连萱也很难完全接受现已发生的事。
——就在昨晚,祁墨中毒受伤之后,她回想起了从玄虚山上进入不渡境而后抵达离洲边境的那一段,那不会是偶然。于是她猜测,或许,不渡境,并非某个“漏洞”,而是一段通道。
如果结合后来小裁缝告诉她的话,或许就能明白,不渡境和无圻铃同生共体,因为没有边界,所以能穿过任何边界。
包括幻境,秘境,还有梦境。
所以拥有无圻铃碎片的秘境主进入少典斐的幻境救人,鹿穗在秘境被吸入不渡境内差点魂飞魄散。
“祁墨已经收集完了所有无圻铃的碎片。”
鬼修一口气道:“只要你帮她,她就可以把无圻铃借给你,不是都说好了么,你在犹豫什么?”
连萱慢吞吞拿过储物袋,擡头盯着鬼修的眼睛:“他打过我。”
“那不是你先对他徒弟下手的吗?”
“那是因为!”
她没话说了。
“我不知道你要去不渡境做什么,但你不是修士,没有无圻铃,这辈子也不可能进去。”
他们藏身的地方暗无天日,仅剩的潮湿稻草全都用给楼君弦当床垫,连萱开始一样一样的取出离洲边境收集来的材料。
最开始跟她说要制作蝶生蛊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作为一种医蛊,蝶生蛊意味着生与死共存,亦是在死中求生,它最关键的一味材料,世界上已经找不到了。
连萱看着指缝亮晶晶的鳞粉。
……找不到了。
她猛地转头:“她怎么会有春风王蝶的鳞片?”
“细节就不要多问了,”鬼修道,“我问你,如果要用蝶生蛊救人,要多久才能发挥作用?”
“少则一月,多则数年,看个人体质。”
连萱看向稻草上眼前蒙着白布只有一小截的楼君弦,“如果是这位的话……”
“无需顾虑。”
等两人反应过来时,死人模样的楼君弦已经诈尸一样开了口,一如既往的语气:“用极限剂量。”
连萱看着这个人,依稀记得被那种力量支配的恐惧,打了个寒颤,转向鬼修,“他怎么这么熟练?”
“因为祁墨用过蝶生蛊,”鬼修道,“几个月前,她从不渡境回来……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动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氛围忽然凝重起来,鬼修身后响起一个可怖的声音:“……不渡境?”
鬼修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糟糕,忘记这茬了。
在现在的祁墨穿过来以前,原主以失踪的名义彻底消失在仙盟的视线里,实际上是以活人躯体进入不渡境,打算把‘钥匙’,也就是妄彧碎片强行留在那个地方。
后来原主的躯壳莫名其妙回到现世,因为不渡境的侵蚀浑身残缺,用蝶生蛊治好以后,才成为了现在的祁墨。
只是。
没有人知道,祁墨的失踪,其实是自杀进入了不渡境。
连楼君弦也不知道。
鬼修立刻转移话题:“连萱,呃,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祁墨用过蝶生蛊吗?”
连萱专心捣碎材料,懒得拆穿他。
“因为这,”他用食指点了点大脑,那张黎姑的脸露出笑容,“这是那位道长的记忆。”
“我还有一个问题。”连萱忽然回头,“你真的活了一千年吗?”
鬼修:“?这重要吗?”
-
祁墨在会场失踪了。
天商府的北宫席也跟着一起失踪了,那些婢女侍从闭口不言,即使刀剑已经横在喉咙前。
没有人发现姚小祝衣领深处的纸片人。
仙盟的人找了一天一夜,邯甸的城主不止一次委婉地提出意见,说修士找人的队伍已经破坏的城中秩序,即便如此,依旧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
简拉季卜了几卦,得出的卦象却都混乱异常,根本不像是在现世。
就在状况走入绝望之际,一个人敲响了简拉季赌坊卧房的门,走进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手臂好些了吗?”
鹿穗依旧穿着学院道袍,只不过多了一层披风,垂下来的白布巧妙遮盖了左边的器人臂。她坐下来熟络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那动作,简拉季苦笑:“你还习惯的挺快。”
“天分嘛,没办法。”
“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还有空替别人放心,”鹿穗指了指自己的脸,“好歹我弄死了自己的幻境,你遇见了什么,伤成这样?”
“你不会想知道的,”简拉季道,“你呢,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是白仙司允我来的,”鹿穗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磕出细微的脆响,“因为我跟她说,我可以找到祁墨。”
简拉季还没说话,鹿穗伸出那条尚且完好的手臂将掌心正对于他,掌心中央散发着一块不规则的光,她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的师父,竟然把这么宝贵的东西给了我。”
“这是什么?”
“一个铃铛的碎片,洞xue里,她瞒着我们,就是在收集这个东西。”鹿穗道,“她能够收敛自己所有的灵力气息,却没有办法阻挡碎片之间的联系。”
鹿穗看着自己的掌心,眸中闪动着前所未有的狂热:“只要她用那铃铛,我就能知道,她现在在哪。”
话音未落,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6.
同福客栈天字三号房,尘埃落静。
“把我晾在旁边那么久,你以为我是谁。”
角落里,北宫席和祁墨头发散乱,脸上见血,显然是已经打了好一会儿,昔日神剑抵君喉灰扑扑吃了几道不同的血,最终被一脚踹开。两个人各自躺倒看着天花板,北宫席继续道:
“从前我就觉得,全天下能够当他徒弟的,只有我一个人。”
祁墨无法评价这种不知道改称作专断还是盲目崇拜的自信,她只能说:“当他徒弟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听说他在玄虚山收了个弟子的时候,我想,那一定是仙盟那群老不死逼他的,那些人眼中只有他们自己的利益,什么天箓,也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对弱点的了解也远超他人,即使楼君弦从来不说,恐怕从北宫席的角度看,她是天底下离楼君弦最近的人。
“后来我见到了你。”
“不是在这里,那个时候我十四岁,不听家人的话,冒着风险去了巛洲,进了仙盟,找到了玄虚山,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去找他,也是最后一次。”
祁墨听着北宫席的语气,她大概陷入了某种回忆的窠臼。“当时在下雨,你在山上练剑。”
“……我想,我大概永远也比不过你。”
这句话让祁墨沉默,然后开口:“我还以为。”
“不,那时候的你和现在的你完全不一样,”话说到这里,竟然带上了一些辩解的意味,“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很生气。”
“我投降这么多年,竟然就是对这样的货色,我很生气。”
祁墨:“……”
好吧。
“不过现在看,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北宫席缓慢支起上半身,“如果我输的人是你,也不丢脸。”
祁墨想了想,如果是现在,她应该可以替她的身份说这句话。
“我很好,”她顿住,在北宫席复杂的注视下,“我有勇气,有大志。”
“我去过很多宗门学习,最终成为谁的徒弟,是我选,而不是他们。”
她又顿住,看向北宫席:“如果我最后选择了谁,他应该为此感到骄傲。”
“你的身份很特殊,天商府和仙盟的战线统一。”
祁墨:“我没有期待你支持我。”
北宫席:“……”
“不过,我累了,”她又往后一仰,“咚”地倒在地上,脑中闪过无数神话场景,和那些颠覆式的信息,闭上眼睛。“就这一次。”
祁墨爬起来,看也没看躺在地上的北宫席,捡起抵君喉,原地催动了残缺的无圻铃。
6.
小裁缝说,妄彧并不是人族与妖族大战的统领之一,那个在神话碎片的末端也没有露面的“妖皇”,才是他们这些“钥匙”体内承载的最终真相。
一个让大陆陷入末日的存在,如果再次复活,不敢想会是怎样一番图景。
祁墨解除了无圻铃的效果。
最后一块碎片在鹿穗那,如果仙盟有意识,他们一定会通过鹿穗找到她。
所以她暂时不能去和鬼修碰面。
如果要遛仙盟那些人来拖延时间,最好的地点,除了这里,祁墨想不到其他地方。
她跟着自己的记忆中的指示找到地下室的入口,不出意外,上次那个洞口已经被封住了。她又四处悄悄转了转,试图发现一点别的线索。
“谁?!”
祁墨猝然转身,刹那间手里的剑已经挥出去,堪堪擦过那人的肩膀。两个人用如出一辙的惊愕表情看着对方,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
岑疏亓:“你怎么在这?”
两人双双对视,他立刻捂住祁墨的嘴,二话不说往旁边拖,一把塞进草丛。
“忒大的胆子,这里可是仙盟!”他低声,眼睛都瞪大了,“君弦怎么样了?”
“应该已经用上了蝶生蛊,”祁墨被迫缩在岑疏亓的脚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
“自断四肢,我不信他打不过时宗主。”毕竟在幻境里,妄彧就已经是手下败将。
岑疏亓却叹道:“君弦想做的事,我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
“他是人皇生魂的寄托载体,人皇性烈,无情,死魂向生,这么些年,人皇的生魂每时每刻都在吞食载体的修为,试图替代原主。”
原来死去的魂灵不论立场,都有一个复活的目标。
“虽然从没有说过,但我知道,他这些年做过很多努力。”
“他不断精进自己的修为,在院子里种满花草,还养过鸟,后来因为一次发作手误掐死,就开始叠纸鹤。”
“他努力让自己维持人的性情,可惜我能看出来,那些作用微乎其微。”
“他的肢体正在一天一天被人皇替代,”祁墨擡头,看见岑疏亓渺远的眼神,“仙盟不允许他做出反抗,所以他最后的办法,大概就是这样。”
利用叛徒的名义被削去逐渐被控制寄生的四肢,再找机会用蝶生蛊重新生长,借此延缓人皇生魂的侵蚀。
做到这种地步,真不知道该说是可怜,还是疯狂。
祁墨仰头:“你怎么没有被关起来?”
“软禁好吧,软禁!好歹我也是个长老,关起来多难看,”岑疏亓道,“仙盟已经把大量人手派出去找你了,现在这里人不多,你该庆幸。”
“我还没问你呢,你不好好躲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找人。”其实不是,但祁墨总得胡诌一个,加上她刚刚想起来,自己还欠别人一个承诺。
那个叫汪昕的修士。
“上次为了逃出来我骗了他,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背仙葵的问题。”岑疏亓拉着祁墨起身,两个人鬼鬼祟祟走在杂林掩映的小路上,祁墨低声碎碎叨,“但是后来我想了一下。”
原主受背仙葵瘾的折磨,但她穿过来之后并没有,这中间只发生过一件事,那就是,她进入了不渡境,然后又出来了。
所以祁墨想,或许可以利用不渡境对活人躯体的侵蚀性,溶解掉背仙葵的瘾性。
这些她都没有和岑疏亓说。
“哦,”岑疏亓道,“他被派出去找你了。”
祁墨:“……”
“那你先带我去书库,仙盟的存储可能更全面些,”祁墨拉住岑疏亓的衣裳,“我有点事情要确认一下。”
她同样没有跟岑疏亓解释在黑海碎片中看到的故事。
“你看上去心事重重。”
“我在想,人皇生魂如此霸道,和我想象中的救世主形象,有点不大一样。”
岑疏亓笑了,虽然他走在前面,祁墨看不到。
“什么救世主,那只是相对的,对于妖族来说,那也是害得他们被困守百年的罪魁祸首啊。”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皆是出于对对方的憎恶,才……
祁墨忽然停步。
岑疏亓还在往前走:“……反过来说,妖皇于我们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对于妖族,却是敬而仰之的救世主……祁墨?”
“妖皇是什么?”
“也?我当然……”仿佛是猝然意识到什么,岑疏亓的头回到一半就卡住了,然后一点一点,平静地看向祁墨,“哦,是妄彧。”
两个人原地对视了一会儿,祁墨道:“湫水城的事情,还有黎姑的事情,我是被诬陷的。”
岑疏亓点头:“我知道。”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仙盟不直接杀了我,”祁墨打断他,“或者留我知道集完所有‘钥匙’,而是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只是为了让我陷入这种境地。”
“因为他们想让我憎恶。”
岑疏亓若有所思,猛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是……”
“我肯定不是,我的灵魂是完整的。”
但这并不代表,“祁墨”和妖皇没有联系。
毕竟她在离洲边境骑妖时并没有遭遇反抗;
秘境里九头凤去而折返,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孩子那几根羽毛,而是来找她;
仔细想来,往前一点,她的血能够治疗大妖鹓扶的伤口;往前一点,在目前所有的钥匙里,除了已经死去的鬼修和秘境之主,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疯的人类;
再往前一点,在记忆的起点,就存在一个问题,一个很常见但是从来没有人过问的问题。
“她”是从何而来?
是祁墨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还是根本就是因为,她不属于人类。
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么所有都能够说通了。
仙盟炼制魂蛊下在黎姑身上,堂堂仙司却因为学院纠纷现身只为把矛头指向她,信塔中湫水城的任务刚好送到她手上……
哪有那么多巧合,下在黎姑身上的魂蛊是鬼修。
或许再往前一点,从蛊师连萱得知祁墨在清泓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
兜兜转转绕这么一大圈,那些人目的无非只有一个。
让她被千夫所指,让她品尝无妄的绝望。
让她,对人感到憎恶。
还有最重要的是。
“你说,是师父要你来救我。”
祁墨和汪昕对峙的时候,岑疏亓从天而降伸出援手,说楼君弦要他来救她。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应该跑,因为如果我逃跑,就彻底坐实了罪行。”
楼君弦和她是一伙的,仙盟想利用师徒之间的关系感情,来为这把憎恶添火加柴。
所以楼君弦,不可能在已知被诬陷的情况下,还叫她做出逃跑的动作。
“……”
看着祁墨的眼神变化,岑疏亓惨然一笑,素淡的脸上,是平日里未曾见到过的神情。
“你为什么不能装装傻?”
他上前一步,“至少骗骗我,再离开这里去找你的同伴,不是更有胜算?”
祁墨没有回答。
岑疏亓捂着额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指尖轻轻颤抖,好似终于卸下了多年沉重的伪装,他突兀地笑了一下,指着祁墨:“其实你才是没有心的那个。”
“你不会因为同伴的死而感到悲伤。”
“不会因为他人的误会而感到愤怒。”
“甚至就连你自己的师父,你也无动于衷,我还能说什么?”岑疏亓摊手,满眼的悲哀,“对于你这样的人,我就算穷尽手段又如何,全都是白费,你连憎恶都不会。”
会的。
祁墨是会的。
正是因为憎恶,祁墨才选择自杀,将最后一块“钥匙”永久封印在不渡境。
岑疏亓不会懂,对于王小二来说,这里始终是另一个世界,她不属于这里。
祁墨呼出口气。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岑道长,”此地草树交互,最适合埋伏,祁墨上前一步,距离岑疏亓咫尺之遥,正正好站在暴露的位置。
一览无余。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树上树下,无数枝干掩藏的背面,修士们的灵力波动汇成一片海。
“或者我该叫你,”祁墨看着他指尖从腰间挑出令牌,上书一个“盟”字,“……仙盟盟主?”
“怎么样,这下你要怎么打?”岑疏亓看上去很高兴。祁墨想起在幻境里曾看到过的,那毁天灭地的千方簿,如果她能早点意识到,就该明白,一个区区道长,怎么会拥有这么强的剑法。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机会,把祁墨逼入绝境,让她看清这些修士不辨真相的愚蠢模样,最后一次,用憎恶,让真正的妖皇觉醒。
祁墨:“我当然。”
她蓦地伸手搭在岑疏亓的肩上,周围灵力涌动,祁墨却淡定地笑了笑,把手伸进储物袋。
“我当然会这样做。”
击穿耳膜的清脆铃音乍响,刹那间藏在树丛间的修士暴起围攻,但是——
正中央哪还有祁墨的身影?
千钧一发之际,强大的灵力从中央汹涌推开,只听数声惨叫,密密匝匝的修士从半空落到地上,岑疏亓收手,冷声道:“追。”
7.
祁墨并没有走远。
准确说她还没有离开仙盟,因为她真的是来找人的。
昨天和鬼修他们交接的时候,对方把镇元阵的树灵给了祁墨,她靠这个发现了黑海碎片中秘境之主留下的灵力,只要用它,就可以找到被关在仙盟剩下的所有钥匙。
岑疏亓还不知道她已经不受背仙葵控制的事实,但即便如此,他也绝对不会让她主动找到剩下的钥匙。
好在她顺利依靠镇元阵的感应找到了地下监牢的正门入口,敲晕守卫后,她跟着掌心镇元阵的指引,指尖蓦地触到一扇门。
转头,门上有一个狭窄的栅栏窗口,窗口后,一双赤红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
尽管怀疑自己这样做有一定被咬掉手指的概率,但她还是把手指伸过栅栏,点在了那人的眉心。
甚至无需她发力,一股冰凉的意识自动从指尖涌入。怪不得岑疏亓怀疑她是妖皇,怕是当初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灵魂碎片会下意识寻找正主。
祁墨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原主绝不可能是妖皇,在不渡境里见到时,她的灵魂很完整;但妖皇的灵魂碎片却仍旧认她作主,说明不是灵魂的问题,是这具身躯。
她的体内,流着妖皇传世的血。
“祁墨”是祂的后裔。
这样毁天灭地的存在的后裔是不被允许的,或许,妖皇在大战前用某种手段将自己的血脉封存,等候时机一道,封印解开,自会现世。
祁墨往里走,一片一片,将那些散落寄生的元魂碎片捡拾,直到走到最后一个房间,碎片的反应已经非常微弱,因为关在里面的人,已近两百岁。
元魂寄生的人类死后,它会重新寻找下一个,仙盟穷尽了手段吊着这些人的性命,尽管他们活的毫无自我意识,只是一具血肉混合体。
祁墨一口气回收完所有的碎片,过程中没有任何犹豫。
身体越来越涨,识海中的疼痛加剧,仿佛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在暗中窥伺,这时地牢忽然开始震动,紧接着,炽烈的剑光破开土地,以不可思议的力量,连着整个地下轰然掀翻了地牢的顶!
千方簿,少典斐的幻境中,祁墨曾经见识到过。
“什么嘛,你果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岑疏亓一脸尽在掌握的神情。
他冲她喊,声音在宽阔的地下敲出回音:“喂,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呐?”
祁墨看了看身后,然后擡头看着岑疏亓。
“你不是觉得我无心无情吗?”祁墨用手圈成喇叭状,没有用一丝一毫的灵力,纯靠嗓子喊道:“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为什么。”
岑疏亓笑嗤了一声,还想回应,蓦地擡头,祁墨已经站到了面前。
……什么时候?!
他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只见脖子被一只手攥住,强大的捏合力让他的脸发紫。
“放开盟主!”
然而祁墨不给任何人争议的机会,她擡擡另一只手的手指,无圻铃的铃舌敲击金壁,空气激荡,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8.
不渡境内,岑疏亓在大笑。
“从我入道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修炼,不间断的,刻苦的修炼,”他断断续续道,“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停下,就会被时间打败。”
生老病死,人类短暂的永恒,也是轮回的命题。
多少人因为想避开这一规律选择修炼,却又最终因为执念而走火入魔,岑疏亓没有那种远大志向,他不想要长生不老,他想要的,只是在仅有一次的人生中,体验到极致。
什么是极致。
统治仙盟够不够?
不够。
权力的味道一旦尝过,就想不断往上,再往上。
盟主的头上还有百姓,有人民,岑疏亓要跨越这些,体验到极致。
统治世界……总该够了。
“说吧,妖族女王,”明明已经喘不上气,但岑疏亓依旧泰然自若,揶揄道,“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是攻打人族,还是毁灭世界?”
“我打算跟你待在这。”
“你在说什……”
岑疏亓的脸色变了。
他反复观摩祁墨平静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角落席卷至全身,最后演变成了不解和颤抖。
“你是认真的?!”
“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我憎恶这个世界,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不会憎恶,我连喜欢都做不到,更谈不上憎恶。”
岑疏亓讽刺:“装什么,你还不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吸收了大半的妖皇元魂,祁墨的半张脸已经妖化,右瞳全黑,细密的红色妖纹爬满脸颊,艳丽异常。
看着安静的祁墨,岑疏亓嘲讽的表情渐渐凝固。
“你身上可担负着妖皇后裔的责任!”他拔高声音,谆谆诱导,“你难道不应该继承先祖的遗志,恢复妖族昔日荣光吗?!”
字句铿锵,振振有词。
“人皇和妖皇,人族和妖族,都只是为了争夺上位,阵营的不同,不管以对方为借口说的多高大上,也不能掩盖这些狭隘自私的目的。”
“狭隘自私?!”岑疏亓眼睛发红。
“或许生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相互排斥的,”祁墨不动如山地掐着岑疏亓的脖子,脸上没有表情,“可人和妖,都是会思考,能交流的生命,又不是原始动物。”
岑疏亓嘶声:“不会吧!你想说和平?堂堂妖皇,竟然也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不是天真。”
祁墨敛着眼皮,瞳孔中透露一丝难言的光,“这是一条更艰难的路,因为难走,所以没人想走,你说它天真,只是因为你自私;另外一些人说它天真,只是因为他们胆小。”
“还有,我不是妖皇,祁墨也不是,”祁墨猝然松开,岑疏亓猛地吸大口气,喉咙并胸腔火辣辣地疼,“跟你这种把血缘当传送带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你打算用什么东西控制我,”祁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恕我直言,那才天真呢,岑道长。”
岑疏亓趴在地上喘气,捏动剑诀,灵力从四面八方摧枯拉朽般涌来,祁墨正对剑诀的方向,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
“你不是说我没有感情吗?”祁墨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灵力涌动的巨响中,“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
岑疏亓暴喝,千方簿已成型,蓄势待发。
“我不是祁墨。”
王小二看着自己长出利爪的手,擡头。
“她在这里。”
8.
白色的灵魂体从王小二身后刺出,手带疾风,“碰”的一下摁住岑疏亓的脑袋,手臂一扬,一股黑黏的东西从岑疏亓身体里涌出——他的生魂被硬生生掏出!
“又见面了。”
灵魂没有实体,但祁墨还是做了个回头的动作:“你……。”
岑疏亓的生魂发出痛苦的嚎叫,成型的千方簿在最后一刻发动,巨量的剑光于不渡境爆发出强烈白光,无声吞没了图景。
王小二没有动。
我的任务完成了吧,她平静的想,小说里都是这样设定,只要我死了,说不定就能回……手?
手??
手臂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死死抓住她,随着一股怪力爆发,王小二被手拉扯着扑向旁边,数以万计的剑痕同时击落,王小二感觉身下一凉,回头,一条腿从膝盖处齐根削掉,血珠汇聚漂浮在空气中。
奇怪的是,她竟然感觉不到痛,只是空虚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入,一丝一缕,嵌入她的血肉。
那人披着陌生的披风,但还是能看见披风之下的铁臂。
“你还是这样,师姐。”
拉她的是鹿穗。她用无圻铃残缺的最后一片,找到了她。
“我不是你师姐。”
“随便吧,但你和她一样。”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获得“一样”的评价,虽然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评。
“我讨厌你。”“看出来了。”
千方簿扫射大地,察觉到王小二的位置,疾速朝她横扫而去,王小二立刻拔剑,火花在一瞬间溅开!
鹿穗看着她独脚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苦笑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你,师父不会把我从火里救出来,因为你,我才得以存在。”
王小二感觉自己的躯壳正在一点点变轻。
“所以我讨厌你,但是,你也不能死,”鹿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残缺的碎片作用有限,所以她好像随时要飘散一般,“何况你还有任务没完成。”
说罢她抓起王小二拿着铃铛的右手,掌心贴了上去。
终.
无圻铃,本质是无视“边界”。
幻境,秘境,梦境,活的死的,只要存在“进入”的概念,无圻铃可以抵达任何地方。
旸京祝府,五岁的姚小祝刚结束药训,因为记不住草药的公式,身上落了几道板子,他兀自缩在卧室里嘶嘶,王小二走过去,轻轻捂住他的耳朵。
“不要信那个声音,他在说谎。”姚小祝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愕,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那道女声又分外耳熟,“既然来到这里,不要为了别人而活。”
王小二骤然往后一跌,强大的吸力将她稳住,她又看见祁墨蹲在谈乌候的药原里吞食背仙葵,贪婪的模样被外人一览无余。
谈乌候转身后,祁墨呆滞着,王小二忽然想起幻境中祁墨说过的话,她走过去,将无圻铃塞进她手里,附在耳边道:“不用担心,你会照你所期待的死去。”
“总有一天,你会为了自己而死。”
时间的漩涡再次将王小二往回吸,她感觉自己重重砸在了某一面墙上,再站稳,岑疏亓正半跪在上一任盟主的床榻前,轻轻擦去盟主嘴角的残血,然后擡手把装毒药的瓷碗收入囊中。
王小二站在他背后,举起了自己的剑。
她又放下了。
没有了一个盟主,还会有下一个。
王小二望向某处虚空,呼出口气。
或许有些事情,即使回到过去也是改变不了的。
她转身,走出门,场景移换,已是玄虚山顶。
楼君弦就在那里,白衣谪仙,却苍白的好像随时要散去。
她一步一步走向他,作为王小二,也作为祁墨。
“你没有心,弟子被仙盟虐待,你仍旧没有任何感情,直到弟子死去,只是后知后觉,对自己的无所作为而感到后悔和愧疚。”
“我该怎么说你呢,师父?”
她缓缓停在他身后,喃喃道:“就算回到过去,你的境况,我又该怎么改变呢?”
即使回到过去,也有改变不了的事情。
但是,她可以多做一点点事情。
王小二伸手,因为察觉到她的意图,人皇的生魂开始激烈反抗,楼君弦的识海剧烈晃动,他闷哼一声,猝然回首,身后空无一物。
可分明好像有人站在那里。
——不要让你的徒弟孤军奋战。
王小二用力一拽,屁股跌在地上,巴掌大的生魂从楼君弦的识海中被拽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她威胁似的挥了挥剑,“跟我一起回去吧!”
无圻铃的作用消退,王小二脚下忽然一空,她抱着生魂往深不见底的悬崖坠去。
她应该改变了一些过去吧,尽了自己的力。
或许有些事情,即使回到过去也是改变不了的。
只能从现在开始,一步一步走向未来。
愿命运保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