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荒唐（三更）（2/2）
“您放心，掌柜打听过，此番预计会有十二人参选，目前也只选出了六位，而您就是第六位。”
“掌柜高兴坏了，一大早就把楼上其他客房清空了，只留下您和隔壁那群愚昧之人，毕竟他们还得受娘娘点化呢。”
阿妖：“……”这就叫撒了一个谎，但是要用更多的谎来圆，不过那个万应娘娘怎么不戳穿她，是另待时机，还是别有深意？
阿妖无力的摆了摆手，小厮满面红光的退下。
面纱下的红唇微动，玉指轻扣栏杆道：“游、神？”
——
后土神像前，琴声所起的莹绿光罩内，原本气息奄奄的祈老，回光返照般睁开眼。
预感到要有一场离别来临，身旁小少年泣不成声，连连喊着‘爷爷’。
“沉香，沉香，可叹后土面前，无香可燃，无果可供，”祈老不再咳嗽，整个人也有了力气，伸手抚摸着少年头顶，“爷爷没本事，只能给你起名沉香。”
祈沉香嘴唇颤抖着，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爷爷走到头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扶爷爷起来。”
祈沉香无声点头，朱砂也上手帮忙，祈老被两人搀扶着起身，牵着孙儿走到后土神像前，神色凝重的开口道。
“祈沉香，我以后土祠第五十九代庙祝之身问你，你可愿担起庙祝之职，承我祈家信仰、责任及风骨，尽心侍奉后土娘娘，无怨无悔？”
小少年浑身颤抖，在后土神像面前，在朱砂、苍玉和荼白的见证下，郑重的点头道：“小子祈沉香，请任后土祠第六十代庙祝，自此担起庙祝之职，承我祈家信仰、责任及风骨，尽心侍奉后土娘娘，无缘无悔。”
老人受了苍玉治疗，连不离手的拐杖也无需用。
就这样认真虔诚的叩拜行礼，双手交叠向下，俯身之时头磕在手背上，身旁的小少年庙祝依礼效仿，学得无比认真。
三礼九叩过后，新老庙祝对着后土神像拱手作揖，起身礼成。
朱砂难受到红了眼眶，甚至不忍心看这一幕，荼白便移步站到她面前，可随着新庙祝的一声悲呼，朱砂忙擡眼望去。
见祈老重重往后倒下，便疾步上前把人接住。
“爷爷！”
“祈老！”
苍玉继续抚琴，然而琴音落下，祈老仍旧闭目无声，却从身体中坐起一缕透明状的魂魄，不舍的伸手抚摸小少年。
苍玉看向祈沉香，正要为他暂开阴阳眼，却见祈老颓然摇头。
“生离死别，沉香早已经历，也总要学会放下，今生缘分已尽，无需强行续缘。”
朱砂泪眼朦胧里，哽咽着点了点头。
等到朱砂强行牵走沉香，说要去城中置办棺材后，荼白和苍玉四目相对，前者磕磕绊绊道：“怎、怎还、不见，鬼差？”
苍玉也觉得奇怪，书上说，八玄幽都的生死簿中，记载着世间生灵的生死时辰，鬼差会提早一刻现身死者地界，准备拘魂。
可祈老魂魄离体了，还不见鬼差动静？
“鬼差、也、也会、迷路？”
事实上，鬼差并未迷路，而是在临近城池的城隍庙里挠头。
“先前有个万柳城咱们进不去，后来又出了个祈夜城，好嘛，又进不去。”
鬼差躲在柱子后发牢骚，“祈夜城的城隍庙早就废弃了，这些年安排就任的新城隍们，捧着热乎的城隍印，一个接一个都被万应娘娘拦在祈夜城外。”
“一城一城隍哎，都得是生前有功，才能死后封官的人物，可不是我们这等小鬼比得上的……”
冷不丁的青蓝衣袍拂过，鬼差立马息声，对上幽幽现身的城隍爷。
对方沉声道：“行了，别念叨了，你今儿个这趟差事，定能按时完成的，再念叨下去，本老爷的耳朵都要聋啦。”
鬼差哭唧唧的道：“怎么完成啊，我都入不了城，此次勾的魂还是个身负功德的大善人，若是耽搁了时辰，影响了人家投胎，便是我的过错了。”
“行了，这不还有本老爷的嘛。”
隔壁城池的城隍爷屈指之间，盖着官印的折页便燃起香火，在缭绕香烟中消失不见。
不知何处传来的香火之气，让荼白戒备留神，这座荒废的城隍庙连香炉都没有，跟别说有人供香了。
他旋身擡头，望着凭空出现的密折。
折页缓缓打开，上面泛着金光的字迹一览无余，荼白面色一喜，“来，来了！”
“借、借道而来。”
此间城隍之职空置，又正值青天白日，鬼差不便炎阳下行走，只能借道隔壁城池的城隍庙。
且传信的正是隔壁城池的城隍爷，上面还有一方显赫大印，绝对错不了。
苍玉上前辨认过后，也郑重的点了点头。
两人看向漂浮在空中的祈老魂魄，苍玉道：“老、老人家、该上、路了。”
祈老魂魄点了点头，不舍的回头望向神像旁通道，随后便被苍玉和荼白联手送入折页，折页重新缓缓合上，消失在两人面前。
下一瞬，祈沉香便小跑回来，晒得小脸通红，怀中抱着香烛纸钱等物，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
“祈小庙祝，让路哦。”
朱砂人未到声先到，从正殿后门大步进来，肩上扛着一口棺材，轻轻松松入殿来，将棺材平放在地。
激起满地扬尘。
荼白/苍玉：“……”
终是荼白上前道：“怎、怎么、你一个？”
朱砂擡手将棺盖取下，转身放到一旁，“不然呢，这满城百姓都念着万应娘娘，跑了三家棺材铺，听说咱们是给祈老送葬，各个都不卖。”
“还是寻到了犄角旮旯的平安凶肆，这才买到了棺材纸钱，可因着铺子生意不景气，只有一个瘦瘦弱弱的掌柜的，我只能自己把棺材扛回来啊。”
朱砂说完，擡眼环视周围，不见祈老魂魄时，求证的目光看向荼白。
荼白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走、走了。”
朱砂本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带走祈沉香，她面上带了一抹释然道：“走了也好。”
“祈小庙祝，”她看向小少年，脆声安排道：“给爷爷换寿衣，换好之后再叫我。”
说完，便给荼白使了个眼色，荼白点着头留下帮忙。
至于苍玉，则被朱砂带到城隍像前道谢，“苍玉，此番谢谢你，才能让祈老放心的离开。”
苍玉摇了摇头，却又抚琴发问。
朱砂先是一愣，而后喃喃道：“同门之间不必言谢，你说得对，那我改口替祈小庙祝谢谢你。”
苍玉这回点了点头。
——
炎阳燥风，香烟缭绕。
万应庙外的茶摊生意极好，颊有烫疤的老板娘坦荡待客，甚至还请了个说书人。
“大家伙必然也知道了，万应娘娘庙有多灵验，瞧瞧这车如流水的阵仗，就知道人人求见娘娘，都是‘每事必咨而后行’，但你们可知道，最开始万应娘娘入城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医女。”
说书人一开口，就吸引了茶客们的注意。
就连故意做出乔装，一个是卖花女，一个是讨水喝乞丐的乌檀和君珩也不例外。
两人目光从未相汇，只是一个捏着花篮，一个捧着破烂的陶碗，只抽空用耳朵留意着茶摊内。
说书人悠悠然道：“很多年前，有个叫万柳城的地方，一夜之间，四方城门紧闭，满城活人做鬼，那叫一个‘惨’呐！”
茶客们应景的惊呼起来。
“在那之前，万柳城还是很热闹的，许多人去那儿做生意，可在那一夜过后，没留在城中的人庆幸活命时，也带了一种心疾怪病，甚至还会传染开来。”
“咱们祈夜城也糟了难，人心惶惶的时候，满城百姓跪在后土祠……对，就是万应娘娘庙之前的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
“百姓们在后土祠外长跪不起，恳求后t土娘娘显灵救命，可是无论多少人捂着心口昏倒，后土神像始终没有动静。”
“百姓们纷纷绝望的时候，是带着面纱的万应娘娘入了城，娘娘说她生来貌丑，怕吓到旁人，但又略通医术，不忍见百姓受苦遭难，特来送药解灾。”
三言两语，前者冷漠无情和后者慈悲济世，两相对比就跃然眼前。
引得一众女茶客们齐声附和，“这神既受了香火，自然得庇护信徒，否则再怎么金身贵气，还不如一个能治病救命的人呢。”
“说的是啊。”
“……”
一阵一阵的讨论声过后，细眼厚唇的女说书人满意挑眉道：“当时的百姓和大家伙想得一样，于是自病愈之后，便想着为万应娘娘建庙。”
“可祈夜城最好的风水之地，就在大家伙眼前这块儿，反正后土神像不灵验，百姓们就下了决定，推倒后土祠，新建万应庙。”
“而自打万应庙建成，咱们祈夜城是越发热闹，简直堪比当年的万柳城，四面八方的信徒皆来此进香，可见万应娘娘才是咱们该信奉的真神呢。”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里，乌檀的指骨发出脆响。
这些忘恩负义的百姓，若非当年天裂之时，后土以身献祭，相助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又岂会有如今的经年太平！
后土为何不灵验，因为她所受的香火，并未达到能重新聚灵的地步，可当年的祈夜城百姓，仅仅一次苦求不应，便决绝推倒后土祠，改建万应庙。
何其凉薄，何其荒唐！
乌檀捏着花枝，恨不得彻底捏碎成泥，然后甩出寒魄鞭，直直闯入万应庙，将里头砸得稀巴烂的好。
但她还得忍，没有彻底调查清楚前，她还不能妄动。
——大师兄说的在理，既然万应娘娘行事诡谲，奉丑贬美，奉女贬男，说不得就是什么妖鬼作祟扰乱民生，他们只有多多了解内情，才能一窥究竟。
此时的茶摊内，众位相貌各异的女客们，也各自说着来意。
“我想要个儿子，可偏偏三胎都是女儿，听闻万应娘娘无所不应，便倾尽家财来进香，只盼着娘娘显灵，能遂了我愿。”
“我是为夫君来求官，此番夫君考取功名，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于是特来跪拜万应娘娘。”
“我是为婆婆来求的，婆婆如今卧病在床，若是娘娘能显灵，让婆婆多活几年，那便再好不过！”
“……”
君珩越听越心惊，眉头也微微蹙起。
而客栈里前来送菜的小厮，则正眉飞色舞道：“罗刹姑娘，您若当了神侍，往后可就是娘娘之下第一人，到时候那些求神的信徒，各个都得先过了您的眼。”
“万应娘娘无所不能，万般所求皆能灵应。”
“消灾赐福，延年增寿，赦罪解厄，劝善积德，功名利禄，婚丧嫁娶，生儿育女，除灾辟邪……”
阿妖屈指轻叩桌面，打断了小厮的话，“我要用膳了。”
“哎呦，您看我这嘴，愣是个没把门的，罗刹姑娘好生用膳，小的就守在外面，有事您吩咐。”
小厮临走前，不忘反手将房门带上。
阿妖背对着房门落座，面上尽是怀疑——百神百职，就拿四时之神来说，木神句芒司春，火神祝融司夏，金神蓐收司秋，水深玄冥司冬。
四神职责明确，不能随意相混，否则四时颠倒，人间苦不堪言。
可听完小厮所说，这位万应娘娘还真是神如其名，万般要求皆灵应啊。
阿妖捏着筷子，还是有些想不通，“这功能是不是太齐全了？”
如果有这么一个集大成者的神仙，那还要三界诸神做什么，不如早点裁员都下岗投胎去，留一个万应娘娘顶天立地得了。
阿妖放下筷子，伸手握着茶杯喝水，“既然这么神秘，这个神侍之职，我还真要去争一争，也好看看万应娘娘的真面目！”
不为别的，就为后土不值。
她先前还在君珩梦魇里，拿以身祭石的后土神举例，如今看着过河拆桥的祈夜城众，也越发觉得‘神仙不值得’。
凡人觉得不礼神，神不灵，可又痛恨礼了神，神不应。
阿妖面前闪回八方楼主为他看过的后土之事，忍不住感慨道：“做神仙有什么好，还不如做个潇洒的妖。”
斜阳将落时，九爻众人回了客栈。
在小厮紧赶慢赶上前，郑重其事的叮嘱众人，“你们既然是沾了罗刹姑娘的光住下，就一定要做个安分守己的邻居，可千万别不知好歹，影响了罗刹姑娘的心情……”
还在走廊上的九爻众人：“……”
在屋中来回踱步的阿妖：“……”
阿妖擡手轻拍额头，这个小厮真是喇叭成精，嘴皮子能说十个时辰不见累的，放在客栈做个小厮实在是屈才，这样的人才就该去西天取经！
君珩面不改色的移步，却是站到了阿妖房门外，“罗姑娘，我们今日去了万应庙，本想瞻仰万应娘娘的绝代风姿，只是香火太过鼎盛，我们无缘入庙。”
小厮听到这话，得意洋洋的撇嘴。
“不过我们听说了一件事，两日之后，城主之母过寿，百姓们正想向城主请愿，能将万应娘娘写入《祀典》，成为地方祠祀，自此依时祭祀，代代相传。”
“想来，若是罗刹姑娘能先一步办到此事，必能在神侍之争中，拔得头筹。”
君珩温声说完，这才转身回了隔壁屋子。
留下一脸急不可耐的小厮，巴巴望着阿妖房门：那男人说得不错啊，若万应娘娘能增入祀典，便是得了官方认可，摆明了是件泼天功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