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2/2)
医院,楼下花园里花在炙热的太阳下蔫头耷脑的,楼上病房南肆看着面前的医生和护士,半晌,他恹恹地偏过头,朝温倦迟道,“出院。”
病房里很静,走廊的闹声在这一刻更远了。跟着来的两位护士尬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同把目光投向她们周主任伟岸的背影。
周主任一手拿笔一手拿板子,闻言视线透过圆形镜片直直落向——温倦迟,早就混熟了,人老心不老的周主任没好气地一哼,边记录边说,“管管啊管管,不配合治疗就算了还想出院啊?”
说完,周主任大手一挥,带着两小护士阔步离开了。
南肆全当空气,静静地看着温倦迟。治疗到现在他眸中的雾已经彻底散了,只是眼皮习惯地耷拉着,像是一直不曾睡醒。他说“出院”,确实是嫌房间里站的人太多,但也并非信口胡扯,要不是温倦迟一直陪着,他早自己跑了。
只是也不能让人一直在这看他发呆啊。还在治疗中的南肆花了那么一小点心思想,明明戒指给了,抱也抱了,但大部分安静的时间里他仍旧和外界的事物隔着层雾蒙蒙的玻璃,看到便看到了,至于是什么,一概不想。乃至于出院,最主要原因也是他自己待不下去了。
于是此刻,温倦迟在南肆难得的注视下,顺着毛温声哄道,“过几天吧,等阿姨事情办完了,我们一起带你回家。好么?”
医院的日子是枯燥的。但负责南肆的周主任日子却返老还童似的精彩起来。每隔三天心理咨询诊室的医生午饭午休就要找来控诉一番他带过去的病人有多么闹心,一个多小时下来他办公桌上的绿植比他和这位病人对视得都要多,少说十倍以上。
然后就是负责的护士时不时就跑过来跟他说人跑了。往往这时候心里明镜似的周主任会问上一句:“家属呢?”
脸通红的护士:“也、也不见了。”
周主任循循诱导:“啊都不见了,所以你喊什么?”
脑袋冒热气的护士:“……打扰了主任。”
过几天,一个并不明确的表达。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南肆因此恢复了一点点的活力。
他不会回答心理医生的问题,但偶尔会说“医生歇会吧”或是摸着绿植的微枯的叶片道“该浇水了”,他会突然跑出去,但不再避着人,偶尔还会拉上温倦迟,也是那个时候,他对“温倦迟”三个字以及背后的人“认识”最为深刻。
过几天,过了不知多少天。南肆虽等着出院,却并没有一天天数着日子,或者说他数不清楚,混沌里模糊最厉害的,便是时间。他睁眼的时候看不见黑暗,闭了眼又是无休止混乱的梦,早上天光透过窗帘落进床上人惺忪的眼里,仿佛世界从来如此明亮。
七月将过,外头的太阳一天天晒得人头晕目眩,只想呆在房间里吹空调。于是南肆终于不再执着地每天往那个小公园里跑,病房里窗帘整日闭着,越发的让人不知晨昏。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那几日温倦迟没有一整天都在病房陪着,官司已经接近尾声,他一方面得去盯着温成免得他搞些小动作,一方面也是要确认叶文得了能判的罪中最重的一条。
他心很早便冷了,如今遇见想捧在心尖的,捂热了去护都怕不及,偏生有人要再而三地来招惹,自是要往狠里报了。
七月末这一天,是个阴天,风很大,一看便是又一场暴雨在酝酿。
这一天,官司打完了,疯子见了血,但魔鬼还在人间。
这一天,仅仅接受了初步治疗的南肆于中午出院,南菀和温倦迟陪着,肖昀和傅暄也来了。
回去后几人吃了顿简单的饭,肖昀和傅暄便要离开。最后走时肖昀单独找来温倦迟,两人站在槐树下,地上是堆积的白色花瓣,肖昀靠在树上,下意识拿出根烟,掏火机的时候想起温倦迟在一边,又放下了。
“抽吧。”温倦迟望着摇摇晃晃的秋千道。
“戒了,这那混蛋的。”肖昀三两句话把罪名安在了莫名其妙又变成“混蛋”的傅暄身上,接着想说什么,却硬是卡住了。可叹他明明是个能把死人说活的。
院子里剩风沙沙声,还有老旧的“吱呀”响。
半晌,肖昀叹口气,问,“什么时候走?”
“今晚。”温倦迟语气没有异常,只余那叹息似的声音散在风里,继而远去。
偌大的房子里一下走了两人,刚进门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到显得冷清起来。久久这段时间一直寄养在肖昀来,此刻乍一回到老家,还有些不熟悉带来的拘谨。南肆被暂时禁止上楼,只得坐在客厅沙发,电视里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小品,好笑是好笑,但只有电视里在笑。
于是一人一猫,一个窝沙发角,一个猫在沙发角拐弯那地上。
温倦迟端着水杯过来,久久蹭的一下炸了毛,眼睛一瞪脑袋一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往上面蹿,于是一落地,便和另一位人类对上了眼。
“喵。”久久觉得有些眼熟。
南肆:“……”
“喵。”久久认出来了。
南肆:“下去。”
“喵”久久听话地圆溜滚了。
温倦迟看得好笑,走过去把水杯递到南肆唇边,轻声道,“喝点吧。”
南肆咽了几口,忽地擡眸望着温倦迟,说,“想睡觉。”
“好。”温倦迟全然忘了南菀的禁令。
起身上楼,南肆走在前面,温倦迟落后一步,默默地能多看一会是一会,以至于他反应过来时,南肆已经向右拐了。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那一刻,温倦迟体会到了欢喜、心疼、愧疚……好像除去生死,万般情绪都在这里了。
后来,温倦迟是等南肆睡着再走的。如同在医院时每一次离开病房那般,他回头深深看了眼,随后才彻底带上门。
下楼再同南菀打声招呼,这个夏天差不多便结束了。他表现得没有异常,南菀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他不知道,南菀其实是想问一句话的,想问——小迟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站在门口,看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彻底不见后擡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看样子快要下雨了,也不知那孩子带没带伞,为何总感觉有什么在消失呢?
之后没多久,雨落了下来。
多年前无声分别的两人,在这一年再次遇见,又于年末的夏天,逃不开离别。
世界朦胧颠倒,彼此相系的人,一个在混乱梦中无端感到陌生的迷茫与焦急,一个在大雨夜里沉默远赴霜寒的时间与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