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2/2)
舒桐瑟缩在角落,惊惧的说不出话来。
门外有下人及时的进来打扫了茶杯碎片,并给沈知景换了茶盏。
“何鹏和杨公子最开始看了又看,觉得论才情容貌,樊蕊都是上上佳,选她再合适不过了,这件事到这里为止,都和舒姑娘你,还有春风楼剩下的三姐妹没有丝毫关系。”
沈知景轻啜了口茶水:“可是何鹏在掌眼的过程中爱上了樊蕊,便不忍送她入宫送死,索性就同她摊牌,说了要三媒六聘将樊蕊娶回家,想要春风楼里别的姑娘替樊蕊进东宫。”
“舒姑娘你猜,樊蕊她愿不愿意?”
如果说方才沈知景的平铺直叙尚在舒桐能接受的范围,此刻这句话就好似淬着毒汁的利刃,又狠又重直接捅进舒桐心里。
樊蕊不愿意。
她与何鹏当下便争执起来,怎么都不许何鹏拿她三个姐妹做祭品,东宫令信一封接着一封,何鹏无法依着她。
距离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外人皆道春风楼里的一位姑娘被贵客看中脱了贱籍,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三媒六聘下到春风楼,何等风光。
可无人知晓樊蕊的煎熬,她劝不动何鹏的计划,“繁花疏影”四人当初一起入春风楼,十余年携手与共,她怎能看着另外三人送死。
沈知景看着两个少女,樊蕊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身体破败却神色平静而安详。
舒桐坐在地上,哽咽着往后退缩,不敢靠近樊蕊半分:“我不知道……我……”
沈知景一向对小姑娘脾气很好,他歪着脑袋打量着舒桐几乎崩溃的神色:“别怕,她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来找你麻烦的,我这人从不信鬼神之说,人心险恶,又岂是鬼神能预料的。”
樊蕊寻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楼中眼红之人不在少数,舒桐原本压着自己的心性,真心实意的祝福樊蕊,可临到何鹏送聘礼那晚,楼中又来了位一掷千金的贵客,便是杨公子,那原本是舒桐的客人。
谁知他半路看到了樊蕊,当即指名道姓要樊蕊陪同。
樊蕊没有拒绝,与他春宵一度。
李嬷嬷夜里命舒桐给樊蕊和杨公子屋中送些香薰去,她握着那管香薰,想起了楚酩卖香时同她说的话:“常人催情,武者夺命。”
樊蕊是会武功的,这事只有她们姐妹几个知道。
舒桐握紧了香薰,半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香料换成了玄烛香。
房间里芙蓉帐暖,一片春情,香薰冉冉升起,缭绕在方寸之间。
舒桐将春风楼里惯用的春情香熏换成了玄烛香,烛火摇曳,燃烧了一整夜。
沈知景托腮凝眸半晌:“原来如此。”
舒桐深深吐出一口气,冷笑道:“您不是早知道了全部真相么,何必装腔作势。”
沈知景顿了顿,莞尔道:“我何时说过我知道所有真相了?”
“我只知道你对她下了手,但我不知道其中缘由,正如你在进这屋子之前,也不知道樊蕊为何在明明有夫婿的情况下还要抢你的客人,我们两个的角度拼凑到一起,就是此事的真相了。”
“杨公子和何鹏本是一道受命来春风楼挑选姑娘的,可何鹏爱上了樊蕊,任务进度一时受阻,眼见着交货时日临近,何鹏因为情场之事掉了链子,杨公子不得已未跟何鹏商量,直接来春风楼想带个姑娘送去东宫交差。”
沈知景说着往地上杨公子发臭的尸身上瞟了一眼:“啧,也是凄惨。”
舒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到杨公子尸体前,不顾已经腐烂发黑的血肉,扒开他腹腔的伤口就撕扯起来。
“别找了。”沈知景懒洋洋的道:“你能想到把东西藏在那儿,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沈知景一指桌上的鲛人泪:“诺,这个。”
“不可能!”舒桐满手的黑血,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怎么会有人发现它!他们两个狗男女早些日子就该去乱葬岗!”
“她明明已经得了给她赎身的夫婿了,为何还要处处同我抢!杨公子那夜原本点的是我!她偏偏这个时候出来搔首弄姿,我怎么会不恨?”
楚酩骤然从门口冲进来,一把俯身揪过舒桐的领口:“她为了不让你们被送去东宫送死,自己以身犯险去接杨公子的客,想着若是她挡在前面,杨公子顾忌何鹏才不敢再对你们三个下手,舒桐,你是怎么回报她的?”
舒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冰凉滚滚而下,恶狠狠的瞪着楚酩:“与你何干!”
沈知景不耐的扣了扣桌子:“好啦。”
楚酩气呼呼的放开手,力道极大的将少女一个踉跄甩在地上。
沈知景继续道:“所以星星的猜测不错,闫三蓝此番确实不是只与魔教进献宝石的,他还做了一单生意。”
“半个月前,何鹏便向他订了一单鲛人泪,开价极高,引的寻鬼集团倾巢出海,最终获得两枚。”
“一枚卖给何鹏,用作何鹏给樊蕊的聘礼,另一枚便是呈给魔教的那枚了。”
楚酩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跟上了思路:“所以说,原先在樊蕊身体里那枚是樊蕊的嫁妆的,而张星行在杨公子体内找出的那个则是进献给魔教的。”
沈知景赞许的点点头:“说的对。”
“就那么三具尸体,你们剜来剜去的也不嫌恶心?”楚酩没好气的对舒桐道。
樊蕊死后,舒桐第一时间便去了她房中,何鹏待樊蕊极好,价值连城的鲛人泪说送便送,聘礼更是给足了排面。
舒桐站在好姐妹的梳妆台前,呆呆的立了半晌,然后狠下心来一把将柜中的鲛人泪藏进衣服里。
春风楼是魔教的据点,和苍玄山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江湖风波险恶,魔教宗主刚出关没多久,魔教众人群龙无首。
沈知景最核心的手下都在苍玄山看家护院,能在春风楼做事的,也都不是什么缜密之辈。
死个把人并不稀奇,春风楼隔三差五就要拖出去几具尸体。
樊蕊的尸身原本也是要及时拖去乱葬岗的,她帮忙处理时,将樊蕊身子刨开,藏了鲛人泪进去。
“可闫三蓝进给魔教的那枚,怎么会在杨公子尸体里呢?”楚酩狐疑道。
沈知景叹了口气:“这就要问闫三蓝本人了,可惜现在没有活人知道这个答案。”
舒桐瘫软无力的坐在地上,眼神是死寂的空洞。
“你在春风楼给我捣了这么多乱子,就是为了阻止我查下去么?”沈知景没再看舒桐一眼,心平气和的转向楚酩问道。
楚酩心虚的低下头:“不过是给你送了个纸人。”
“吓唬我?”沈知景笑道:“还到处贩卖玄烛香,为了吓退我不惜给玄玉下毒,也就是他爹已作古多年不然……”
沈知景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看着楚酩疲惫的笑:“楚姑娘进京一趟,是来给我给苍玄山批发香料的么?”
楚酩苦笑一声,叹气道:“师兄。”
沈知景起身出门:“早些将他们二人入土为安罢,放了这么些天了,也不嫌膈应。”
“那鲛人泪呢?”楚酩提高嗓门问。
“一同埋进乱葬岗,我不留死人的东西。”沈知景没回头,背影潇洒而飘逸。
楚酩默然不语,回身招来几个下人,吩咐他们将地上两具尸首处理了去。
一卷破席子将地上的两人卷了擡出去,楚酩忽然开口道:“你怎么知道她会武功的?”
舒桐错愣了片刻,没有答话。
此话一瞬间将她的思绪带回数年前的某天下午。
阴风怒号,街边的摊子被猛然踹翻,几个混混抢了她们忙碌一下午所得的银子。
少女忍了又忍,纤秀双手青筋暴起,下一个瞬间掌心翻转气浪犹如惊涛拍岸,方才还嬉皮笑脸管她们要钱的几人顷刻间被打飞出去,碎银跌落一地。
少女樊蕊慢慢的俯下身子捡起了银子,目光深冷而悠远。
舒桐颤巍巍的开口:“你会武?”
“不是什么好东西。”樊蕊随手将银子拍到舒桐手上:“不必向他人提及此事。”
舒桐茫然道:“为何?”
“授我武功之人曾说,习武者,理应锄奸扶弱,为不公平之事而出手,为心中之道而拼命。”
“可我自己活着便已累极了,没那么多闲心管旁人,索性不用武功,也算不辜负那人教诲。”
她说这话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为心中的正道丢了性命,年少时烙印骨血的道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完成了它的闭环。
案上烛光由明转暗,沉沉的落入了寂静的夜色里。
沈知景裹紧了外衫大步走出来,头顶一束亮眼至极的烟火骤然炸开,稀里哗啦散落一夜幕的火星。
他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神色大变,转身飞奔上马,片刻都不敢耽误,径直策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