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2/2）
说完，她掩饰般补充：“暖雾春参毕竟罕见珍贵，态度不真诚些，花尊主大概不愿给。”
她寻常回答时，一般仅有两三句，这次解释这么多反倒令明遥生疑。
明遥假模假样地点点头，像是信了：“原来如此。”
梅落时暗暗松了口气。
“那公子苏以后还会来吗？”明遥笑眯眯地又问。
梅落时复而将气吸了回去，心弦紧绷道：“……会，来送东西。”
把他这个大活人送过来。
这样应该不算撒谎……吧？
梅落时也不知自己在理亏什么。
明遥觑着她根本藏不住紧张的神色，半天没说话。
梅落时被他盯得坐立不安，忍不住问：“所以你来找我干嘛？”
明遥敛了眼，道：“我听恒涟长老说，您似乎有闭关的打算。”
梅落时一默。
良久，她道：“对。”
“……”
“等再过一阵，我准备闭关悟道，不再出世。”
明遥垂着的手略微挪到身后，骤然握成拳，手背青筋凸显。
他极力保持呼吸平稳，问：“再过一阵，是多久？”
“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几年。”
全看公子苏多久能扛起阁主一职了。
“为何？”
明遥向她走近几步，笔直修长的小腿近乎与她相贴，他眸色染赤，问道：“为何要闭关？”
梅落时直视前方，目光平和无波，沉静到甚至于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因为我已无需要挂怀的人或事，只想专心修炼无情道。”
明遥呼吸一窒。
“是为了……飞升吗？”他嗓音隐约虚浮。
梅落时却摇头：“不，能否飞升皆为个人造化，我不过是，尽力做好我该做的事罢了。”
“所谓该做的事，就是让一生都耗在修道上，从不为自己考虑吗？”明遥突然怒气冲冲地对她大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修道修道，将身心都塑成道法的样子，即使不喜欢也还要听话去做，连自己的感情都抛弃了！”
广阔的大堂内回荡着他愤怒的声音，百八十年没被人吼过的梅落时竟顿时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明遥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地抓住她双肩：“你根本没想过修无情道对不对？！都是梅方寂逼你的！就因为你是她女儿，她要将你也打造成阁主的模样，自你生下来就给你灌输无情道法，从没考虑过你怎么想的！！”
“……”梅落时微张着嘴，半晌，恍惚说道：“你真是疯了……”
她这话不知是戳中明遥哪儿了，他居然咚的跪下去紧紧环抱住她的腰，闷声道：“师尊……师尊……不要闭关好不好？让我去哪里都行，起码你还在梅苑，还在这里，我还可以——”
“放手！”
梅落时清醒过来，怒然一掌拍在他肩头！
明遥闷哼一声，口齿溢出点点鲜血，却硬生生扛着没松手，埋在她柔软的腰腹间痴迷又可怜地哀求：“师尊，不要闭关，不要闭关，求你了……呜……”
他说着说着，泪水簌簌落下，打湿了梅落时衣上红梅。
梅落时又气又急，使劲推他：“你哭也没用！手放开！”
“不放！”明遥咬牙道，“我知道，那个公子苏也是修无情道的。”
梅落时动作微僵，却引得他怒火更盛：“你让我出师，是想让他过来对不对？你要收他为徒？”
“没有！”梅落时亦动了火气，“我没打算收他为徒！我说过只有你一个徒弟，就绝不会言而无信！”
闻言，明遥总算面色稍霁。
但依旧死搂着她不放。
“呼……呼……”梅落时许久未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她单手扶在茶桌边角，阖眸平复急促的呼吸。
费时良多，才正眼瞧着明遥头顶乌黑的发丝，沉声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遍吗，我修的是，无情道。”
“……”
“……你何苦？”梅落时想念出那个名字，可嘴唇开合几回，终究是将其咽了下去。
明遥抱着她的腰，埋在她的腹部，如同孩子找到归宿：“佛祖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只要是活人，就免不了会受这八苦。”
他仰起湿漉漉的脸蛋，眉眼被泪痕描摹得愈加艳丽多情：“我也是肉体凡胎，我逃不出来。”
梅落时对他对视，眼眶蓦然一酸，她别过头，道：“不，你并非凡人，你生来便能轻易悟明道义，不过是你……不愿罢了，只要放下这点虚无缥缈的执念，你马上就可……”
“我放不下。”明遥的神情坚毅而偏执，一字一句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明知，我出身非常道，所悟所得也皆与正义背道而驰。而我的执念，并不虚无缥缈——她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眼里的神采太过明亮，瞧得梅落时心惊。
她深喘一口气，面容似淡漠，又似冷肃：“那你想怎样？让我毁了这百年的道行与道心，跟你在一起，从此彻底断了飞升的念想，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吗？”
明遥面孔血色尽失。
他战栗道：“不……我没……”
“那你这般纠缠我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
梅落时冷静质问。
“……”明遥不语。
沉思良久，他缓缓松开手，低声喃喃：“师尊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会爱上我，我自是清楚的。”
“那你——”
“但是，起码让我陪在您身边吧。”
梅落时话音稍顿，见明遥擡起头，终于出现退让的意思：“您说得对，我不能那么自私，这份感情本就是我一厢情愿，我不能多余奢求什么。”
梅落时不太相信他就这样轻易懂了，神色一时犹疑不定。
却听明遥接着说：“若是师尊打定主意要闭关的话，起码剩下的这段时间，让我多陪陪您吧。”
“……好。”
梅落时怔怔地应了。
“您去花无涧，也带上我吧。”
“行。”梅落时又应下，结果刚答完就觉得不对，蹙眉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花无涧？”
明遥瞅准了空子，趁机偷偷拉起觊觎已久的纤手，脸一歪，陷进软嫩的掌心。
他侧着头，眼底的泪花还未干涸，却又眯着笑，促狭道：“花尊主是大前辈，师尊尚且需靠他徒弟传话，想取暖雾春参，必然要亲自前往才算有诚意不是吗？”
脑瓜子还是那么机灵。
梅落时感慨于他的聪明，也因此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