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2/2)
车夫沙哑而缓慢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大人,车轱辘不知被何物戳破了,无法动弹,只怕您和娘子得先下车步行了。”
......
窦绿琼率先跳下了马车,没要任何搀扶,因为过于用力还险些扭伤脚腕。
裴绎以为,她望着街上的吃食是饿了。
毕竟从她领着自己寻到别院,解救出那些女孩子,到如今乘车回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像她这样年纪的孩子,应该很需要及时的食物补充,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不是么?
可是当窦绿琼提起裙摆飞快地向前行走着,他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失误了。裴绎跟上她,“很着急回家么?”
“嗯呐。”窦绿琼回话,她叹了口气,“以前逛街,都有夫君陪着我,可是现在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好担心啊。”
裴绎沉默。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从底处蔓延而上,充斥胸腔,可这种感觉使他的面庞更为柔和,声音更加温柔,像饱满的水流倾泻而下。
“你只担心他人,从来不关心自己的么?”
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窦绿琼愣住,回过头看向裴绎,困惑极了。
可是随着裴绎不自然的眼神,还有他解下斗篷披在她单薄外衣上的动作,小腹隐隐传来的痛感,她骤然明白了过来,脸涨得通红,头也低了下去。
“我、我......”
窦绿琼揪紧了斗篷一角,她相信自己的衣裙后一定沾上了葵水,就像脸上的泥土,指缝间的尘垢,无法轻易擦拭,令她面对外人时不好意思极了。
“无妨。”裴绎掩去嘴角一抹笑意,成功转移了她对卫玠的注意力,让他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甚至越过了对和卫玠相见的期待。
他想起了卫玠来到衙门的第一天。
他本应该去见他的。
遂州的官员大多没有见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卫玠,理所当然地无法将遂州裴绎与燕京卫玠联系在一起。
可是当卫玠看着那张与自己年少时极为相像的脸,他心里会掀起怎样一番惊涛骇浪?表面上隐忍不发,实际上已经着手暗中调查他?裴绎恶劣地想。
可好巧不巧,让他遇上了误打误撞摔倒在他面前的蠢笨窦绿琼。
多年前,在上元节看见走失的小女孩时,不止有卫玠,还有他......与彼时游玩扬州,资助他读书的袁荆。
只不过区别在于,前者的目的是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送回家。而后两者的目的则是在扬州首富的独女身上捞一大笔钱。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袁荆恼恨不已,命人去查那个坏他好事的臭小子是谁。
而裴绎则将她与卫玠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脑海了。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杀母凶手的儿子。
—
夜风紧紧地吹,似乎有下雪的征兆。没有容身之所的商贩都纷纷收拾物什,归家避雪,只有一位扛着糖葫芦串的老爷爷,脚步蹒跚地在风里走着。
“窦小姐。”裴绎突然轻轻地叫她名字。不是卫娘子,也不是那位姑娘。
窦绿琼不安地扭过头,她总觉得,这位帮了她大忙的年轻同知,好像对她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感。
虽然不让人反感讨厌,但因为先前卫玠老是吃醋的事情,她有点阴影。
“什、什么事?”
裴绎陪着她走的脚步停留下来,一如当初雪天在通判门前的台阶前停驻,那时候,他心里就想好一个注意。
准确地说,一个全新的计划。
“你想吃糖葫芦吗?”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窦绿琼本就迟钝的大脑反应不过来,她望向不远处长髯花白的老爷爷,迟疑地问道:“你要照顾爷爷的生意吗?”
她自问自答:“也对,马上就要下雪了,他这么晚还不回家,一定是没有赚到温饱的银钱,我这就去买几根。”
裴绎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看着窦绿琼从袖中掏出数枚铜钱,将老爷爷剩余的糖葫芦全都买走了,临走时,她还嘱咐他路上小心,大力地挥动胳膊。
与此同时,绵绵夜雪下了起来,老人佝偻弯曲的背影因为夜深前大主顾的光临而不再充满深重的悲苦。
窦绿琼抱着一大串糖葫芦回到了他面前,微微挺起腰,好让它们不掉落,“喏,大人,你要吃吗?”
裴绎收回神思,从她手中取出了一串糖葫芦,然后含笑着说:
“这么多年过去,小妹妹,你总算将糖葫芦还我了。”
窦绿琼愣住,怀里的糖葫芦一把接一把地往下落,砸在她脚尖上。
望着眼前之人那张总是令她倍感熟悉的面庞,她突然等到了“灵光乍现”的时刻,记忆好像在缓缓复苏,四岁时那双将她带回家的脸,俨然替换成了眼前裴绎的脸,并且毫无违和感。
“四岁时送我回家的大哥哥,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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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有壮大的趋势,不出片刻就将整个卫府院子覆盖得一片雪白。
丹湖在床前守着公子,见他突然浑身是汗,额头似烙铁一般烫人,吓得赶紧遣人去将大夫叫来。
梦里的卫玠在呓语着什么,丹湖凑近了听,听见他说的是,“母亲,不要。”
很难想象梦中是哪个场景。丹湖愁眉皱脸坐了回去。
毕竟在公子的前十四年间,有太多太多求母亲不要做的事情了。
比如八岁没如大哥卫瑾般考上秀才时,求张如佩不要用夹板夹他手指;十岁因看雪晚归被关在柴房时,求张如佩给他口饭吃;还有十二岁那年,屋内叔父赠送的华容道被张如佩发现时,求她不要砸碎。
望着屋外的雪,与无边无际的夜色,丹湖叹息一声,担忧地想,娘子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