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木黄会师》第十一集:石梁整编(1/2)
1934年10月25日的石梁,晨雾还未散尽,便被一声划破天际的军号惊醒。那号声裹挟着红六军团特有的昂扬锐气,从东山坡的临时吹号阵地翻过山梁,与红二军团从西头晒谷场传来的厚重号声交织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旋律在山谷间碰撞、融合,像两股奔涌的溪流汇入同一片河谷,惊得枝头寒鸦扑棱棱飞起,在青灰色的天幕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周球保从油布搭成的营帐里钻出来时,草叶上的露水正顺着帐檐滴落,在泥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后腰处的伤口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甘溪突围时留下的贯通伤还未愈合,血痂与粗布军衣在夜里又粘成了硬块。他咬着牙轻轻扯开衣襟,看见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像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消瘦的脊背上,边缘泛着发炎的红肿。
“参谋长,趁热吃!”通信员小李端着粗瓷碗小跑过来,碗沿缺了个三角口,里面的糙米粥冒着袅袅热气。米粒在清澈的米汤里沉浮,两棵嫩绿的马齿苋斜插在碗边,是炊事班清晨在田埂上挖的野菜。小李脸上还留着昨夜篝火熏出的黑痕,鼻尖沾着点锅灰,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被晨露洗过的星星。
周球保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刚要低头喝粥,就看见村口方向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穿着靛蓝土布对襟衫的汉子,肩上扛着杆老套筒步枪,身后跟着十几个背着大刀、梭镖的青年,他们的衣襟上都别着红布条,那是石梁游击队的标志。汉子老远就扬手喊道:“周参谋长!我们来给红军送早饭啦!”
是石梁游击队队长张老根。他黝黑的脸上堆着笑容,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腰间的竹篓里装满了玉米饼。身后的游击队员们抬着木桶,里面飘出腊肉的香气,引得战士们纷纷侧目。“张队长,你们怎么来了?”周球保迎上去,握着他粗糙的手掌。张老根拍了拍竹篓:“听老乡说红军要整编,今早天不亮就组织农协会的妇女们烙了饼,杀了自家养的年猪,给同志们加加餐!”
说话间,十几个穿着蓝布围裙的妇女跟了上来,她们的竹篮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玉米饼和煮鸡蛋。农协会会长王大娘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她的儿子去年参加了红军,在忠堡战斗中牺牲了,但老人眼里没有悲伤,只有对红军的期盼。“同志们快趁热吃!”王大娘把鸡蛋往战士们手里塞,“吃饱了才有力气打反动派!”
周球保心里一阵温暖,刚要道谢,就听见远处传来贺龙标志性的爽朗笑声。他抬眼望去,只见朝阳正从东边的山坳里探出头,给田埂上那排并肩而行的身影镀上了层金边。贺龙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腰间扎着条牛皮皮带,正和任弼时说着什么;肖克背着双手,军帽歪在一边,露出额角那道结着黑痂的弹片疤痕;王震和关向应紧随其后,几人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像一排钉在田埂上的界碑。
“弼时同志,你瞧这石梁!”贺龙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股子兴奋劲儿,“四面环山,中间开阔,进可攻退可守,老天爷都在帮咱们整编部队!”任弼时笑着点头,刚要回话,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赶紧掏出帕子捂住嘴,指缝间却还是渗出了几点刺目的血珠,落在米白色的布面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快把这药吃了!”贺龙立刻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竹筒药罐,倒出三粒黑乎乎的药丸。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是龙阿公昨天特意让人送来的苗药,用天麻、杜仲和蜂蜜熬制而成。“这是龙家丫头守着瓦罐炖了整夜的,你可别辜负老乡的心意。”贺龙把药丸往任弼时手里塞,粗糙的手掌在对方苍白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
任弼时仰头吞下药丸,目光落在送早饭的乡亲们身上,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石梁的百姓真是热情啊!有这样的群众基础,咱们一定能在黔东站稳脚跟。”张老根听见这话,赶紧上前敬礼:“贺军长、任政委!石梁游击队和农协会全体成员请求参战!跟着红军打土豪、分田地!”
贺龙哈哈大笑,拍着张老根的肩膀:“好样的!有你们这些本地英雄帮忙,咱们如虎添翼!不过今天先委屈大家,帮我们照看伤员、送送粮草,整编部队需要你们的支持。”张老根挺直腰板:“保证完成任务!农协会的妇女们已经在收拾伤员住的房子,游击队负责警戒放哨,绝不让反动派靠近石梁一步!”
一行人穿过晨雾笼罩的稻田,走向石梁最大的建筑——张家祠堂。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留下深色的湿痕,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前进的脚步。祠堂门口,农协会的会员们正忙着打扫,几个老人在擦拭积满灰尘的供桌,准备给红军当会议桌用。墙上贴满了红绿标语,“欢迎红军”“打倒土豪劣绅”的字迹虽然稚嫩,却透着股蓬勃的力量。
走进祠堂,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正厅的八仙桌上铺着张巨大的黔东地图,是用几张油纸拼接而成的,边角已经泛黄发脆。地图上用红、蓝、黑三色粉笔画满了箭头和标记,红色的箭头直指永顺方向,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贺龙走到桌前,从墙角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在掌心磕了磕,指着地图说:“同志们,两军团会师是天大的喜事,但咱们可不能高兴得忘了形!”
他把树枝重重戳在黔东根据地的位置:“眼下敌人调集了十几个团的兵力,正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往咱们这儿压过来。黔东独立师在沿河、德江一带打得很苦,昨天送来的情报说,他们已经损失了近一半的兵力。”贺龙的声音低沉下来,烟锅在桌角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图上,“咱们必须尽快整编部队,打出黔东,向永顺发展!”
任弼时走到桌前,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永顺的位置:“永顺地处湘鄂川黔四省交界,是湘西的咽喉要道。那里物产丰富,盛产稻谷、玉米和桐油,能够解决我们的给养问题。更重要的是,永顺的百姓受够了陈渠珍的压迫,农协会的基础很好,咱们到了那里,一定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他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每说几句就要停顿一下,仿佛有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胸口。
“弼时同志说得对!”王震向前一步,军靴在青砖地上踏出沉闷的响声,“我派人去侦察过,永顺城里的百姓私下里都在传,说红军是替天行道的队伍。当地的地下党员已经联系了农协会,只要咱们一到,他们就会组织群众响应。”
这时,祠堂门被推开,张老根领着两个背着药篓的老人走进来。“首长,这是咱们石梁的老郎中,李大爷和陈大爷,他们说能给伤员治伤,还带来了祖传的草药。”张老根介绍道。两个老人把药篓放在地上,里面装满了止血消炎的草药,散发出清香。李大爷颤巍巍地掏出个布包:“这是我们采的金疮药,治枪伤最管用,红军同志要是不嫌弃……”
“哪里话!”贺龙赶紧握住老人的手,“老乡的心意比什么都贵重!子意同志,快安排人把草药送到救护所,让苏小红他们用起来。”张子意应声而去,老人看着红军首长平易近人,激动得抹起了眼泪:“红军真是老百姓的队伍啊……”
会议进行到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祠堂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农协会的妇女们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有腊肉炒笋干、炖土鸡、还有满满一大盆红苕稀饭。王大娘指挥着妇女们摆碗筷,嘴里不停地念叨:“同志们多吃点,吃饱了好打胜仗!”贺龙拉着张老根和李大爷坐在身边,非要让他们一起吃饭,祠堂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饭后,张老根带来了个重要消息:“贺军长,我们游击队的侦察员发现,离石梁二十里的黑风口有股地主武装,大概有五十多人,他们听说红军要整编,正准备偷袭咱们的后方!”贺龙眼神一凛:“好啊,送上门来的肥肉!王震同志,你带一个营,配合游击队消灭这股敌人,注意别让他们跑了!”
王震立刻起身领命,张老根兴奋地搓着手:“太好了!这股反动派在石梁一带作恶多端,百姓早就恨透他们了!我们游击队熟悉地形,保证把他们引出来!”两人当即带着队伍出发,祠堂里又恢复了严肃的气氛。
午后的阳光变得炽热起来,晒得石梁的土地冒起热气。祠堂前的空地上,两军团的战士们已经列队完毕,整齐的队伍像两条长龙,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农协会的会员们站在队伍两侧,手里拿着小红旗,准备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几个儿童团员举着“红军万岁”的标语牌,小脸上满是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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