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远山月(1/2)
第46章远山月
燕王启程回封地的那日,嘉柔亲自来送行,同玉明拥抱着道了别。
寒风烈烈,雪花片片大如席,嘉柔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车马渐渐远去。
张文良站在嘉柔身后,从侍从手里接过氅衣披在她肩上:“这里风大,殿下多注意身体。”
“假仁假义。”嘉柔声音很冷。
张文良没有丝毫脾气地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凑近她的耳畔。
这样亲密的距离,嘉柔不喜跟他这样亲近,正要挣脱,却听见耳旁淡淡的一句话,她顿时浑身一僵。
“殿下给燕王妃,送了什么东西?”
他一定知道了,她给玉明送去了逃跑最需要的路引,嘉柔猛地用力挣开他的手,回头怒视着他。
“你又要做什么?告诉陈玄嗣吗?玉明已经很苦了,你还要从中作梗?你这个人有点同理心吗?”
看着嘉柔愤怒的神色,张文良目光沉了下来:“难道殿下心中,微臣就是这样的小人?”
嘉柔冷笑了声,别过头没说话,可意味已经很明显。
张文良一把掐住她的脸,让她转过头来对着自己:“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陈玄嗣,可是嘉柔——”
他盯着她,慢慢地笑了。
“你当真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还是觉得燕王妃真的手段通天,能在燕王眼皮子底下逃跑?你这不是在帮她,你是彻底害惨了她。”
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目光,嘉柔忽然阵阵发冷,她声音颤抖。
“燕王已经发现了?”
张文良含笑不语。
嘉柔忽然很绝望,如果玉明费尽全身的力气,准备了这回的逃跑,却又这样被轻易地抓了回去,她不敢想象玉明该有多么痛苦和难过。
“你为她担心什么?燕王妃比你想象得恐怕要坚韧很多。”张文良将手炉放到她的怀里,揽住她的肩。
嘉柔完全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侧头望着他,张文良笑了笑,“陈玄嗣这个人喜欢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只要他想要的,费尽心机也要得到手。
“可他不知道,感情和任何东西都不同,越是想握紧,便越握不紧。尤其是燕王妃这样看似柔软,实则坚韧的人,他现在这些手段,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但陈玄嗣这种人越是得不到,越是要强求,哪怕是死,他都不会放手。”
仅仅是听着,嘉柔已经要窒息了。
“他会付出代价的,终有一天,他会彻底失去玉明的。”
嘉柔斩钉截铁。
“是。”张文良笑着,掸去她肩上的落雪,“像这样曾经得到过的,极其美好的事物,却又因为他的自我强势而永远失去,怎么也再得不到,这会把他逼疯,你信不信?”
“你很懂?”
嘉柔望着他,忽地冷笑一声,拨开他的手,“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到这滋味。”
话音一落,嘉柔头也不回地走了,张文良留在原地,脸色阴沉了下来。
回燕北的路上,途径安山的梅花都盛开了,大雪封了路,一行车马于驿站暂时歇脚,待路通了后再启程。
玉明向来畏寒,每于冬日都只窝在有地龙的屋子里,很少出门。
见她整日都在驿站里待着,陈玄嗣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人裹上件大氅,携着人出了驿站。
玉明尚在屋里打着盹儿,突然又站在了这冷风里,吹得清醒了。陈玄嗣牵着缰绳过来,把人一揽直接抱上了马背,他也翻身上来。
她被抱在马背上,蹙了蹙眉头,侧过头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瞧她皱眉,陈玄嗣就知道,她定然是不愿意的。
整天这不愿意,那不愿意,反正他提的事情,她就不愿意。
“整日待着不难受?平日里瞧着你挺爱游山玩水,天天想着出去,现在又不想了?”陈玄嗣捏她的脸。
玉明不想同他辩驳这些道理。
这是冬日,太冷了。
而且,她不想同他出去。
他脾气好坏,说话好难听,同他出去,定然是玩不开心的。
知道自己反对没有用,玉明索性也不说拒绝的话了,只是点点头。
瞧着她一副恹恹的样子,陈玄嗣火气就上来了,把兜帽往她头上一盖。
“不知道你天天画什么图,挑灯夜战的,钱没赚多少,命先作没了。”
玉明无缘无故,又被他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心里不大高兴:“我没有天天画图,我也很在乎自己的命。”
“在乎命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陈玄嗣一手挽着缰绳,又摸了把怀里的小人,这根本瘦得没二两肉,“多吃点膳食。”
“我已经吃得很多了。”玉明极小声地辩驳,“再多的吃不下了。”
“那怎么不长肉?”陈玄嗣挑眉,拨弄她的脸蛋。
他又在问这些无理的问题了,玉明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反正饭天天是有吃的,她又没有故意绝食。
玉明不想说话了,扭过头看风景,渐渐地被吸引住了,重重叠叠的雪山绵延起伏,大片大片的梅林错落有致。
没听见怀里人再说话,陈玄嗣拨开兜帽低头瞧了一眼,小人被冷得瑟缩了下,脖子也往里缩了缩。
像个鹌鹑一样。
陈玄嗣好笑地揉她的脸,擡头望着前面,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喜欢看风景?”
玉明点点头:“喜欢。”
烦闷的心情,会被风景治愈,被叫出来的憋闷也散了。
冷风吹在脸上,玉明缩在大氅里,裹得严严实实,倦得又睡着了。
陈玄嗣觉着怀里人好久没动静,低头一看才知道,这是睡得正香。
他正想说什么,望见周围重重的树影,神色忽然冷下来。
玉明正在睡梦中,被颠簸醒了,耳边是刀剑碰撞之声,还有利刃插进血肉的声音,混着呼啸的风声。
隐隐的血腥味充满鼻腔,玉明睁开眼的瞬间,只看到了雪地里洇开的一团团血迹,还有错落的箭矢。
马匹突然放慢了速度,玉明刚想擡头,就被按了回去,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陈玄嗣抽剑回身,接连三个黑衣人被斩下马,血淋淋的头颅滚在地上,浸透进了雪里。
玉明见状睁大了眼,立刻缩在陈玄嗣怀里,不敢探出头了。
数名黑衣人紧跟在后面,远处的林子里窜出一道道冷箭。
闻谨行只带了少量的人马出来,如今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玄嗣带着个小拖油瓶,行动很不便,束手束脚,还总要担心怀里那个会不会伤到。
刚甩开黑衣人一小段,闻谨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同陈玄嗣换了氅衣和坐骑,领着人马去引开追兵。
陈玄嗣则带着人走另一条路。
本来可以走更崎岖的山道,绕着直接甩开追兵,可太危险了,还要应对冷箭和兵戈。
他一个人没有问题,但带着她走这条道,恐怕会让她受伤,陈玄嗣权衡之下只能走更平坦的一条。
这回的刺客身手都不低,而且人数众多,明显是下了狠功夫,非要趁此机会杀了他们不可。
陈玄嗣听着追兵的马蹄声,当即立断下了马。
他把玉明也抱了下来,一边揽着她一边往山林里走。
先前看见遍地的鲜血和利箭时,玉明心就悬了起来,她在此之前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玉明知道此时情境危急,她不敢出声,也不敢说话,怕打扰到他,只默默跟着他的脚步走。
快步走了一小段,陈玄嗣没听见身边小人吭一声,他停下脚步,玉明没刹住脚步,险些撞到他背上。
陈玄嗣回过头看她,小人站在雪地里,鼻子冻得很红,脸不知道蹭到了哪儿沾了抹黑,袖口被树杈挂破了,半双靴子都浸在雪里,不必想应当冰透了。
就这么跟着他走了一路,愣是没吭一声,没叫一声苦。
男人心有些化了,他摸摸她的脸,指腹微微用力,擦去她脸上沾的灰:“还走得动吗?”
玉明动了动裙子下,几乎冻僵了的双脚,望着他点点头:“能。”
她不能拖累他。
后面还有追兵。
陈玄嗣没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遇到陡峭的石头处,他先一步跨过去,而后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走过来。
玉明微愣一下,抿了抿唇,将手递给他,一个大跨步,跃了过去,落地时脚没站稳,被他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脚崴到了吗?”陈玄嗣松开她。
玉明觉得脚有点痛,可还能忍受,于是摇了摇头:“没事的,没有崴到,不用担心我,继续走吧。”
陈玄嗣盯着她半晌,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继续提步往前走:“要是撑不住了,就跟我说,不用逞强。”
玉明点点头。
而后提起裙摆,继续艰难地前行。
裙子浸透了雪水,湿重地沉在身上,脚也快冻得没知觉了,玉明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擡脚,落下。
陈玄嗣瞧出她走不动了,停下来带着她在大石头处歇一歇脚,休息一会儿后再上路,这么走走停停,终于看见了一座勉强可遮挡风雪的房屋。
玉明终于松了口气,满含希冀地望向他,满眼都写着,可以停下休息了?
男人瞧见她这可怜巴巴的神情,很想笑,本来打算接着走的,追兵还没有彻底甩开,怕是夜里还会搜寻上来。
可是现在,瞧她也是走不动了。
陈玄嗣揉了揉她的脸,冰得吓人,他先提步推门走进去,这是座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歪斜的桌案,墙上挂着弓,这里可能是猎户之前歇脚的地方。
他捡了角落里的柴火,拿出火折子生了火,屋子里才勉强暖和起来。
玉明坐在火炉旁,终于感受到了丝丝暖意,热腾腾的,她头发沾了雪,融化成水,湿哒哒地贴在脸侧,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安静地落下一片阴影。
她身影小小的,很单薄,静静地坐在那里,乖巧又可怜。
陈玄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她颤了下,但是没躲,只低着头,瞧着脸色总算比先前红润了些。
平日里看她很爱哭,怎么越到这种时候,反倒是不哭了。
午后那么危急的情况,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受了这么久的冻,也没哭一声,没诉一句苦。
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坚强很多。
“怕不怕?”陈玄嗣看她。
玉明仰头看着他,小声地问:“黑衣人他们,还会追上来吗?”
“不一定,很有可能。”陈玄嗣道。
“那,那我们怎么办?还要休息吗?还是不休息了,赶紧跑?”玉明好紧张。
“怕死?”陈玄嗣睨她。
玉明眼睛有点红:“……怕。”
怎么会这么倒霉,她都不想出门来着,被他拉出来,莫名其妙遇到了刺客,被迫躲到这深山老林里,现在还可能会死掉……
看见她是真难过了,陈玄嗣蓦地笑了声,一把把人揽在怀里,揉她的脑袋:“放心,死不了。”
“真的吗?”
玉明仰头看他,眼睛还是很红,她有点不太相信,这是不是在哄她的话。
他身手这么厉害,还被逼着躲到了这里,事情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了。
“闻谨行那里已经放了焰火传讯,当夷很快会带着大批人手赶过来,只要撑过今晚,就不会有事了。”
玉明听罢瞬间感觉有了盼头,但心又悬了起来:“那今晚会不会很危险?”
“会。”陈玄嗣扯她的脸,“所以今晚要守夜。”
“我,我守吗?”玉明被他扯得脸有点痛,仰起脸问他。
陈玄嗣嗤地笑了声:“你怎么守?等人拿着刀砍在你身上了,你就知道喊刺客来了,是吧。”
玉明闷着声不说话了。
他总是这样说话,好难听。
“行了,去睡吧。”陈玄嗣拍拍她的脑袋,向着角落里那张破旧的木床扬了扬下巴,“别睡太死了,叫都叫不醒。”
玉明刚站起了身,慢慢地往床边走,忽然又脚步停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坐在火炉旁,屈曲着左腿,右腿伸展出去,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跃在他深邃的侧脸,他拿着树枝拨弄了下,火焰瞬间明亮了起来,眸子里映着火光。
他今晚应该不会休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玉明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只要有他在这里,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困境。
陈玄嗣望着忽闪的火光,脸色沉了下来,事情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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