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1/2)
不甘
希尔维亚站在从上方泻落而下的墙灰中。
微弱的光落下在他发顶,他站在那里,面容完全被发丝下的阴影掩住。
空荡的空间正中,简陋的眠床上,卧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背影。
即使在这样巨大的动静下,他的安眠都没有被惊扰。
希尔维亚脚踩着血泊走过去,每一步都难以控制地发着细密的抖。
一具身体……可以淌出这么多的血吗?
他走过去,僵硬地跌在床沿。
巨大的恐慌快要掠夺过他所有思考的能力,他低头,颤抖着去拨覆盖在那张苍白脸庞上的黑发,却抖到几次都没能拨开。
终于掀开浸透了血的发,他看到斐尔德染血的面庞。他神色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然而,魔王不是睡着了——他的心口插着一柄贯穿了心脏的利刃,血肉狰狞外翻,溢出半干涸的浓稠鲜血。
看到那伤口的瞬间,希尔维亚差点栽倒在床边。
四周的血迹映在他余光里,仿佛在扭曲着流动,他眼前眩晕,像是又要陷入幻像之中。
他掐着自己的手臂,俯身贴着魔王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身体,低哑地叫他:“斐尔德……”
“斐尔德。斐尔德。斐尔德……”
他机械地叫着,溢出铁锈味的喉咙挤压出破碎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
一串眼泪滴在了魔王的颈侧。
也许是那泪水的温度滚烫到灼人,斐尔德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希尔维亚眼里已经一片模糊,并没有注意到,直到斐尔德艰难地用手指触了触他的指尖。
他猛然撑起身,看向了躺在床上艰难睁开眼的魔王。
刚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的魔王连动一动手指都极为艰难,然而那双眼睛能写出世间的一切感情。
他深深地注视着半趴在自己怀里的人类,意外和心疼占据了那双深渊般的眼眸。
斐尔德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安抚,像是眷恋。
希尔维亚仰起头,泪水急急地滚落,终于吐出了一口挤在胸口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这个混蛋,咬着牙,“啪”地一下拍在魔王的侧脸。
然而,那一下沾上肌肤的瞬间,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最终变成一个停在颊侧的抚摸。
魔王仍没有恢复力气,甚至说不出话,他的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希尔维亚湿润的眼眸,心疼到眼眶微微发红。
希尔维亚咬着唇,低头攥住了这个混蛋的衣领,仍然觉得心脏酸麻得难以忍受。
“斐尔德……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突然也明白了,为什么前几日,无论他怎么主动陷于陷阱或是吃苦头,魔王都不现身。
斐尔德那时候恐怕也和现在一样,躺在血泊中,连动一动都无法做到。
这个混蛋。
魔王的身体一点一点恢复温度,虽然仍然虚弱,但渐渐恢复了支配躯体的能力。
“希尔……”他低哑地说,艰难地擡起手,摸了摸希尔维亚散在床边的长发。
“我没事,乖。”
他看着希尔维亚的眼睛:“我是魔王啊……哪里有那么容易死掉,乖。”
希尔维亚突然紧紧抱住了他。
魔王的身体微微一震。
在满地的血泊中,他们无声而长久地紧密抱着,几乎要融进彼此的身体。
斐尔德突然不敢说话了,希尔维亚有几次这么主动?
然而下一瞬间,他睁大了眼睛,被更大的惊愕轰碎了理智。
他的爱人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血的味道在房间里、在唇齿间、在思绪里疯狂地绞缠和发散。
这是一个痛苦却疯狂的吻,缠吻上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循着本能狂热地汲取着对方的气息,像是再也没有明天。
他们的确可能不再有明天。
疯狂的吻渐渐变得柔缓缠绵,安抚的意味更甚,最后,他们轻轻分开,希尔维亚擡起身,静静地注视着斐尔德。
那双一直清冽如剑的眼眸,此刻却雾蒙蒙地笼罩着看不清的情愫,像是在森林里,拨开树藤与荆棘丛看到的一汪湖泊,浸满了带着痛楚的温柔。
“好吧,我不问你在做什么了……”希尔维亚突然轻轻地说,“反正你不会告诉我,你什么也不说。”
他直起身,慢慢地将自己凌乱的头发拨到身后。
“但是你要答应我。”他低哑地说,“如果你……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我到死也不会原谅你。”
“你听到了吗?”
他静静地看着斐尔德,眼神里没有责怪和逼迫,但是却让另一个人觉得浑身被缠住收紧,几乎不能呼吸。
他是差点真的信了。
他差点以为,那具陷入沉眠的身体会永远在这床上闭着眼睛,再也醒不过来。
这恐慌的来源有理有据。
他已经知道了,在他以希尔维亚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人间的时候,斐尔德就下定了决心,要打破这世界的规则,破除他身上的诅咒。
除了让圣子杀了魔王,还有什么打破规则的办法?
——魔王自杀。
这样的话,新魔王与老魔王的交替将会无从进行,魔王之血会湮灭在世间,魔王对圣子的诅咒从此将再无凭依。
这个答案非常简单,但几乎没有人想到过,没有人觉得,一个已经站在魔界顶点掌握至高权力的魔族,会自己杀死自己。
那可是魔族,魔族怎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牺牲?这根本不符合魔族的天性。
可是魔王是那个在两百年前亲手将骨笔交给他的人。
希尔维亚清楚,他就要死了。他越是死期将至,魔王就越可能杀死自己换取他活下去。
但是他不接受。
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斐尔德,我必须要告诉你。”他捧着魔王的脸,低声说,“我从来没有在日记上写过,要后来者去杀死魔王。”
魔王的眼瞳里神色微微一荡,溢出一丝惊异。
“那本日记被人篡改过。你明白吗?”
魔王的神色越来越危险,他竟然强撑着直起身,希尔维亚皱着眉看着匕首在他血肉中滑动,想要按住他让他别动。
魔王却喘息着把希尔维亚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匕首柄上,握着他的手,发力将匕首一寸寸拔了出来。
“你……”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怎么如此粗鲁。
希尔维亚皱着眉,魔王却继而支起身,猛地抱住了他,从伤口溢出来的血全流淌在他们之间。
魔王的身体慢慢恢复,伤口在愈合,温度一点点回升。
“你……”
斐尔德猛然将他按在床上,换了位置,放肆而狂野地再次去亲吻他。
他在不得喘息的间隙,听到斐尔德说:“什么时候?”
他脑海眩晕,不知道什么意思,斐尔德又问他:“你来魔界可是带着圣剑的……什么时候放弃杀我的?”
希尔维亚被他揽着背一寸寸用力抚摸:“……对希尔文来说,是看到你的第一眼,魔王陛下。”
斐尔德的动作骤然停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人,颤抖地去摸他的头发。
他停下了,希尔维亚却抱紧了他,伸手在他正在愈合的伤口边轻轻划过,施展着恢复魔法。
那感觉痒酥酥而暖融融的。
“我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希尔维亚说,“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躯体里装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那个灵魂澄净而孤独,与残忍暴虐相差甚远,更不会是罪恶与诅咒滋生的摇篮,与他在人界见到的那些凶狠嗜血的魔族完全不同。
是和他一般无二的灵魂,是让他动摇的灵魂,是让他想去用更多的耐心看清真实的灵魂。
“斐尔德,所以我看懂了你之后,不会再用你的生命为代价,去得到我想要的。”
希尔维亚的声音微微哽咽:“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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