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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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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令涵当然知道,晴方本人并不是什么陈定霁的阴谋陷阱,否则上一世,她根本不会为了自己身死。

可她无法将这个理由宣之于口。

“磐引,你的晴方姐姐在国公府那么多年,耳濡目染皆是君侯的好处,她有这种想法,我并不怪她。”她定了定神,晃眼看了似乎气氛有些胶着的两位婢女,“晴方视我们为亲人,才想千方百计把我们留在她的故乡长安;就如同我们视她为亲人,想要把她带回我们的故乡邺城一样。”

“可是……”磐引似乎还在坚持。

“你们不必多说了,也不必再为此事争拗,”庄令涵叹了口气,“我心意已决。明日启程,送两位朝议大夫和夫人的灵柩返回邺城。”

深秋的夕阳余晖,又一次穿过轩窗上精致的雕花,细细密密地落在了磐引瘦削的后背上,凌乱的线条,浮动的心绪,室内三人皆没了言语。

庄令涵决心已定。

这个出逃的绝佳机会实在难得,她并不想浪费。虽然事出着实仓促万分,但既然夏谦豁出性命也要保自己,她便没有理由再犹疑。

——何况她留在邺城,就真的能保夏谦的平安无虞吗?她不敢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陈定霁是否信守诺言上。

今日,他可能因为自己将他哄得高兴了,便对夏谦网开一面,命了他,怕是她和夏谦二人,依旧免不了人头落地的命运。

再加上陈定雯那呼之欲出、不加任何掩饰的不满和刁难,他那传言里不久即将娶进门的太后内侄女、斛律家小姐,上一世躲在暗处毒害秦媪、嫁祸给她那不明身份的人……

她如果真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留在陈定霁身边,明明什么也不会得到。

上一世,他也并没有珍视她,难道这一世,她还要幻想他会为了自己而移情转性?

她从来不是把希望寄托于虚无之人,无论为了谁,要抓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确切最靠得住的。

庄令涵让磐引和晴方连夜备好了行李。她与磐引女扮男装,与那几名本来就由两位大夫从邺城带来的家仆们一道,准备第二日一早便出发扶灵回邺城。

尽管她劝说了很多次,可晴方依然不为所动,主动留在了铭柔阁。一是确如庄令涵所言,说自己已经习惯了长安的生活,并不愿再漂泊他乡重新开始;二是说庄令涵逃走,事出突然,她留下来随机应变,可为他们路上多拖一些时日。

晴方已经年满二十一,也是个极聪慧极有主见的人,既然她自己有所打算,庄令涵自然不好太过勉强。

准备好了手伤的药材之后,她还需要再多做一件事。

她必须狠下心。

“女君,你可想好了,当真舍得?”磐引拿着已经捣好的药材,最后问了她一遍。

“也许,我和男君到长安之后所遭遇的一切祸事,都可归咎于这张脸……”

菱花镜内映照的美人脸色惨白,青丝乌鬓、长眉凤眼也失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唇珠上凝了一抹血红,是她因为换药而痛呼后尚未结痂的伤口。她学着陈定霁对待自己那样,用光滑的手背抚过略显疲惫的脸颊,每一寸都生得这般娇媚动人,每一抹浓淡都不多不少地勾勒出这般的面若芙蓉。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绝美容颜,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反倒是在这两世之间,反反复复将她带进她根本就承受不起的深渊炼狱。

以色侍人,本就得不了几时的好。

“如今我既然决定要回,一路上艰难险阻,也不知我们会遇到什么。女扮男装并非完全保险,不如我就将这容颜毁去,免得再横生祸端。”庄令涵擡眼,看着满是心疼的磐引,笑了笑安慰,“这药是我亲自开的方子,我既然毁得它,必然有方法救它。无须担心。”

说罢,她接过药碗和盛了药渣的铁勺,轻轻在镜前转动面颊,将那捣得细细密密的药渣,同样细细密密地搽在了自己的右脸上。

不疼,是凉的。

和她这两日受到的伤比起来那样微不足道——原来毁掉自己的容貌,竟然是件如此轻松之事。

磐引替她收了药碗,嗫嚅许久,都并未说出一个安慰的字眼来,而是转身悄悄哭了。但庄令涵自己的眼泪,早就在与夏谦的诀别之时流干了。

又等了片刻,磐引递上了绢子,她小心将面上覆的药渣擦拭,又伸手将几案上的菱花铜镜,拉得离自己近了几分。

泛红,溃烂,比烫伤留下的疤痕可怖,比烧伤留下的疤痕可轻。庄令涵看着镜中右眼下不到一寸的距离,那泛滥着酡红与粉红交织的皮肉,突然觉得心下松快了不少。

即使她没有侥幸逃脱,还是被陈定霁抓了回来,他看到她的脸变成了这样,应该也会立刻断了那非分之想了吧?

当日与晴方一同从宋国公府来的,还有一个是从陈家五少爷定霆处拨来的小厮戴昆。庄令涵虽对晴方无比信任,可对戴昆,她甚至始终待他不如待那几名与他们一路来长安的正议大夫们带来的仆从亲厚。

这一次他们出走,虽然不是逃跑,也算正大光明,但她依然担心走漏风声。思前想后,只好让晴方假借送饭的名义给戴昆尝了迷魂散,然后再将其五花大绑,悄悄藏在了夕香院的柴房里。

戴昆也许对晴方不同旁人,否则为何这么轻易就让晴方得手了呢?

一切准备妥当,庄令涵和磐引便辞别了晴方,连夜带着那几名仆从去了城东的义庄处。

之前的凶案已经有了了结,邺城那边两位正议大夫的其他亲眷也都来了信,希望能将四口棺木迁回邺城祖坟安葬。庄令涵主仆二人混迹在其他仆从和婢女中间,刻意灰头土脸,穿着和其他小厮相同的粗布短衣,丝毫不显眼。

第二日寅时,有了义庄所出公文,一行数人得以顺利出了长安城。之后便沿着官道,先向南,再向东。来时他们坐车花了二十余日,而这去时因着天气渐寒初冬将至,大约也需要一个半月。

向南行了五日,之前还干燥肃杀的天突然下起了雨来。齐国的官道本也不算平坦,秋雨连绵忽至,将枯黄的落叶和半干半湿的泥淖混杂得更加难以前行,而那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行程被迫更加漫长。

祸不单行,就在冒雨赶路的第二日,庄令涵突然病倒了。

虽然她并不是完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曾经也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亲历战乱与贫病,但出发前几日的接连中毒、手伤、自毁,她那不算多么强健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离开长安的一路上,虽然有磐引悉心照拂,可毕竟赶路全靠双腿,她又心事重重,手上的伤口被暴雨淋湿后未得到及时的处理,不出半日,她已高烧不退,几乎神志不清。

到头来,还是应了陈定霁的那句话,能医不自医。

一行人的吃住费用虽然多半由沿途的驿馆负责,可到底身处敌国,他们行事用度不便过于铺张浪费。但其中有一名叫范镰的小厮,眼见庄令涵行路实在艰难,便在休息那日跑遍整个的镇子,最后花了不少银钱,找来了一辆村夫们用来拉粮食的板车,自告奋勇拉着庄令涵继续前行。

没了冒雨赶路的困顿,庄令涵的身体好了不少,手上的伤口及时处理,烧热也退了下去。等到雨终于停了,他们夜晚投宿在下一个驿馆时,她已经能下地行走,便动手写了医治的方子,命磐引趁着天色尚早,街市上的铺头都还开着,去了临近的县城药铺抓药。

除了她们主仆二人以外,剩余还有两名婢女,每晚和她们同宿一屋,也知晓她们的身份。今日下榻之后,二人俱在不远处的屋檐之外清理着一日雨淋的狼狈和破败,庄令涵从未使唤过二人,便也同往常一样,吃力地自己给自己双手的烧伤换药。

缠好纱布,功夫已经了却了大半,她擡手沾了沾额头的微汗,小心翼翼地为右手上的纱布打了最后一个结。

待她将一应用品收拾妥帖,再擡头时,忽然发现并不大的卧房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黑衣男子。

“庄氏,你的死期已经到了。”男子蒙面,话语并无半分温度。

她还未惊叫出声,那人所持的利剑,已经直扑她面门而来。

离开长安城之后,这一路虽有艰难险阻,但到底顺遂平安。一日未至邺城,庄令涵心中始终惴惴,也不是没有想过,有人会来追她。

囫囵想来,她抛下夏谦独自逃离,留在长安有所牵绊的,除了陈定霁外,并无旁人。

但她直觉陈定霁并不会直接要她性命,依照她所了解的他的性子,只会将她反复折磨——所以,当又一阵疾风掠过,比眼前的黑衣男子举剑来犯得更快更急、并迅速从身后直直射中黑衣男子大腿时,她就已经猜到了,放箭的人是谁。

黑衣男子单腿直直地跪在了她一尺开外的距离,她便只能手脚并用地退回了身后的床榻上。

利剑落地,男子反手捂着大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勉强而艰难地转身回望。

“来者何人?”轩窗前的陈定霁明明是后发,身势却堪堪这里的主人。

他左手前臂上紧贴的弓弩,似乎还冒着刚刚发箭时后坐蒸腾的热气。箭无虚发的宰辅看着地上男子因剧痛而逐渐扭曲的面孔,却没有一丝一毫胜者的快慰。

不假辞色,他和那日晚上的驿馆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庄令涵只迟疑了一瞬,立刻逃跑的念头便充盈了她的尚算恍惚的脑海,可四肢百骸却不听号令,突然想被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点。

她甚至不知道哪一个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君侯,何必多此一举?”黑衣男子显然也是齐人,语气中带了一丝习惯的尊敬。

面对陈定霁的步步紧逼,黑衣男子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反倒咬牙切齿,“庄氏女勾引君侯,秽乱我大齐朝纲,本来就是罪无可恕。小的不过替君侯清理门户,免得君侯受此女蛊惑,容她继续作恶,君侯,莫要执迷不悟。”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倒是被你们说得如此悦耳,”陈定霁不紧不慢地俯身,捡起了男子落在地上的佩剑,利落地搭在了男子肩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可以饶你不死。”

“君侯,小的是为君侯着想。”男子分明大汗淋漓,却完全没有松口之意。

“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我猜一猜。”陈定霁气定神闲,甚至有空擡眼看了看仍在床榻上瑟瑟发抖的庄令涵,“斛律氏当年在关外,也算是一支骁勇善战的草原豪杰。从龙入关这么多年,养了这许多的英雄好汉,不去上阵杀敌、保卫家国,非要来做这背后杀人放火的龌龊勾当,我作为一个汉人,都甚是觉着可悲可叹。”

那男子咬了咬牙,却始终没有出言反驳。

“当日周太子萧毅醉后妄为,当街刺杀了你们斛律氏的宗亲,你们见我没有松口让萧毅杀人偿命,所以擅自做主,买通铭柔阁后厨的一名小厮,想要给萧毅下慢性毒药,让他七窍流血而死。”

陈定霁转了转剑柄,那男子汗湿的脖颈登时流下一道血泉,将剑身沾湿。

“却不曾想,中途来了个精通医理的庄氏,给萧毅解了毒不说,还向我如实告知了此事。于是你们又生一计,杀了周使二人,独留庄氏和她那夫婿活着,好将这不清不楚的杀人罪名,统统嫁祸到他二人头上。等此事风头过了,再伺机杀死萧毅,对不对?”

他的声音如深潭,夜阑风静,却根本不知底。

“小的愚昧,听不懂君侯在说什么。”男子死死攥着大腿后侧那支深入筋骨的箭,脸色发白,“小的只知道,君侯的未婚妻是太后的内侄女,是漠北草原上最为美丽最为潇洒也最为高贵的斛律小姐。太后娘娘不允许君侯的身边有别的女子,更不允许君侯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更别说这名女子是敌周的有夫之妇了。所以,无论庄氏逃到何处,纵使是天涯海角,都必须要斩草除根。”

“很好,”陈定霁脸上泛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终于肯交代了。”

屋里传出的动静不小,可屋外的几人,全都没有闯入的意思。

——也对,他们闯进来作甚,不过是妄送一条性命罢了。

但就在这诡异的安静的霎时,那男子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趁着陈定霁一时的松劲,突然徒手将右腿上的箭拔出,只一翻身,便用手中的血箭刺伤了陈定霁左侧的上臂。

只是,他只得意了不过刹那,陈定霁就再次擡起的弓弩,用不知何时上了弩的箭,深深刺穿了这男子的胸膛。

一箭穿心,利落的致命伤。

“交代了,可惜太迟。”男子断气倒地前,听见的便是陈定霁这句波澜不惊的嘲弄。

床榻上抱着双膝的庄令涵,呆呆地看着陈定霁动作,他就这样又一次、在千钧一发之刻救了她一命。

如果说他是英雄救美的英雄,那她,则是不甘不愿的那个一次又一次被救的美人。

她何其有幸呢?

陈定霁又穿了一身玄色劲装,与上次在长安街头偶遇不同的,是这劲装外还套了坚固的软甲。左前臂有专门为放置弓弩设计的凹槽,箭带悬挂在左腰上,右腰依然配了他那把在驿馆时救了她性命的佩剑。

只是他并没有抽出自己的佩剑,而是就着手中那男子的剑,砍下了早已气绝的斛律氏杀手的人头。取下那人的令牌之后,又顺手扯了那无头尸身的衣裳,将头颅包了起来。

一颗人头,一条性命,来之匆匆,去之猝猝。

这一次又是鲜血满地,但庄令涵忽然便不害怕了。

他什么时候用他的剑,将她的头也砍下来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却不料陈定霁已然立于她床榻前,左臂上被暗算的伤口,还沁着腥味浓重的鲜血。

他看着她,眉眼疏阔,目光似火,她却转过头,躲了他的凝视。

“枝枝,没有我的允许,是谁准你跑的?”他又一次唤了她的乳名,如此驾轻就熟。

她咬牙,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你的脸,怎么变成了这样?”而后面的这一句,却是溢在嘴边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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