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2/2)
“这是什么?”
赵执笑了笑:“看你这气色,近来没睡安稳觉吧?”
霓璎眸光轻动,看向赵执,赵执却不看她,只盯着她手里的香包解释:“行商走卒,遇到人为麻烦尚有解决的法子,可要是水土不服,严重的是会出人命的。不是吓唬你,我遇见的就不少,别以为熬一熬就没事了,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这香包睡觉的时候摆在床头,能安神助眠。”
说到这里,赵执飞快瞄了霓璎一眼,语气一转:“其实我还有功效更好的汤药,不过我猜你也未必会喝,就换这个了。”
霓璎觉得他话里有话,“你怎知我不喝?”
赵执理直气壮,调子都拔高了:“我若有那时光倒流的本事,保准你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我回回送你吃的,你哪次碰过?我把话放这里,你下回再想从我手里讨口吃的,我也未必给!”
说罢也不等霓璎回应,打算来个帅气起身告辞,结果忘了自己的衣摆被人稳稳坐着,啪叽一下跌坐回来。
熟悉的烧脸感再度袭来,赵执的余光甚至能看到女人好整以暇单手托腮的姿势,想也知道她肯定在笑。
人的一生,大概总有某几个时刻是不存在理智与思考的,赵执脸烧烧的,脑子也嗡嗡的,鼻间全是身边人的香气,脑子就这样失去了思考,转头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沉?”
这可真是个漂亮的回击。
赵执清楚的看到女管事脸上的笑容先是一僵,紧接着就阴沉下来,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起身离开。
赵执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有口难言的滋味,只能眼看着女管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尽头,抿了抿唇,伸手在嘴边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
见完赵执,霓璎转头去找了陶薇宁。
女家主已经完成了今日的学业,又于饭后心血来潮,正手把手教丈夫怎么看图纸以及打磨模型零件,霓璎来时,见到的就是这番浓情蜜意又热火朝天的场景。
霓璎诚恳表示自己并不想打扰他二人交流学习,但关于接下来的安排还得与她说一说。
陶薇宁愣了愣:“不是说这二十日,我只用温习读书吗?”
霓璎:“我说了啊,可我还说了你是家主,与日后经营有关,你自然要出席。你又不是整日投身术业分不开身,一顿饭的功夫抽不出来?”
可这哪里是寻常的饭局,且不说那太平县的县令是何等狗官,那里还有……还有陶禧。
陶薇宁的担忧在霓璎面前无所遁形,霓璎思索片刻,忽然笑了笑。
陶薇宁不解:“你笑什么?”
霓璎思索道:“那日你抢劫张家,是何等的理直气壮。若非张氏连夜盗走陶大人好不容易筹来的钱,让你与令兄走投无路,只能跟父母随流,你们本可以借这笔钱投靠亲眷,过上更舒服的日子,令兄也不会身染恶疾病逝异乡。这本就是张氏母女欠你的,你也是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何以一提到她们,你反倒心虚胆怯?”
陶薇宁气息一滞。
不是这样的。
随流本就是她心甘情愿,恰恰是因为张氏釜底抽薪成全了她。
抢劫张氏母女,与其说是拿回应有的东西,不若说是她给自己的暴力掠夺找一个体面的理由,让自己可以心里好受些。
霓璎还在加码:“你随流这些年,陶禧与张氏也同样躲躲藏藏,跟着商船在水上飘荡了多年,直到落了新户才重新回到陆上。你满心女承父业之余,陶禧也靠着陶家的本事艰难生存,我有些好奇,你姐妹二人再度与上,会是谁更胜一筹呢?”
陶薇宁语气微冷:“我不是为了与她比高低才坐在这里。”
“可你若连她都对付不了,我怎么相信你能有本事面对以后的大风大浪呢?”
陶薇宁这次没被霓璎唬住:“若我必须对上陶禧,自然没有逃避的必要,我不是不能做到,可陶禧身份毕竟特殊,你就不怕她认出你我,坏了你……”
霓璎眼神倏变,陶薇宁也险险刹住了车。
她只是私下猜测过崔霓璎此番筹谋是要做什么,而她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到如此坦诚的程度。
“……坏了你的经营。”陶薇宁改了说辞,耐心劝道:“璎娘,崔氏乃名门贵族,我不知你为何要来到这里自降身份扮作侍女,甚至游走商市私下经营,可一旦传出去,岂不是要坏了崔、裴两家的名声?”
“我当然不会让此事传出去,至少现在不能。”霓璎毫不犹豫接话,看向陶薇宁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凛冽的深意。
“所以我当初还说过,陶禧没什么好担忧,她对上我,该怕的是她。可她到底是你妹妹,血浓于水,我总不能因她挡了我的道,便将她当做曹虎那般人一样对待吧?”
霓璎点到即止:“好好想想吧,若你真不想对上陶禧,我也可以处理,绝不勉强你。”
陶薇宁连日来一心钻研术业,休息也只是在院中散心养目,对时事的探听并不敏锐,直到和霓璎聊完,厉全昆出去把曹虎的事全部打听清楚后,陶薇宁脸色大变,终于明白霓璎这话背后的深意。
崔霓璎如今做的事应当是不宜声张的,可偏偏在这里遇上陶禧,而陶禧是知道她身份的。
所以她方才那番话,是暗示,也是在给陶薇宁选择。
如果崔霓璎亲自出马消除隐患,陶禧无疑下场凄惨。
可她始终是陶薇宁同父异母的妹妹,陶薇宁自己尚未下狠手,崔霓璎又岂会直接动手?
所以,陶薇宁若愿意,她也可以把陶禧交给她处置,至于对上陶禧后要怎么处理她,就是陶薇宁这个做姐姐的自己要考虑的事了。
这一刻,陶薇宁竟说不上崔霓璎是体贴还是狡诈。
若是可以,她更想与陶禧老死不相往来,大家各自安好。可眼下的局面,是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陶禧的关系,做出最妥善的处理。
厉全昆见她纠结,直接道:“若你为难,就让崔娘子出手吧。”
“不行。”陶薇宁竟是毫不犹豫拒绝。
厉全昆并不知,在淘游出事之前,陶家也算是其乐融融。
张氏是陶薇宁母亲的侍婢,即便被擡作妾室,也从不曾懈怠的侍奉主母,连带其女陶禧性格也内敛,从小就听话懂事很少惹祸,陶薇宁与她虽谈不上亲密,但也绝无仇恨。
正因如此,当年谁也没想到张氏会带着陶禧携款私逃。
而陶薇宁在艰难中磋磨掉了从前的天真,见到张氏母女的那一刻,她甚至没有过多的功夫去怨恨,更多的只是想尽快得到一笔生存的本钱。
她从未想过要陶禧和张氏去死。
至此,陶薇宁总算将投入到术业中的精力分出些许:“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
另一边,赵执从殷府离开后,便直接回了青梅巷,殊不知此处已有人等他多时。
“是你啊,”赵执笑了笑,推门而入,客气招待:“进来吧。”
这个时辰赵老头早已经回屋睡觉,连灯都没给赵执留。
赵执抹黑点了灯,微弱的灯火照亮来人,以及对方铁青的脸色。
师正:“这两日我随大人去了东边的村子巡查人口耕地,无暇顾及你这边的事,你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赵执今晚吃了不少,一路走回来有些口渴,在水缸里舀了瓢水直接饮下,擦着嘴道:“这两县有什么风吹草动,向来都瞒不过县尉大人您,我这里没什么要说的,不过您好像有话要跟我说的样子。”
师正被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气到了,又不好直接发作,转头看了眼赵老头紧闭的房门,将赵执拽进旁边的卧房,开门见山:“曹虎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他心中忐忑,后半句声音压得更低。
赵执故作严肃:“嗯,我杀的。”
师正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三分。
赵执忽然一乐,师正疑心自己被耍了,气的握拳捶他:“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说实话!”
赵执被他捶的一晃,又慢悠悠稳回来,心里对师正的来意早已了然。
当日他主动提出要亲近罗齐中,作的一派坚定决然的姿态,俨然像个戏文里不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反派,可一旦若触及原则底线,他的态度便又会立刻弹回来。
若非机缘巧合与女管事结识,从头到尾看清了t内幕,单看曹虎一干人暴毙这事,赵执多半会怀疑罗齐中在杀人灭口。
站在师正的角度,赵执是得他指示前去接近讨好罗齐中,旨在成为对方的心腹,可他又担心赵执会为了取得罗齐中信任帮着他杀人灭口,这才在寒夜里等到现在,只为问清真相。
赵执见师正是真急了,叹了口气,抹去了殷家在整件事中担任的重要角色,将故事片面的讲了一遍。
得知赵执并没有参与其中,师正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继而又生疑。
“怎么会这么巧,你头一日刚捞了人,他们第二日就被处以极刑?我怎么觉得那殷姓商户……”
不用觉得,就是她们。
这事儿赵执也不能全都跟师正说,只把自己借殷家进场的事及接下来的安排简单说了些,师正听着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刚想分辨,赵执已经替他说了。
“其实你想为康县令争取机会摆脱困境的想法,我并不反对,甚至很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可有一点,我觉得你想错了。”
师正愣了愣:“什么?”
赵执:“曹虎之死,罗齐中嫌疑最大,目的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再无后顾之忧的迎接高升,心腹对他来说等于活着的把柄。你觉得一个正急于与过去割裂撇清的人,会轻易再相信什么人,甚至用为心腹?更别说我一直以来都是为宁县办事,他对我的防备,会比对寻常人更高。所以你的想法并非不行,但如果要我去,过程会变得漫长而艰难,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