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1/2）
心意
第四年。
——“夙央昨天跟同门打架了呢。”
伏羲堂三楼资料室,松闲坐在圈椅上，一边呲溜着啃果子一边对伏案奋笔疾书的梅落时说。
梅落时闻言，下笔动作稍滞,问：“为何？”
夙央在望梅阁也算风云人物,虽与人起过口角闹过矛盾,但打架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松闲啃完果子沾了一手的汁水,干脆拿袖子擦了擦，语气随意：“好像是因为对面嘲讽他出身还是啥的，反正说话应该挺不好听，不然就夙央那性子,不至于跟人家打起来。”
“……”
梅落时放下笔。
望梅阁收徒不看出身,但也不代表里面所有人不看。
能拜入仙门修道的起码都有一定门路,换句话说，高门多见,寒门稀少,因此进来之后难免要互相打探一番,为自己背后家世添点人脉。
而夙央能进望梅阁,十之八.九是因为他运气好，天资过人还被梅落时带了回来,否则就凭他上乌村的来历,再活个百八十年都不一定能见到望梅阁牌坊。
梅落时略一沉吟，问：“以前有人私下说过夙央出身吗？”
松闲道：“肯定有啊,就他那风光劲,怕是早被人挖干净老底了。只不过那帮小孩都端着金贵清高的架子,没摆到明面上嫌弃罢了。”
梅落时皱起眉头，“那昨天是怎么打起来的？”
“嗯……”松闲挠挠头,“可能是因为阁主让他跟去秘境寻武吧，那几个人看不惯他年纪这么小就能跟着一起去秘境，就多嘴了几句，结果被夙央好一顿收拾。”
就知道他不会是挨揍的那方。
可梅落时还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起身道：“他现在在哪？我过去看看。”
“长极今天给他放了假，这会子估计正在雪融舍歇着呢。”
*
望梅阁上任刑律官是强风长老。
然而强风闭关后，众人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快仙逝，座下弟子青黄不接，刑律官的职位便一直空着，暂时由梅方寂亲自掌管阁内刑法。
——梅方寂动起刑来自不必说，那几人到现在还叫苦连天地躺在百芳斋，连床都下不去。
而夙央则因为是受害者，虽然没怎么受害反倒还将施害方打成重伤，但仍是被允了回房休息。
趁着白天弟子们都在外，没什么人会注意到，梅落时缓步去了雪融舍。
推开门，入目即是夙央盘膝坐在地上的身影。
屋内没点灯，光线和他脸色一样阴沉沉的。
门外日光倾泻，驱逐了一室昏暗，夙央擡手遮了遮，看清来人后不禁有些意外：“师姐？”
梅落时站在门口瞧他。
行动自如，衣着干净，不像有伤。
她放下心，又走进几步，把门关上。
“听说你跟人打架了，我来看看。”梅落时停在他身边，屈膝蹲下，淡漠的眼眸中依稀能看出些许关切，“怎么回事？”
夙央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马上回答。
梅落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眼神。
像蒙了一层含裹卑微与乞怜的水雾，朦朦胧胧，水雾下的乌眸却又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无边黑暗中，黏腻浓重的渴求、不甘、和占有攀附簇拥着她的倒影，如腐肌蚀骨的黑泥，缠住她纤细的四肢和腰身，意欲将她拉入泥淖。
——这可不是一个在仙家修行四载的十六岁少年该有的眼神。
然而在梅落时惊觉的那一瞬，夙央又敛了睫羽，收回视线，垂首扮作落寞模样。
“昨天开灵轩放课后，那些人忽然拦住我，嘲笑我，我没忍住，就跟他们打了一架。”他说。
梅落时从方才t的愣怔中缓了一缓，问道：“他们都说你什么了？”
“说上乌村是个穷得要死的破落村子，常年有魔族进犯，我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怕不是魔物留下的种。还说我是仗着师姐心软，恬不知耻地求你，这才留在了望梅阁，不然我这种人一辈子都爬不到望梅阁门槛。”
夙央的声音没太大起伏，仿佛在叙述一件日常小事，而不是被人骂完爹娘又骂自己。
这话确实难听，梅落时听完都不免沉默了一会。
她认真思索，感觉这情况似乎不管怎么安慰都略显尴尬，只好继续问：“还有别人这样说过你吗？”
夙央：“有，但是我没管。”
“那为何昨天管了？”
“……”
夙央没吭声。
他眼眸转着，像是想起极不愉快的事，抿紧了菲薄的唇。
难不成还有比这些更难听的话？梅落时有点惊讶，但也很识趣地没多问。
默不作声地陪了夙央少顷，她准备起身离开，“阁主已经罚过欺负你的人了，之后他们肯定不敢再找你麻烦，你今天就在房间好好歇……诶！”身子方站直一半，蓦地被夙央抓住一只手拽下来。
梅落时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拽得向前一扑，重新跪到地板上，转眼怀里便埋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腰肢被一双长臂用力圈住，夙央搂着她，一言不发。
热度拥上来的瞬间，梅落时浑身僵硬。
她上次与人如此亲密，还是抱着十二岁的夙央返回望梅阁，可现在十六岁的他带来的感觉显然没办法跟那时相提并论。
擡手在半空踌躇片刻，她试着轻抚夙央日渐宽阔的背，生硬道：“……好了，别难过了，你要是还不高兴，明天我也去骂他们一顿，给你出气就是。”
夙央窝在她胸口摇头，两手搂得更紧。
梅落时看不到的地方，他从柔软馨香中贪婪地汲取温暖，却无论如何都化不去眼底寒意。
他想起那面目高傲的何生若和付平之，还有笑音尖利的叶枫，他们昨日尖酸刻薄的讥讽时刻回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师弟，你这次去秘境寻武的机会是不是从少阁主那求来的啊？”
何生若带人挡在前路，挑衅而讽刺地问。
夙央朝面前三人瞥去一眼，道：“不是，请让一下。”
他侧身想从一旁绕开，何生若却得寸进尺地往旁边一挡，“你就承认呗，反正你跟少阁主的关系也没几个人不清楚，有什么好遮掩的。”
“我和师姐什么关系？”夙央忽地凝了眸光，盯在何生若身上。
何生若被他刺得笑容微变，继而像是激起斗志的公鸡一般气焰更盛：“还能是什么关系？你死皮赖脸缠着少阁主的关系！仗着少阁主曾经救你一命就恬不知耻地以为自己能攀上这朵高枝，什么要脸不要脸的事都做了个遍，引得她格外偏向你！”
夙央听不得他这般念叨梅落时，当即愤然反驳：“你哪只眼睛见她格外偏向我了？我只把师姐当师姐而已，没有别的想法！少拿你那颗脏心揣度别人！”
“你放屁！”
何生若涨红了一张勉强称得上俊俏的脸，正想再跟他好好理论几句的时候被付平之接过话柄：“夙央师弟，你哪里来的脸说只把少阁主当师姐啊？你放眼整个望梅阁，我们是怎么对少阁主的，你又是怎么对她的，那叫一个亲疏分别啊。”腔调十成十的阴阳怪气。
夙央还没来得及开口，付平之又继续说：“少阁主看你年纪小，偏袒点也正常。但我们这些做师兄的也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你才多大年纪，干嘛急着去秘境？还不如踏踏实实多修炼几年，等修为上来了再去也不迟。”
想不通他们说这些什么意思，夙央不耐烦道：“是阁主安排我去秘境的，她说我修为足够，可以去那里找一找合适的武器，和师姐根本没关系。”
三人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夙央有多实诚他们清楚，这话必然不是说谎，于是心里愈加愤恨嫉妒。
秘境的事没法再拿来嘲，付平之转换迅速：“原来是这样，那阁主还挺看重你的，是因为少阁主总在她眼前提起你吗？”
夙央觉得这帮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师姐跟梅方寂除了必要的交流外都不会多说一句话，上哪“总在她眼前提起”他？
和这三个人吵下去与浪费生命无异，他索性闭嘴拨了最边上的叶枫打算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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