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远山月(2/2)
这次回燕北依旧是分了两路,他领着一小部分人换了道走,为什么还会被刺客追上来,而且还偏偏这么巧合。
一定有人通风报信,而且这人地位不低。
正想着事情,手臂突然贴上一片温软,男人侧头一瞥,小哭包坐在了他跟前,小小的缩成一团,仰着头看他。
看得人没来由心软。
也是,突然吃这些苦头,哪个贵女受得了。
“怕黑?还是怕冷?”陈玄嗣问。
玉明立刻摇了摇头。
“那怎么?就想哭了?非要在我这儿哭一场?”陈玄嗣睨着她,话音戏谑。
玉明被他说得涨红了脸,又羞耻,又觉得委屈。
她又不是无缘无故,随时随地都在哭,是真的难过了,才会哭啊。
玉明吸了吸鼻子,垂下了头,盯着脚尖,声音很小:“我,我就是想待在这里,不可以吗?”
陈玄嗣盯着她,忽然慢慢地笑了。
“我从前养过一只貍奴。”
玉明睁大了眼,被这话吸引住了,他也会养猫吗?有点想象不来。
陈玄嗣语气嫌弃:“也不算养吧,就给它喂两块肉,它自己就巴巴地跟过来了。整天黏在我脚边,叫着要吃的,撵都撵不走,养久了,觉得养着这么个小东西,感觉也不错。”
玉明憋了一股气,听着他好像对养的这只猫也没有那么喜欢。
“不过后来。”陈玄嗣话音一转,“它被人下了药,发了狂抓伤了个妃嫔,那个妃子就请求皇帝处死它。”
玉明心瞬间悬了起来:“所以,那只猫被处死了吗?”
可是,明明不是那只猫的错,该是给那猫下药的人的错。
“没有,皇帝没应允,后来那妃子惹怒皇帝失宠了。”
听到这话,玉明松了一口气,看来结局还是好的,猫还活着。
“后来某一天,那猫贪玩跑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陈玄嗣擡眼,对上玉明变得紧张的神情,他慢慢地继续讲述,“我在御花园里发现了它的尸体,它被毒死了。”
猫死了?玉明心口好难受。
“杀猫的人也太坏了。”
她脱口而出,很难过很不解,“为什么杀无辜的猫?”
陈玄嗣笑了笑,语气轻飘飘:“没过多久,井里就打捞起了一具尸体,是那个失宠的妃子,也是中毒死的。”
都,都死了?
对上他轻笑的眼神,玉明忽然都反应过来,后脊一阵发凉。
猫是被失宠的妃子毒死的。
而失宠的妃子是被他杀的。
“故事讲完了。”
陈玄嗣握住她的后脑,让她擡起头,他神色难得认真,“蔺玉明,我是想告诉你,别乱跑,哪天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就死了。”
“到时候你有冤都无处伸,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好的话就替你报仇;不好的话,我就大开杀戒,随便杀人。”
陈玄嗣盯着她的眼,“听见了没有?”
玉明被吓到了,心底阵阵发寒,回望着他的目光,颤抖又迟疑地点点头。
陈玄嗣抓着她的头,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把人拉着靠在了怀里,拿过氅衣盖在她身上。
“不想在床上睡,那就在我跟前睡吧。”
玉明忙爬起来,刚想说什么,就被陈玄嗣打断。
“让你休息是为了养精蓄锐,你今天晚上不睡,明天还走得动吗?”
想了一下,玉明终于决定睡觉了,她不可以成为他的累赘。
火炉很温暖,身旁的人也很暖和,莫名安心的气息和氛围,玉明眼皮渐渐撑不住了,彻底沉沉地睡了过去。
男人看着逐渐倒在他身上的小人,侧着头忽地笑了声,戳了下这张软嫩的脸蛋,没瞧见任何反应。
“蠢东西。”
这么守着夜,也不觉得长夜漫长。
三更时分,陈玄嗣半阖着眼,忽然睁开了,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玉明被拍醒了,陈玄嗣没说话,只把她带到了角落,让她躲在木柜后面,玉明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袖口,她也不敢说话,只拿眼睛望着他。
陈玄嗣摸摸她的脸,罕见地语气柔和,低声问:“很害怕?”
玉明沉默地咬着唇,仰起小脸望着他,他要一个人去对付黑衣人吗?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用怕。”陈玄嗣顿了顿,“我待会儿会把他们都引出去,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或者当夷来救你。”
玉明眼睛有点酸,没敢让眼泪掉下来,她抿着唇,重重地点头。
柴门咣当一声被踢开,三四个黑衣人破门而入,玉明背靠着木柜,紧紧地抱住双腿,头埋在膝盖间。
听着厮打声逐渐远去,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沾湿了衣襟,玉明不敢哭出声,忍着双肩不住颤抖。
擦了擦眼泪,玉明站起了身,一步步往门边走,轻轻将门拉开了个缝隙,黑暗中其实看不大清,可人影很多,至少有十几个。
偶尔闪过的火光,映着纷飞的大雪,玉明看见了雪地洇开了团团血花。
玄黑的衣袍在大雪中翻飞,一颗又一颗人头滚落下来,他一个人缠斗着三四个黑衣人,一剑挡住前面刺来的剑锋,翻身一脚踢开侧面袭来的黑衣人,四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向他逼去。
身后一剑又从脖颈刺来,陈玄嗣抵挡着四个人,已经再腾不出身,只能侧身向左一偏。
剑穿过肩膀不会死人,只要趁此机会逼退其中一个,他就可以腾开手,一剑解决身后的人。
剑锋几乎刺到他右肩的瞬间,一道火把狠狠砸到了黑衣人执剑的手臂,陈玄嗣没想到,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道小小的身影拿着火把,挡在了陈玄嗣的身后,双手还颤抖着。
黑衣人明显被激怒,一剑向玉明的脖颈刺来。
陈玄嗣余光瞥见:“蔺玉明——”
带着寒气的利刃直奔玉明颈前而来,有种逼近死亡的恐惧感。
可玉明知道,如果自己让开,他一定也会受伤,说不定会死。
手里紧紧攥着火把,玉明挡在他身后,明明知道自己该躲开,但浑身都再挪动不了一步,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此刻什么都不剩了,只有一句话。
玉明觉得,他不可以死。
陈玄嗣一脚踢开眼前的两个黑衣人,反手打落刺向她脖颈的剑,一剑斩下黑衣人的头颅,鲜血喷洒在雪里。
白皑皑的雪地里,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尸体,鲜血混着利刃交错。
陈玄嗣将人一把扯进了怀里,胸腔里剧烈跳动,全是后怕。
“不要命了?”
玉明手里火把落了地,眼泪后知后觉地落下来。
陈玄嗣松开她,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有看到任何的伤口,这才俯下了身体,平视着她。
“不是让你躲在里面吗?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要……”
不顾一切地救他。
玉明回望着他,她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就下意识那么做了。
玉明回答不上来。
“虽然你人挺坏的。”她垂下了头,嗓子还有点哑,“可是,罪不至死。”
陈玄嗣摸她的脸,望进她雾蒙蒙的双眼,她身体还在颤抖着。
就是这样一副小小的身体,这么脆弱又柔软,却牢牢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挡下了锋利的刀剑。
陈玄嗣擡起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过眼前这张白皙柔嫩的脸颊,心底升起一种难言的颤动。
“蔺玉明……”
陈玄嗣叫她的名字。
玉明仰着头看他,脸上还挂着泪。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见底,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陈玄嗣忍不住低头的瞬间,山林里传来一声响动,他停下动作看过去。
“谁?”
闻谨行和当夷钻了出来,瞧着这一幕,面色都有点尴尬。
黑压压的兵士还在山林里。
陈玄嗣松开了人,瞥了他们一眼,早不来晚不来,刺客都解决了才来。
没法再继续下去了,陈玄嗣拿氅衣把她整个裹住,连头都不露出来,揽着人往山下走。
此后,车马一路平安回到了燕北。
陈玄嗣没有反悔之前的承诺。
玉明身边不再有人时刻看守,她也搬回了清风院。
琉璃已经拿到了亲戚寄回来的,徽州一间小院的地契,同那份路引一起,都放在了一张信封里。
玉明坐在床榻上,拿着这张沉甸甸的信封,今天午后陈玄嗣就会出门,他说会在三天后回来,闻谨行跟着去了。
元回现在在管别的事宜,经常不在府邸,只有当夷在府中。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三天时间足以逃出他的掌控范围,只要离开燕北,他就再找不到她了。
玉明低头望着,心口莫名地酸胀,难受得有点疼。
琉璃和彩云早知道了玉明的计划,望着这一幕,安静地没说话。
玉明清楚地知道,他看似是放了她一部分自由。
可实际上,她还是掌中的小雀,只是不再整日关在笼子,而是在她表现好的情况下,散养在院子里而已。
给她吃,给她穿。
他是个合格的主人。
但她还是任由,他抛弃的宠物。
她其实没有一点选择的权力,只能被动地等着主人的宠爱或是厌弃。
玉明深深呼吸一次,她想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她想可以自由的生活。
门外传来侍女的请安声,“拜见燕王殿下。”
玉明忙把信封放在软枕
隔扇门打开,陈玄嗣走了进来,玉明忙起身迎过去,踮起脚尖,帮他解下氅衣搭在屏风上。
男人在桌案旁坐了下来,玉明倒下一盏茶水,摸着杯壁温度正好,才递了过去。
她实在做得很尽心,陈玄嗣不禁挑了挑眉,擡手捏她的脸:“这么乖?”
玉明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陈玄嗣低头饮了口茶,没有擡头,只慢慢地道:“过几日我便有空了,你也在府里待得倦了罢,带你出去玩一玩。”
玉明心中有点隐隐不安,她擡起头看他,而后缓缓地点点头。
陈玄嗣站起了身,像是来这里只为了喝她一盏茶,走之前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她,摸了摸她的脸。
“乖乖等我回来,能做到吗?”
玉明安静地呼吸,迎着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点点头。
她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可是他好像没有发火,那应当是没有发现什么吧。
玉明压下心中的不安。
陈玄嗣的车马一从府上离开,玉明就和彩云琉璃开始收拾行装。
她们要打扮成婢女,趁着采买的时间,离开府邸,逃出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