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2)
第六十二章
“霍香正气大腹苏,甘术陈苓术朴俱。夏曲白芷加姜枣,感伤岚瘴并能驱。”
赶在太阳落山前,今日被秦游特地找理由打发的四小只顺利返回。
一听到这熟悉的汤头歌,燕芸就将锅盖掀开,将铁釜中熬煮的栗米粥盛出,端出灶房的时候顺带吩咐正在院中劈柴的秦游干活:“把火熄了,封灶。”
“好嘞,这就来。”秦游愉快应声,从柴火堆里挑了一根还算顺手的柴火就进了灶房。
甭管年纪多大,男人总是逃不脱烧火和挥舞直木棍这两大爱好。可惜芸娘一直嫌弃他控制火候的技术太烂,过于费柴薪,也就只有封灶的时候能过把烧火的瘾。
对此秦游只能用封灶好歹是门技术活安慰自己。
所留缝隙大小,柴薪多少都会影响到最终效果。目下可没有打火机,一个搞不好把家中灶台的火种给弄灭了,就得穿过大半个里去别人家中借。
可惜啊,这年头还没土豆红薯,不然就可以在放在灶膛里慢慢煨熟,他都不敢想象这会有多好吃。
嗯,秋分之后天气就要一天天转凉,是时候去山上对松鼠的树洞进行一下无公害处理了。
而且家中那时应该已经在准备建房,这些东西用来招待工人是再好不过的。
秦游一边盘算着,一边熟练地完成了一切,又舀了一瓢水把手洗净。
然后走出灶房浓浓的栗米香气就充盈了鼻腔,差点把他香得栽一跟头。
这是今年新收栗米熬出来的粥,唯有最贴近土地的农人才有机会品尝。
在这一点上,是真真正正的皇帝老子不及吾。
趁着燕芸摆碗筷的功夫,秦游将浮在栗米粥表层那一层厚厚的米油盛出,以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摆在了燕芸的位置上。
燕芸看到了他的动作,腮帮子鼓起又陷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不懂什么叫气血不足,形神羸弱,但她愿意接受这份偏爱。
曹服的声音越发近了,所背的内容也变成了:“此为藿香正气散,解表化湿,理气和中。
“大腹皮、白芷、藿香、桔梗、紫苏、茯苓、半夏曲、白术、陈皮、厚朴,厚朴……”
这是秦游前阵子卖得最好的暑热丸,说白了就是前世防暑神药藿香正气散的药丸版本。
因为效果极佳,如今被传得言之凿凿救下了少说两条性命,曹服便把对应药方给要了过去,每日背诵,琢磨如何根据不同症状,对药材分量进行损益。
不过小丫头现今明显是忘词背卡壳了。
“甘草。”没等秦游这个好老师兼好兄长出声提醒,一个沉稳浑厚的男声就适时响起进行提醒。
而且不仅止于提醒。
“大兄说过,甘草为众药之王,可解百药之毒。如果少了一味药记不起来,那十有八九便是甘草。”
秦游不由啧了一声,对着已经分好碗筷,坐到他身边的燕芸说道:“有时候真分不清我是在教阿恒还是在教阿服。”
寄予厚望,着重培养的徒弟居然犯灯下黑的毛病,被一个旁听生给指出来了。
燕芸听出了他话中的小小不平衡,小声笑着回应道:“恐怕阿恒只记了这三五个方剂,故意等着点阿服呢。”
燕芸这个推测倒是很符合冯恒的性格。
秦游旋即疑惑道:“芸娘你说阿恒这小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一边背着方子时刻准备挑阿服错处,一边说阿服独自在乡间行医不安全,须由他们几个轮流护持着才能外出。”
明明前段时间还一副相对无言,谁先开口谁是狗的架势。结果变声期一结束,整日里就逮着阿服涮。
难道大汉朝的青春期小孩思想这么复杂的吗?完全猜不透啊。
结果秦游一扭头,就看到了芸娘几乎要凝成无奈目光。就这还是看在了夫妻情分上,不然秦游毫不怀疑这目光能换成看傻子。
“不是,我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好像也没说错什么啊,阿恒这个请求他可是允许了的。
秦游的目光过于清澈愚蠢,以至于燕芸都不好再说什么,低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事,良人你不明白就算了,有我盯着呢。”
秦游自打穿越过来,还没被人智商关怀过呢,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购置的新锅就到了。
是冯旗在说弟弟:“阿恒,你和阿服把门给堵着了。赶紧让开,我和阿虎好把这铁釜给擡进去。”
很快一口直径约四十厘米,在这个时代堪称巨大的四耳铁釜就这么出现在了秦游眼前。
可以说如果没有搭上许富的面子,铁匠是绝不会答应打造这么一口铁釜的。
目前的铁釜形式皆是窄口深腹圆底,更形似于秦游前世那些制造电饭煲厂家不遗余力宣传的球釜失真版。
至于秦游最中意、最熟悉的阔口铁锅形制,更接近于部队使用的行军釜。
秦游无意惹麻烦,燕芸目前也不想接受这种改变,所以这口铁釜便仅是而今家用铁釜的放大版。
不得不说许富的面子还是很好使的,这口铁釜虽然没有精美繁复的花纹,但只看高贲和冯旗两个大小伙子屏气咬牙擡着的模样,就知道分量轻不到哪去。
作为一个资深海鲜市场用户,秦游深知好看那是自己个欣赏,转卖时只看实用性的道理。
眼下的铁器和金器一般无二,重就是好。
因为早就说好了的,二人齐心协力将这口十分压手的铁釜给放到了灶房的角落中。
“都坐吧,吃饭。”随着燕芸一声令下,四个都比她高的少年才按年龄大小依次落座执著。
秦家饭桌上没有不能讲话的规矩,所以高贲方一落座就说道:“兄长,缘何定了这么大一个釜?今日我与阿旗去县市中取釜时,都被人围住观瞧了。”
而今汉律虽不似秦律,要求男子成年后分家单过,但时人还是多遵循这个风俗,父子、兄弟共居者凤毛麟角。
一户之内,多不过五七人。如此能做出十余人饭食的铁釜受到关注也是情理之中。
秦游还没说话,冯恒就接过了解释的重任:“咱们几人现下都随大兄姐姐同餐。过阵子还要新起屋舍,前来帮佣的必不在少数。
“而且大兄声望日隆,不知将来慕名而投着几许,总归是有备无患。”
高贲本意是想炫耀一下自己被那些没见过大场面的县人们惊讶目光包围的满足感,得了冯恒正经八百的回应反而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自小在社交场中厮混,略打了个哈哈就把事情给揭过去,转而问道:“兄长前些时日不是问我要家中精于田垦的大奴么?今日我去县中拜见了阿父,说是人已寻好,只等秋收完毕就将他派过来。
“不过兄长你寻这个做什么?现今满县之内谁不知道堆肥法是您发明的,田垦一事上谁还能比得过您啊。”
霎时间,五双眼一齐望向了他,显然都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秦游姿态从容地咽下口中的热粥,环视一圈,抛出了问题:“汝等认为如何能使粮食增产?”
在饭桌上提问考教,已经是秦家的惯例了。也是冯旗冯恒两兄弟明明近在咫尺还在秦家吃饭的根本原因。
冯况曾经向老父抱怨过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如今倒像是给秦游养的,结果冯太公将两兄弟招到跟前详细询问一番后,立刻派人给秦家送了足量的钱粮,完全无视了冯况的抱怨。
恰好咽下口中粥的曹服抢先答道:“肥!”
这是东乡今年有目共睹的事实,听说近来外乡也得了消息,正在四处寻亲朋故旧过去帮忙指点堆肥池。
一时间本就很俏的粪尿更紧俏了,不少家长甚至敦促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在外头野,想撒尿了也得憋到自家的堆肥池里再撒。
东乡的道路更好像是在一夜间就变得极为干净,仿佛根本没有牛马在上面经过。
冯恒看了一眼得到大兄表扬,满脸喜意的曹服,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旋即说道:“水。大兄今年捐钱凿井,就是为了防旱。”
秦游点头:“很好,还有吗?”
高贲是个不肯落人后,眼见已经被两个人超过去了,眼珠一转大声答道:“还有力,精于农事和不精于农事的人,种出来的庄稼就是两样。”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兄长要他寻善于田垦的大奴了。
“不错,不过我更偏向于叫作管,精于农事之人,更善于管理田亩。”
高贲才不在意是被叫作管还是力呢,他的答案得到了认同,没有变成最后一个就好。
秦游的目光落到了冯旗身上,这是个敦厚有兄长之风的。知道高贲性燥争强,所以哪怕心中早有了答案,也不会在高贲之前说出来。
果然,秦游的目光刚接触到他,冯旗答案就蹦了出来:“应当还有种与器。”
随着他年岁渐大,冯家内部其实有许多事情已经开始转交到他手中。
只看阿父每年都不厌其烦地交代种子与农具的使用,就知道这两项极为重要。他还记得少时家中为了求得更为耐寒的粮种,阿父特地驱车数百里去到南郑,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一户有些交情的人家中换来。
“肥、水、管、种、器,这就是五样了,还有没有?”
话音方落,就觉得衣角被扯动了一下。
扭头,迎上了燕芸跃跃欲试的目光。
她还不习惯在这种场合发言,但农事她的确是诸人中最擅长的。
在秦游鼓励的目光下,她迟疑着说道:“还有土。”
怕众人不理解,又补充道:“上田与下田,生田与熟田所获粮食皆有不同。”
今年家中就因为耕种的是生田,多下了许多粪肥,才勉强达到了和旁人熟田差不多的产量。
秦游的手在桌下,悄悄点了点燕芸湿润的手心作为赞同。
他又等了片刻,确定抓耳挠腮的四小只再也没法给出新观点后,用手指在案几上轻敲两下,让所有人都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我再补充两点,第一是密。你们有没有发现,种栗与种麦的粮株间距不同?
“在不挤占生长空间,肥料水分充足的情况下,密植是能够得到更多粮食的。
第二是保,你们都知道,就算不知道,我这几个月让你们一起跟着下地干活也该知道了。
“庄稼和人一样,也会生病。违农时,欠水热会导致生病,有田鼠蝗虫会减产,所以咱们要尽可能的避免庄稼生病,减少虫害鼠患。
“只我一人,是做不了那么多的,因此才想着多寻些有经验的老农群策群力。”
秦游指出的这八点,其实就是将他前世的农业八字增产要诀做了点小改动,这是一个键盘政_治学家的基本素养。
但在农业还处于探索期的大汉,无异于照亮暗夜的火炬。
高贲此时再不说什么家中大奴无用的话了,而是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回到县中,把那大奴寻来,好生钻研如何增产。
他在东乡这些日子,乡人只要听说他是兄长的弟弟,就会拿出最好的东西和最热情的态度招待他。
这种对待于他而言说好也不好。被人尊崇很好,但这份尊崇全然来自他人,自己没能在其中帮上什么忙就很不好了。
冯家兄弟两个好歹还担过通识课的教习,正经教了不少字与圣贤之言。
如果这回能帮上忙,他面对尊崇也会更有底气些。
冯旗却是联想到大兄开办通识课前对他们兄弟说的话,想得更为深远些,望向上首的秦游道:“大兄尝言,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便由如此而生么?”
不等秦游回答,冯恒便根据哥哥的话引申出了更多的意思:果如大兄所言,世间万物,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想民众乐学,还是得先填饱肚子啊。
半饱也成。如果纯饿着那就会只剩血斗抢食了。
今岁丰收,如果再开通识课,想来愿意参与的人会更多。
他如今已经尝到了当通识课教习的甜头。不止是有姐姐给烙好吃的饼,还有与本乡诸多轻侠结下半师之谊。现在他与哥哥无论护着曹服走到本乡哪个里,都有熟人。
这对他与哥哥来说,将来无论是居家养望,还是出仕,都有极大好处。
折服强侠,有教无类可是花钱都难买的好名声。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兄长嫌麻烦今冬不办通识课,他也要说服阿父与大父出米粮办一个。
重点就放在获得丰收的本亭人身上好了,五日一次,应该能行。
冯恒的确聪明,他又与秦游想到一处了。
就是在具体方向上有一些小偏差。
秦游点了因插不上话,正在猛猛干饭曹服的将。
“阿服,若房舍能赶在冬日前完工,那就由你来做通识课的教习。”
“啊?”曹服万万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自己的事,震惊之下嘴角都挂上菜叶子了。
秦游看得好笑,也任自己笑出声:“没错,就是你。”
高贲早想着捞个教习位置了,他虽经学诗文不如冯家这兄弟两,但同样的,兵法韬略,行军布阵同样是他们拍马难及的。
他也可以教啊。
他想不通怎么这件事就落到曹服头上去了。
以他的脾性和与秦游的交情,自然是想不通就问。
秦游也显然是想了很久才决定拿出这个方案的,理由一如既往的充足。
“阿虎,我曾对你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吧?”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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