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荒唐（三更）（1/2）
何其荒唐（三更）
阿妖睡得并不踏实。
许是放不下咸池,光怪陆离间总会想起分别的那一幕。
无论她如何的紧握不放，咸池的手还是会被松开，她眼睁睁看着巫族押走咸池,原本黑白的画面又添了几分凄凉意。
琴声透过门缝入屋,驱走了这份凄凉,也让阿妖得以安眠。
苍玉正站在阿妖门外抚琴，乌檀和荼白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神态各异。
乌檀上下抛着钱袋子，面上有几分无奈,客栈掌柜看不惯她们,便是拿着银钱，都不愿松口给空房住；
荼白不时擡眼看向隔壁屋门，大师兄特意留下朱砂,不用想都知道是要训话，他有些担心朱砂。
日往菲薇,月来扶疏。
朱砂自打离开客栈，故意磨蹭许久也不见有人追上来后,便一股脑越走越远，直到一处路口新搭的戏台子旁。
夜风送来阵阵荷香气，让她浮躁的心变得平静。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大师兄的目光意味悠长，仿佛要直直看到她心底去,“朱砂,师兄知道你性烈如火,惯来也多加照拂，但如今有一事交由你去办。”
“办不成,便不必回来见我。”
“不就是要在城中寻十人，而且都不信奉万应娘娘的人嘛，这有什么难得。”朱砂嘟囔着甩手，不经意间拽下一片竹叶，这才发现身旁立了几丛翠竹。
而翠竹另一边，则掩映着一道小身影。
许是察觉到朱砂打量的目光，小身影往后瑟缩着，手中紧紧握着的半块点心，也骨碌碌滚落在地。
大半夜不回家，反而偷偷摸摸藏在这里，一看就是无家可归的乞儿。
“小孩？”朱砂眼睛一亮，这简直就是最合适的十人之一呐。
于是她热情俯身去捡拾，可本就松散的点心经不起她的手劲，径直变成一滩点心渣渣。
草丛里的夏虫鸣叫着蹦远，气氛更加尴尬了。
朱砂挠了挠手心，欲言又止的解释道：“这个，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给你些银钱，回头你重新去买些点心？”
阴影里的小身影如遭霹雳，眼睁睁看着地上的点心渣，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偏又不敢哭出声，瞧着可怜极了。
“哎呀，你别哭呀，”朱砂最害怕小孩子哭了，烦躁到想要揪辫子，很是手足无措的安抚着，“你乖，你别哭，等到天亮的时候，我赔你一碟点心好不好？”
小身影噙着眼泪，只默默上前，小手拢起地上的点心渣，扭头就往另一边跑去。
“哎，你跑什么？”朱砂见状，果断跟上。
小身影七绕八绕的，最终钻进了一处墙洞，很快跑没了影。
朱砂本就施了寻踪符，此时不慌不忙的来到墙洞外，跃身飞入院墙内，却差点踩到树下的狗头，又忙旋身落于不远处。
月坠西楼，四下昏暗。
朱砂擡手打出明火符，照亮了这处荒芜破败的……
“城隍庙！”
直到站在正殿内，望见缠满蛛网的城隍像后，朱砂才震惊的辨认出来，她五味杂陈的上前，伸手拂开蛛网和灰尘，上面匍匐的蜘蛛也慌忙窜逃。
而就在朱砂不经意绕到城隍像背后时，映入眼帘的又一座神像，更是让她大吃一惊。
“这是……”
背靠城隍像的女神像，纵然匿影藏形落满灰尘，却还是透着一股悲天悯人，神像手中所持的法器已然消失，但手指仍做着轻擡的姿势。
“……后土，可是后土神像，怎么会在这里？”
朱砂仰望着这尊黯淡的神像，心口徘徊着一股怒气，只觉得整个祈夜城的百姓都愚昧不已，都已经无药可救。
放着献祭神石的后土不予供奉，反而去信奉什么万应娘娘。
斜后方传来窸窸窣窣声，朱砂擡手送出一道灵箭，“谁？”
灵箭悬于眉心，可即便如此威压，也压不过小少年倔强的目光。
“是你，那个小孩？”朱砂刚撤回灵箭，就听见小少年质问道：“……外乡人，擅闯此地做什么！”
朱砂反手指着自己，“我，什么外乡人，我可是九爻弟子，我们九爻是斩妖除魔的修仙门派！”
“咳咳咳，”草帘后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响起，小少年心疼的折回，搀扶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出来，老者拄着木头拐杖上前，仔仔细细的看向朱砂，“咳咳，孩子，你是九爻弟子？”
“老人家，你听过我们九爻？”朱砂有些暗喜。
“听过，咳咳咳，很多年前就听过，九爻供奉五帝，而我祈夜城素来供奉的后土娘娘，正是黄帝大人的属神，论起来咳咳咳，有些渊源。”
明火符t快要燃烬，朱砂忙续上数道明火符，让老者能借光看清后土神像。
“咳咳咳，后土娘娘在上，老朽失礼了。”老者虔诚的松开拐杖，双手于腹前合抱着躬身一礼，而后踉跄着差点栽倒，小少年吃劲的搀扶，憋得小脸通红，反倒是朱砂轻轻松松，便将老人家扶稳住。
“老人家小心！”
老者颔了颔首，感慨万千的道：“九爻弟子，你们来此祈夜城，所为何事？”
朱砂还是有些谨慎的，欲言又止里，老者又道：“不瞒你说咳咳咳，老朽姓祈，祈夜城的‘祈’，族中世代都是后土祠的庙祝。”
“原是庙祝，九爻门朱砂见过庙祝。”朱砂朝着老者一礼，老者稽首回礼后，指着身旁的小少年道：“老朽这个不成器的孙儿名唤沉香，是祈氏唯一的血脉，也会是后土祠最后一位庙祝。”
小少年红了眼眶，“爷爷，您答应我吃下点心治病，我就答应您做这个庙祝，否则莫怪孙儿不孝。”
不说点心还好，一说起点心，老者就止不住的动怒。
“胡闹，祈沉香，你身为我祈家后人，怎敢再三忤逆我，咳咳咳咳，去那万应庙里求贡品咳咳咳咳……”
“爷爷，”小少年又急又气，憋屈到红着眼睛哭出来，“爷爷您心心念念守着庙祝之职，可如今的祈夜城中，满城皆知万应庙，无人识得后土祠啊！”
小少年一手扶着老者，用空出来的手背摸过眼睛，不想让外人瞧见他的狼狈。
可内心积攒许久的愤懑，让他根本压抑不住，只能化作滚烫的眼泪宣泄。
“爷爷，当初你不愿做万应庙的庙祝，咱们祈家在城中受尽冷眼，甚至被人放火烧屋，祖母去世时，那些人连一副棺材都不卖，咱们爷孙俩只能躲藏着过活。”
“可是爷爷，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万应庙的贡品能治百病，我好不容易抢来半块，爷爷怎么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求爷爷吃上一口，我只想要爷爷好好的。”
“你！”祖孙对峙间，老者叹息着摇头，伸手抚摸向孙儿的头顶。
火符明亮，一时无言。
小少年身形瘦弱，约么八九岁的样子，浑身缝缝补补的衣裳，就连裤腿和袖口都短了一截。
朱砂眼神闪烁，如今是夏天还好，可若是到了秋末寒冬，这个孩子可怎么熬得过去？
就在这时，城隍庙外传来脚步声。
养在院墙根下的小黑狗，扯着脖子大叫着，却并没有赶走外面的人。
朱砂手指微动间，明火符尽数熄灭，她伸手在唇间轻‘嘘’，见祈家祖孙应声沉默后，这才疾步走出殿外，查探向外面的动静。
“就是这里，祈家老爷子当年信誓旦旦，便是天塌地陷，都不愿意做万应庙的庙祝，如今他的亲孙子，竟敢偷吃贡品，惊扰万应娘娘，大家说该不该惩罚！”
“该，该，该！”
“好，今儿个咱们就闯进去，揪出祈家祖孙，把他们捆到万应庙前受罚，让全城百姓都来观刑，也好告诫所有人，胆敢不敬万应娘娘者，就要面临万人唾弃的下场！”
“杀，杀，杀！”
随着暴力的踹门声，已经被岁月侵蚀的城隍庙门轰然倒塌。
叫嚣着冲进来的十几人，却忽然脚步一顿，各个震惊的看向右手——那里空空如也，而原本紧握着的火把，正诡异的凌空绕圈，将所有人困在了庭院中。
空中旋转的火把，令人目不暇接，隐约间好似一条火龙。
领头人‘咕咚’咽着口水，壮着胆子道：“何，何方妖怪，竟敢在祈夜城装神弄鬼，我老余可是万应庙的庙祝，有万应娘娘护……啊！”
骤然间，老余见面前火光大盛，火苗扑面而来，吓得他尖叫着抱头蹲下。
领头的都这幅怂样，更别说其他人了，众人各个腿软着跪倒，吓到胡乱磕头告罪。
“城隍老爷，求求您饶了我们，我们都是受老余指使，这才闯到了您的地盘。”
“是啊是啊，城隍老爷您大人大量。”
“城隍老爷，回头我们就给您进香上供，只求您千万消消气。”
“……”
寂静的夜晚，稀碎的团魂。
随着所有火把高高聚在众人头顶，化作一条活灵活现的火龙，众人都已经快要吓晕了，而火龙头朝下的咆哮声里，炽热的火浪想要把所有人烧死。
老余翻着白眼率先栽倒，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火龙飞旋着护在正殿门口，开口便传出低沉的斥责，“滚！”
众人四散奔逃，却又绕回前门，拥挤着跑出城隍庙后，就见被扔出庙内的老余重重落地，砸在所有人面前。
“城隍老爷这意思，是说要咱们把老余也带走？”
“不然呢，留下惹城隍老爷生气吗？”
众人嫌弃又惶恐，却不得不上前去擡老余，擡腿的一人吸了吸鼻子，好险没哕出来，“快快快，快走，老余都吓尿了，留下也是脏了城隍庙。”
随着脚步声纷乱远去，朱砂这才显现身形，畅快的拍了拍手，“真解气！”
躲在殿内窗户边，将一切收入眼底的祈家祖孙俩，老者满脸欣慰，少年难掩惊奇。
朱砂再起明火符，大步走向城隍庙门，眼见破门朽木一地，已经于事无补，只能掐诀送出一道障眼法。
见少年好奇的跟来，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庙门处，她便笑着解释道：“放心，障眼法设下，里面能看到外面，但从外面看却是庙门紧闭，只有有人擅闯，我就会察觉到，有我在，城隍庙不会有事的。”
小少年挠了挠脸，有些扭捏的别过脸去。
朱砂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我说祈沉香，好歹我救了你，你都不愿说声谢谢的么？”
小少年脸上挂不住，方才大哭的样子被朱砂瞧见，心里正不好意思呢，便嘴硬道：“我也没求着你救啊！”
“祈沉香，你身为我祈家后人，怎能如此不识礼数！”老者耷拉的眉眼愠怒，对着朱砂却是聚起笑意，“朱砂少侠，救命之恩咳咳咳，老朽没齿难忘……”
‘救命之恩’一出，朱砂不由面色微怔，甚至差点一脚踏空台阶。
她眉眼低垂，忽然想到当时大师兄对阿妖道谢，也曾说过相似的话，大师兄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而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妖女，你可别想着让我大师兄以身相许啊！”
她甚至还说：“妖女，你做什么，你不会当真觊觎我大师兄吧？””
朱砂越想越心烦意乱，紧握成拳的手心沁出汗水，她颇有些不是滋味的擡眼，带着几分迷茫道：“老人家，如果，如果我不是九爻弟子，我甚至不是人，是个妖魔鬼怪，你们会怎么对我？”
老人家难耐的躬身咳嗽着，身旁踮脚给爷爷顺气的少年头也不回道：“救命之恩和身份无关，无论是不是人，无论是不是妖魔鬼怪，这份恩情总是要记下的。”
“再说了，这世上有些人比妖还可怕！”
“咳咳咳，祈沉香，你身为我祈家后人，怎能这么没大没小！”老者不那么难受时，便轻轻拍着孙子后背，“好好对朱砂少侠说话。”
小少年‘嗷’了一嗓子，转过头对着朱砂作揖，带着几分被长辈压制的生硬道谢，“小子祈沉香，谢过朱砂少侠救命之恩，少侠若是不嫌弃，今夜还请在此小歇。”
明火符跃动在檐下，更照亮了小少年的眉眼。
“盛情难却。”朱砂笑眯眯应下后，帮着小少年将祈老搀扶进殿，甚至还帮着打水生火，直到后半夜才在祈老的咳嗽声里睡去。
沉沉睡去前，朱砂还想着送信给苍玉，苍玉的春风化雨术，定能治愈祈老的。
朱砂一夜未归，荼白一夜未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荼白正要寻味找人，却率先收到玉佩传信。
留在客栈的四人玉佩齐闪，就连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
‘速来城隍庙救人！——朱砂。’
荼白焦急起身，眼巴巴看着君珩，“大、师兄？”
君珩放下玉佩挥手，“荼白，你和苍玉去寻朱砂，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荼白和苍玉离开，他又看向乌檀，“乌檀，你我去趟万应庙。”
临走前，君珩目光扫过桌上茶壶，屈指通过沧溟小剑，给隔壁的阿妖传物，这才转身离去。
一墙之隔。
阿妖望着手心出现的银钱，懒洋洋的从床上坐起身。
她戴好面纱走出房门，对着走廊上的小厮招手，等人缩着脖子近前，便将银钱递过去，“吃得喝得用得，通通送来。”
女生男相的小厮哪敢收钱，t只恭敬的道：“罗刹姑娘，可千万别折煞了小的，您放心，掌柜的交代过了，您是咱们客栈的贵客，您有事只管吩咐。”
阿妖：“……”
阿妖懒懒靠在栏杆上，“怎么，掌柜的这么大方，也不怕我当不上神侍，回头成了骗吃骗喝的？”
“哎呦，罗刹姑娘说的哪里话？”小厮更加恭敬了，“昨儿闭店前，掌柜的就收到了娘娘神谕——您已经入选了万应神侍，只待六月二十六，万应娘娘诞辰之日，姑娘便可正式参选，最终由娘娘亲自点选神侍。”
“当选神侍之后，游神之行才真正开始，到时候咱们客栈也跟着您沾光呢？”
阿妖看向她，“游神，我也是期待很久了，但愿能不辜负掌柜这份信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