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2/2)
颈侧脉搏在他指间颤抖。
周屿程所剩无几的耐心被戾气取代,利刃一样划开她的隐忍。
“心虚了?你不是挺刚烈的?四年不见还想着你有多能耐,身上能不能多长点儿刺,到头来也就说谎的本事长进了点儿,在我面前逞了几回能就真把自己骗了,你以为你这几年怎么过的我心里没数?出了学校光长腿不长心?二话不说往外跑,你敢说不是因为害怕?”
周屿程逼着她,凌厉目光贯穿她心脏。
防线彻底溃败。
“是,我害怕,我害怕行了吗?快六十度的酒我没喝过,我怕他们逼我喝,怕喝醉了没人送我回家,怕胃出血死在马路边,我承认......”她泛着一丝隐忍的哭腔,一口气喘不上来,声线细微又颤抖,“我承认我害怕......行了吗?”
周屿程静静看着她,漆黑眼底似有暗涌。
半晌不知在想什么,他错开眼低笑了声:“费这么大劲儿才能听你一句真话,也是闲够了,一天到晚陪着你折腾。”
角落回荡着轻微的喘,姜洵克制着鼻酸,感知他的手逐渐游离,移至她纤薄肩骨,替她别好掉落的披肩。
语气淡下来:“当年你生活不顺要喘口气,我给你时间喘了,给我转的钱我也照单全收了。你还想怎么,说出来我听听。”
沉默半晌。
姜洵轻微阖了下眼,无力地睁开。
气咽声丝:“周屿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你是厌倦了一路坦途的生活,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些新鲜感,但也只有新鲜感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是过得不好,但总有熬过去的那一天,就算没有你,我的生活也还是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我的不幸不是你造成的,但你的不幸很有可能是我造成的。我自己的生活都一团乱,怎么保证跟你在一起你能一直高兴下去。”
她低垂眼睫,几乎用气音补说:“我不敢保证。”
无言半晌,周屿程退开点距离,给她休喘余地,自己靠在洗手池边上。
金属声清脆一响,点燃的烟晕起一隅沉闷迷蒙。
他沉沉纾解,在烟雾里仰头放空,嗓音倦哑:“还指望这几年你有什么变化。果然,跟以前一样胆小。”
“是,我胆小。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妥协,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明明可以跟一个更好的人结婚,却因为当下预设出的美好承担看不见的后果。万一你家里人就是膈应我有一个不体面的家境呢?万一他们就是觉得,我不能给你带来像样的人脉和资源呢?买个东西都要考虑价值和可替代性,你怎么保证我们走到最后,不被人摆在一个尴尬的天平上来回衡量?”
周屿程冷哼:“凡事你就没想过试试,一天到晚只会逃。”
姜洵深吸一口气:“没错,我就是习惯逃跑的胆小鬼,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只教会我权衡轻重,逼自己做出风险最小的选择,因为我试错成本很高,跟你不一样。”
一面长镜倒映二人身影,隔着朦胧烟雾,像两个极不相容的世界。
悄无声息,一截烟灰从周屿程指间掉落。
柳芷清怀他的时候决定打胎,手术台都上了,她又后悔了。
最后生下来,孩子只是她用来拴住丈夫的工具。
后来发现工具无效,他就被丢下了。
童t年留下的记忆不太多,只记得柳芷清情绪多变,翻红前的日子在伦敦活得像摊烂泥,不怎么管他。
她不爱吃饭,只爱抽烟喝酒,晚上的消遣是跟白人滥.交,差一步就染上了毒。
后来又喜欢自我折磨,在后背纹下巨大的黑白蝶翼,打四五个唇钉。回国翻红之后开始洗纹身,上节目说自己怕疼,连耳洞都不敢穿。
周屿程对生活没什么概念,从小到大自认人生乏味。
唯一上瘾的是烟,偶尔专注的是赛车,似乎总需要烟草和速度的刺激,才能感知呼吸和心跳。
另一个爱好是和狐朋狗友一起泡夜店,喜欢血液中满溢的聒噪流经他四肢百骸,厌烦落幕后的空虚。
否则他找不到充盈的意义。
姜洵说得对,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谁都无法彻底理解对方心底的痛苦与压抑。
可唯独她的鲜活,她的孩子气,能填满他心底最空的地方。
她告诉他要好好生活,替他养好一株快死的白山茶,给每一根香烟偷偷画上禁止图标,眨着亮莹莹的眼眸祝他生日快乐。
她经常把瓶瓶罐罐落在他书桌,时间一长,他无聊的电脑键盘萦起甜香。
她就是个可恶的小窝里横,总是任性闹脾气,气汹汹掀开他内心底牌,最后又温柔地盖上,在大雪天里从他背上闹腾地跳下来,牵起他的手,说再陪他走一段路,等走到哆啦A梦的石墩那儿,雪花就会落满头发,看见彼此六十岁的模样。
...
烟灰又掉一截,沉入地面水渍。
周屿程放慢脚步走到她面前,对上她一双通红较劲的泪眼。
一根烟抽完也没让他好受些,只是嗓音浸得嘶哑:“姜洵,你也就这点儿本事,觉得我心疼?”
姜洵不说话,绯红的面颊滑过一滴泪,被她倔强抹掉。
香烟无声燃尽,最后一抹猩红烫到他手指。
他不移不动,仿佛未觉,直到伤口细细密密渗出血,灰白烟尾缓缓熄灭,掉落,横在二人之间。
姜洵看见他被烫伤的指缝,触目殷红,模模糊糊映在她晕满水雾的视线里。
直到罩着她的阴影逐渐散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周屿程稀松平常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帮人已经走了。你东西还在里头,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要是不想要,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