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发(2/2)
庄令涵失措地跌坐在了地上,耳边是崔孝冲微弱的呼吸,她听着自己如雷般狂跳的心脏,脑中的乱麻翻缠,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
难道——不止是青枣,而是青枣与别的什么东西的混合?
可她还未仔细思索,门口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眨眼间,便有两名小太监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满脸怒气的彭楚。
“庄氏,你误导了太医们的诊治方向,也浪费了所有人宝贵的时间,”彭楚怒目横视,目眦欲裂,“念在你是崔将军的表妹,咱家看在崔将军的面子上,饶你一条性命,但你现在只能到那边去,给你那些宫女姐妹们收尸,不要在这边误人误己了!”
说罢,那两名小太监便同时上前,一人一边,将庄令涵架了起来。
“收尸?她们,她们都死了吗?”她完全忘了挣扎,只顾着抓‘收尸’那二字。
“即使是之前没死的,也因为你耽误了时辰,都失救死了。咱家已经吩咐了人把她们都拖到了乱葬岗里,还剩下几个,就由你去擡吧。”彭楚翻了个白眼,厌恶地摆了摆头,两名小太监得令,便毫不费力地将她拖出了崔孝冲的耳房。
一路拖行,直到被扔在了那边的门口,庄令涵却仍然沉浸在彭楚的那句噩耗中,眼泪不可遏制地狂泻而下。
呆立了片刻,她又起身冲入了府,可町儿和从珠待的那两间屋子都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她们留的点点包袱,胡乱地布在那空空如也的木板床上。
她们……她们都已经死了吗?
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轰然倒塌,她想起自己临走时对从珠信誓旦旦的承诺,和从珠那满眼期望而羸弱的神色。
她食言了。
她从不轻易向人许诺,但凡诺言出口,就必须要做到。
可她却食言了,还是在她过去最为骄傲、最为自得的治病救人上。
她们会如何怨她,如何对她失望透顶呢?
看着从珠那身下木板上,还斑驳着的几片或大或小的血迹,庄令涵忍不住泪流满面:
从珠不仅自己走了,还带走了腹中的胎儿,那也许是她狠心与那无耻歹人石泰勃割席后,她又爱又恨的,一个巨大的包袱。
包袱,包袱……突然,她灵光一现,脑中豁然开朗起来:
难道说,让自己痊愈的,不止是那青枣,还有那晚上陈定霁给她的、在延州城中买到的治疗烧伤烫伤的药膏吗?
一定是如此,不然实在是解释不了,为何只有她一人能够痊愈!
想到这里,庄令涵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腿下更像是充满了无穷的力气,立刻便奔到自己的那间屋子,翻起了还被留在木板床上的包袱。
找到药罐打开,她心下霎时凉了半截——从延州出发的那日清晨,她考虑到一天的跋涉不便换药,于是便给自己抹了厚厚一层,再加上之前用的那些,如今这小小的罐子里,竟然只剩沾底的一点了。
可眼下,实在是顾不了这么多了,即使这点药膏只能够救一人的性命,她也必须用它来证明,她是对的,她有法子治这疫病。
想罢,庄令涵便丢下了包袱,又飞奔出府,来到了郡守府门前。
可是守在门口的亲卫们,无论她如何费尽了口舌,都丝毫不为所动。
怎么办?怎么办?
罢了,既然已经迫在眉睫,她便也顾不得什么,只能尽力一试。一面想,她一面扯下了面上的白布,用了最大的力气,朝府内高声喊道:
“赵太医!姚太医!我这次真的找到了医治之法,原来不止是青枣,还有我之前用的烫伤膏药!
“赵太医!姚太医!请你们相信我,这膏药和青枣的相配,真的能医治疫病!
“我没有欺骗你们,更不可能再耽误大家的时辰!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我最后一次!”
喊了几声,她原本就精疲力竭的嗓子很快便支撑不住,见那两名亲卫看自己的眼神复杂,庄令涵咳了咳,再次张口,喊了起来:
“赵太医!请你相信我!”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那个老迈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两位亲卫,老夫相信庄氏这次必有把握,请两位通融一下,放庄氏进来吧,”赵太医沉重的声音响起,满是恳求。
“可是赵太医,彭总管已经严令禁止,庄氏扰乱太医们的医治进程,不允许她再踏入这府中半步。”一名亲卫面露难色。
“眼下情况紧急,我们几个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既然庄氏说她不会再错,不如就姑且再相信她这一次。”赵太医叹了口气,“老夫以老夫的性命为庄氏担保,请两位通融,将庄氏放进来吧。若是彭公公追责,二位不必为老夫隐瞒,后果由老夫一力承担。”
庄令涵心下震了一震,她没想到,只在铭柔阁中有一面之缘的赵太医,竟然在这紧要关头,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她。
也许是出于信任,也许是出于对她医术的欣赏。
无论如何,这份恩情,他日她一定会加倍奉还。
话已至此,两名亲卫便也不好阻拦,她三步并作两步入了府,在路上,便简单将这药膏的来历又说与赵太医听。
前厅里还是那些太医们,只是一个个的神情,比之前等待青枣起效果时,还要凝重许多。
就在这不过一刻的工夫里,田嬷嬷殁了,其他人几乎都已陷入昏迷,眼下的情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纵使几位太医都相信她那罐药膏能治疗疫病,可是眼下这药膏所剩无几,又应该先医治谁呢?
太后娘娘?或者是君侯?
但二人身份贵重,万一这药膏再一次折戟,他们即使是赔上了全家的性命,也抵不了这罪责呀。
可要是真的在旁的人身上起了效果,这药膏用完了,在短时间内,又怎么能再找到药膏里所暗含的,治疗这疫病的方子呢?
太医们七嘴八舌,谁也不敢做这个决定,谁也怕做这个出头鸟,先被彭楚逮到,杀了祭旗。
就连赵太医,也眉头深锁,久久都没有说话。
“我来吧。”正在众人踌躇之际,一声沉重而熟悉的声音,在前厅门口传来。
庄令涵心下一震,跟着其他太医的目光一同看去,果然看见了面色发白的陈定霁,直直地站在了那里。
他醒了?还是他身体强健,生生将这疫病扛了下来?
愣了只片刻,她忽然发现身边所有太医都还罩着白布,便趁陈定霁未发觉,赶紧也为自己系上。
“见过君侯。”姚太医眼睛一亮,赶忙拱手施礼,“君侯眼下觉得如何,身上可还有不舒服?”
“浑身无力,头晕目眩。”陈定霁面无表情,任由姚太医上前,为自己把了脉搏。
果然,姚太医两手把完,便摇了摇头,“君侯的病未好,只是君侯身体康健,可以下地活动。但老夫为君侯着想,君侯还是上榻静养为妙。”
“无妨,”陈定霁摆了摆手,“我昏迷多时,本也该出来看看如今情况几何,这点子时间,尚能撑得住。”
“君侯!”却是彭楚赶在陈定霁身后进来,先是剜了一眼在缩角落毫不起眼的庄令涵,而后又满脸堆笑,向陈定霁又施了一礼,“君侯醒了便好,有君侯坐镇,咱家也不怕这里再有歹人作乱了!”
陈定霁神色一凛,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彭楚的意有所指,目光直直落在了低头不语的庄令涵身上,却对彭楚道:“太后娘娘如何了?”
“秉君侯,太后娘娘仍是昏迷不醒,不过微臣去把了脉,情况尚算稳定。”赵太医如实答道。
“刚刚听太医们说起,似乎已经找到了治病的法子,可是如何?”他依旧只看着庄令涵。
赵太医便将今日与治病相关之事,从头到尾简单汇了一遍,说到最末,试药一事,便有些踌躇,欲言又止。
“我身为大齐中书令,享天下供养,自然肩上也担了为大齐苍生计之重担。”陈定霁凝神,沉声正色,“我一人性命何贵,为其他尚在病中的众人试药,本就是应当,你们不必顾虑。”
“君侯,试药一事,事关重大,望君侯三思!”却是另外几名太医,齐齐开了口。
“不必了,我心意已决。”陈定霁再一次摆了摆手,不容置喙,“太医们刚刚所说,这医治的法子,是这崔将军的表妹提出的,是吗?不如就让她亲自动手,为我试药,想必不出半个时辰,应该会有结果。”
这一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庄氏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由她出来做这如此重要的事呢?万一君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庄氏这条命,就连他们自己,恐怕都要受到波及。
“君侯,微臣行医三十余年,虽然不敢自称杏林高手,却也是经验丰富,这试药一事,还是由老夫来吧。”姚太医率先自告奋勇。
“无妨,我知道庄氏的能力,有她在,我便可以放下心来。”陈定霁的话带了几分不耐,“你们也大可放心,若果真出了差错,庄氏一人为我陪葬便好,我不会牵连到在座诸位。”
这下,一直忐忑难安的庄令涵背上湿了一片,她突然很后悔,若是之前她狠下心来,现在又怎么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威胁自己?
罢了,自己行事须得自己负责,还是救人要紧。
于是她只能从人群后面挪到陈定霁身前,抓起那几案上放着的药罐,又看到旁边随意摆着的几颗青枣,顺手一并揣入了怀中。
虽然,丹丹大约已经喂他服下了青枣,但好歹多吃几颗,也并不会坏事。
陈定霁见她亦步亦趋的模样,身上的不适也消减了几分,勾了勾嘴角,转身,擡腿便出了前厅。
庄令涵咬了咬牙,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陈定霁身后,再路过他卧房门口的两名亲卫,在他们的目睹下,进了卧房,又关上了房门。
炭盆中的炭几乎燃尽了,偌大的房中有些冷。
她站在炭盆面前,不自觉抖了抖身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她是医生,他是病人,为什么反而是她有些害怕?
“夫人,你不是要为我试药吗?”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她身前,他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冰冷又带着一丝挑衅。
她低着头,胡乱地点了点,捏了捏手中的几颗青枣和那罐药,小声说道,“妾,妾尚未摸索出这药膏起效最快的方法,恐怕,恐怕君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可是话音未落,自己却被陈定霁直接打横抱起,她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君侯,君侯这是要作甚?”
“继续做那天晚上,没做完的事。”陈定霁稳稳地走向了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