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欲燃(17)(1/2)
榴花欲燃(17)
三十年前,洛阳
初春时乍暖还寒,夜里居然下了一场小雪,薄雪伴着气势汹汹的寒风洋洋洒洒的落下,魏绛雪春衫还未着几日,今晨一起,云鬟便翻出了几件稍薄的冬装给她套上。
魏绛雪正垂眸摆弄手上的暖玉九连环,还差最后几步便能解开,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九连环上,没有注意云鬟在说些什么,只不时回应几声。
昨日永寿公主将九连环悄悄给她时,就半命令半撒娇着让她今日去敏行宫时就得解出来,魏绛雪有些哭笑不得,她猜永寿公主一定又同谁谁家女郎打赌了,否则不会如此强求她。
魏绛雪一向对永寿公主的要求无有不应,一是为祖父与父兄告诫,永寿公主是崔太妃独女,陛下的幼妹,很受宠爱,魏家得罪她不得。二则是公主性情率真,魏绛雪本就很喜欢和永寿公主相处。
等她解开最后一环,心中升起几分欣喜,侧首唤云鬟来看时,却发现身侧只剩下几个装衣物书册的大箱子,云鬟则在内室埋首翻找着什么。
“云鬟?”魏绛雪提高了声量。
“来啦!”云鬟闻声,高声应了一声,随即终于从箱子底下找到了自己想到的东西,便扬起脸朝魏绛雪走去。
昨日云鬟便收拾东西到半宿,魏绛雪好奇云鬟又在找什么,定睛看清云鬟手上的东西后,顿时失笑:“怎么连去岁的手炉也翻出来啦?”
云鬟只扬眉笑道:“宫中自然什么都有,永寿公主也不会亏待了小姐,不过这些用惯了的物什,奴婢还是替小姐带上吧。”
魏绛雪拗不过她,只能无奈一笑,看她仔细将手炉塞进装满了物件的箱子里。
正巧府中驾马的侍从在屋外回禀车架已经备好了,云鬟应了一声,到门外让他们进来擡箱子。几个穿短打的侍从便低着头鱼贯而入,将魏绛雪此行入宫陪永寿公主小住的行李擡出。
一行侍从中有个身量不高的半大少年,他专挑了个看起来稍小的箱子,却不知这箱子中装满了书册,重量并不轻,因此擡箱子时颇为吃力,额上汗珠密布,使足了力竟也擡不起,魏绛雪见了,便出声宽慰他:“别急,这箱子不轻,等人一起擡吧。”
没料到她一开口,反而令少年更加惶恐,身体僵了僵,像是受了惊一般,将箱子一角擡起的手一滑,箱子便轰然落地,将里头垒好的书册弄得散乱,还掉出来几册。
云鬟眼睛一瞪,她家小姐最宝贝这些书册了,当即训斥出声,少年顿时脸色煞白,双膝跪地叩拜,哀求宽恕。
这下云鬟倒不好说什么了,她见魏绛雪对她摇摇头,便皱着眉道:“行了行了,你快起来,以后别再笨手笨脚的。”
少年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作势又要擡箱子,闻声返回的侍从似乎是这少年的长辈,也朝魏绛雪连连告罪。
魏绛雪敛眸,不知想到了什么,握着九连环的手略微紧了紧,旋即轻声道:“无碍,你们擡吧。”
片刻后,箱子尽数被擡上停于侧门的车架,魏绛雪与云鬟一道上了车,车夫挥鞭轻喝一声,车架便朝禁宫方向驶去。
魏绛雪不是第一次入宫陪永寿公主小住,她祖父魏颂之出身微薄,却得陛下看重,官至侍中兼太子太傅,崔太妃为崔氏与公主计,有意拉拢,于是她自十四上下便成了永寿公主的伴读。
从前入宫时,父母兄长总会来送她一程,再仔细叮嘱一番,今日却只觞g器吲闼,魏绛雪心知并非父母兄长不愿来,而是他们实在不得空闲。
去岁入冬后,陛下的身体便大不如前,朝会多次取消,常常召祖父入宫问政,朝中宗亲众臣与世家大族们纷纷猜测陛下是否有意封魏颂之为辅政大臣,这实在是个敏感话题,却又令人忍不住探究,父母兄长因此也应酬繁多,洛阳城颇有种暗流涌动之感。
如此风口浪尖,魏绛雪能够入宫陪永寿公主小住一段时间,反而安全许多。昨夜母亲匆匆来她院中,没有再叮嘱什么,只是与她无声相伴片刻,然后又匆匆离去。
魏绛雪手中一直握着永寿公主给她的九连环,她想起方才那个擡箱子的少年,觉得自己同那人没多大不同,都会因为各类无心之失便如此诚惶诚恐,俯首乞怜,他们不过是面对的强权稍显不同罢了。
倒是自己着相了,魏绛雪垂眸无声轻笑,比起那卖身为奴,朝不保夕的少年,自己活的可太好了。
云鬟见魏绛雪又是轻笑又是摇头的,心中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魏绛雪只朝她轻柔地摇头,随即阖上眼,云鬟见状放轻了呼吸动作,近些日子小姐睡得不好,她担心打扰了自家小姐养神。
耳畔哒哒马蹄声,以及车轮碾压石板路的轱辘声越来越清晰,魏绛雪心绪飘远,旋即心中倏忽一动,她侧身掀开车帘往后探看,透过暗沉的天色,望见二兄魏籍正站在檐下,遥遥目送她的车架。
似乎是没想到魏绛雪会忽然往后探看,魏籍身形愣了愣,但他随即扬起笑容,又担心小妹看不真切,便不顾仪态,举起双臂,十分张扬地朝她挥手。
魏绛雪被二兄此举逗笑了,她抿嘴浅笑,眉眼弯弯,也学着魏籍的样子,大力地挥手。
直到车架行过巷角,魏绛雪再也看不见二兄的身影,她才放下车帘,身体靠在车厢后壁之上,胸中暖意十足。
因下了雪,此时天色仍显得暗沉朦胧,云层厚重,低低压下,犹如存在着一头上古猛兽潜藏其中,俯首睨视整个洛阳城。
魏绛雪从偏门入宫,车架不能入内,暂且侯在宫外等内侍来搬。她跟在崔太妃身侧掌事女官陈掌书身后,往敏行宫的方向去。
薄薄的雪层堆积在宫墙黛瓦之上,初春早雀鸣声清脆,魏绛雪远远便看见了远处一抹红色的身影。
永寿公主一袭红裳,在暗沉的天色中尤为显眼,她也看见了魏绛雪的身影,于是踮起脚尖,两只手放在唇前,拢在一起做出喇叭状,大喊道:“榴花!我在这!”
榴花是魏绛雪的小字,永寿公主同她关系亲密,不喜欢虚礼,便以此称呼她。
魏绛雪每每听见永寿公主这生动极了的声音就忍不住笑,但此时陈掌书在侧,崔太妃一向夸赞魏绛雪肖似其祖,行事妥帖,端庄有礼,让她多多照看公主。
因此魏绛雪不愿在陈掌书面前失礼。
永寿公主可顾不得那么多,她心里高兴,自然不会掩藏情绪,喊完话便提起裙摆朝魏绛雪奔来。
她飞奔到魏绛雪身前,先是装乖一般对陈掌书颔首示意,得了陈掌书含笑的回应后,便暴露本性,整个人都好似没骨头一般吊在魏绛雪身上,撇嘴撒娇道:“你可算来啦!我等了好久,外面这么冷!”
“见过公主。”礼不可废,魏绛雪态度恭敬又生疏的见礼,永寿公主虽一再说不喜欢她这样,但陈掌书却满意地颔首告退。
陈掌书一走,魏绛雪便抢在永寿公主佯怒前十分娴熟地安抚她道:“因要陪你在宫中小住,云鬟收拾东西到半宿,今晨府中众人做事慌乱,这才迟了会。”
“如月,外面冷,你等了这么久,别着凉了,我们快进去吧。”
永寿公主名司马既明,小字如月。
如月知道魏绛雪只是在陈掌书这等外人面前才如此,就像她一般,再不喜欢这些繁琐规矩,也会在陈掌书面前装模作样一番,免得陈掌书又向母妃告状,闹得好几天都不安生。
她原还想逗逗魏绛雪,但听了魏绛雪的解释,也不知该如何做出生气的模样,便佯装着鼓起脸,可惜她生的面似银盘,眼如水杏,鼓着脸也只让人觉得娇俏可爱。
司马既明对上魏绛雪温柔的笑容,知道骗不过她,长叹一口气,嘴里嘟囔着真拿你没办法,然后挽着魏绛雪的手臂,带着她笑意盈盈地往前走。
云鬟一直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她心中很是感激永寿公主,这段时间洛阳城风雨欲来,小姐心事重重,却还要在大人夫人面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她看了很不是滋味,唯有面对永寿公主时,小姐才会略微放松些。
“对啦,榴花,九连环你解出来了吗?”永寿公主突然想起这件大事,兴致勃勃地问道。
魏绛雪微微颔首,侧身唤了一声云鬟,云鬟连忙上前,打开手上的书箱,从里面拿出暖玉九连环,递给魏绛雪。
永寿公主一看九连环被解开了,眼睛微微瞪大,不等魏绛雪说话,便从云鬟手中拿过。她仔细看了看,见原先纠缠在一块的九个玉环如今各自分明,略一晃动,便发出泠泠环佩之声,面上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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