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1/2)
求娶
在宋国公府的西苑中,刚刚才散了的几个年轻男女,各个看似和颜悦色言笑晏晏,内里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陈定霆是一向不满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三哥的。
今日,三哥不同于往常那般冷淡,还不顾祖s母的病情尚未好转,非要摆这一桌简餐,他原本是并不想来的。可是当来邀人的小厮说庄公子也同去时,他还是欣然同意了。
昨夜终于见到了府上谣传已久、二哥身边的庄氏,虽只遥遥看了一眼,却也明她蒲柳之姿,姐弟二人芝兰玉树,又加上庄氏的医术高明,他自然是生了许多好感。三哥邀了庄公子共宴,他虽不知三哥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为免庄公子尴尬,他也愿意作这一回陪。
对于陈定霏来说,斛律姐姐和林林哥哥,她都是愿意与他们多多相处的。只是祖母尚在病中,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相聚终究是失了体统,于是她便明着应了下来,暗地里却偷偷遣人去向已经回了府的二哥通风报信。若二哥同意了他们吃这一餐饭,他们只管吃便是;若是二哥遣人来让他们停了,也必然不会迁怒到她这个早已知会的妹妹身上。
再者说,虽然斛律姐姐昨日才到了府上,她还未与她正式相见,但陈定霏却想起了昨日四姐姐定雯在路边同她说的那番口舌。且不说斛律姐姐会不会嫁入他们宋国公府、成为他们的二嫂,就算她真的成了他们的二嫂,她也乐意与这样的二嫂相处。
同样是直率活泼的高门大户的小姐,斛律姐姐一点也不扭捏造作,反而坦诚乐观,却又能照顾旁人的想法,不像四姐姐定雯,惯会在长辈面前装腔作势不说,又时常仗着主母和三哥的宠爱为难她和她手下的人。这么些年来,她受了四姐姐不少气,而偏偏四姐姐只是嘴上说说,又从未留下什么把柄。
但对于斛律云绰来说,她的心情则甚是微妙。陈定霖突然的殷勤,虽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却也十分清楚明白对方的目的。草原上有许多像陈定霖这样的人,相貌和能力平平,知道她是斛律家的女儿便死乞白赖地上来,也无论自己到底给不给对方好脸色,反正自以为是地讨好她,她正眼都不想多瞧一番。
相反,她一心记挂的林林,却对她似乎更为生疏了。她实在不太确定自己在马车中的那番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但他席上只偶尔附和他们几句,全程阴沉着脸,他阴沉着脸,她再去故意逗他,她也算是自讨没趣。思来想去,还不如与陈五郎和玫玫妹妹说笑几句,偶尔敷衍那陈定霖太过刻意的讨好,也不错。
林林不理她,有的是人理她。
庄令鸿却根本无心计较这餐饭桌上各人的小心思。他不想虚与委蛇听陈定霖吹嘘自己如何厉害,更不想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和昨日还与他交谈甚欢的陈定霆、陈定霏兄妹继续交好,若是他压不住心中的火,他很想不顾君子的仪态,上前把这共食的饭桌都掀了,让他们停止聒噪——可是他终归没有这么做,这样,他便只能是个无能狂怒的莽夫一般。
等到好不容易熬完了一餐饭,他却听到有小厮来报说陈定霁来了。人来了,却是将还留在斛律云绰身边的陈定霖叫走。
庄令鸿本想默默离去,今日整晚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的斛律云绰径直走了来,直视他努力平复下来的、没有再漏出一丝愤怒的双眼,同样平静地问道:“林林,你可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他心里只有“复仇”二字,又哪有什么话对她说?
庄令鸿轻轻摇了摇头,却看见眼前的斛律云绰,眼中似乎湿漉漉的,“哼”了一声,转身便与陈定霏一同离去。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西苑的书房有两间,大的那间是给陈定霖用的,可他是一介武夫,根本不会舞文弄墨;小的那间是给陈定霆用的,他虽然酷爱文墨,可他是弟弟。
陈定霁难得踏足西苑,也几乎是第一次进这西苑的书房,望着宽大但空空如也的书房,心中对这弟弟的鄙夷,又多了两分。
但,陈定霖还沉浸在刚刚席上斛律云绰对他的几分好脸色里,根本没发现自家二哥阴沉的神情。他将陈定霁请到了书房内室的边几旁坐好,却还是先要为自己今日违规设宴,狡辩几分:
“原本……原本我只是想请斛律小姐一人进餐,可她却非要拉着那个庄令鸿一并,后来我索性把琤琤和五郎两个也请来,琤琤与斛律小姐有隙推了,但五郎和玫玫过来,我这个当哥的,便只好主持一番了。只是些简单菜肴,无酒无歌,虽然我也知道祖母病着,我们这样不好,可……”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陈定霁见不得陈定霖在他面前表面恭敬实则不满的德行,他都不是诚心认错,他做哥哥的也不需要如此虚情假意。
“那二哥深夜过来,是?”陈定霖面露不解。
“这次我去延州一个多月,你身为留守长安的京畿卫统领,却没有主动向我汇报,你不觉得十分不妥吗?”陈定霁冷着嗓子道。
“我又不是京畿卫的一把手,上面还有都指挥使,要汇报,为何轮得到我?”陈定霖没想到二哥找他是说公事,态度便软了下来。
“那都指挥使是宣帝嫡后宇文家的人,我对他们始终有提防,自然要靠你。”陈定霁皱着眉头,“你若是把这些旁的心思花一半在正途上,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做这统领,整整三年都不能升迁了。”
“二哥你现在做了中书令,想让我升迁还不容易,又为何要我主动上进?”
陈定霖最不耐烦听他二哥这么说,整整三年不能升迁,难道是怪他自己吗?自己已经快要弱冠,却只能是个可有可无的统领,二哥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是临危受命、被宣帝急急召回朝廷,一来给授了个二品高位了。
越想,陈定霖越是不满:
“再说,若是二哥肯给我机会,让我像二哥那样到前线历练一番,我也不至于一直困在这小小的京城里,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前线?”陈定霁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前线的苦不是你能吃的,你以为你二哥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母亲虽然平日里不说,她心底里一定是不希望我们兄弟二人都从军参战,毕竟刀剑无眼,大哥已经没了,要是你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当二哥的,恐怕真要成为母亲眼里的罪人了。”
“既然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如……”陈定霖心思一动,想到了今日之事,“二哥,你看这斛律小姐如何?”
陈定霁顿了顿,反问道:“三郎,你这是何意?”
“太后娘娘有意要与我们国公府攀亲,我看二哥也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既然结成这门亲事对我们陈家有益无害,不如,”眼看陈定霁的脸色越来越差,陈定霖还是突然大起胆子来,索性直说了,“不如二哥替我去向太后求亲,我愿意娶斛律小姐为妻!”
陈定霁冷哼一声,“原本母亲多年前替你定下的亲,是朝中清贵夏侯家的小姐,可惜夏侯小姐福薄,早早就撒手人寰了。这几年里,母亲也为你相看了不少亲事,你都以各种理由回绝了,今日才与斛律小姐见了一面,你便这样迫不及待了?”
“二哥,我与斛律小姐不是今日才相识的。”说起那时的偶遇,陈定霖莫名自信了起来,“几日前,她女扮男装想入城,却被城门口的守卫拦下,我恰巧路过帮她解了围,还顺手送了她一样礼物。原本这种露水情缘,我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今日我才发现,她就是二哥执意拒绝的斛律小姐!如果二哥不信,可以找斛律小姐单独问询,我送她的马鞭,她也没提过要还我。”
陈定霁听完,一时也没有回话。
昨日斛律云绰恰巧与庄令鸿一并来的国公府,东苑正堂的第一次会面虽然后来被陈定雯生生搅和了,但他也看得出来,斛律云绰对庄令鸿,似乎是生了别样的心思。
可是以庄令鸿的身份,无论他是不是也同样对斛律云绰有意,他都绝无可能与斛律云绰成亲。
另一方面,在宣帝刚刚驾崩、朝堂上风云突变时,他确实是与斛律太后和她背后的斛律氏通力合作过一些时日。可是后来,宇文太后暴亡,斛律太后作为监国太后一家独大,他又正式领了中书令一职后,原本两方默契的合作关系,就慢慢变得微妙起来。
比如周太子萧毅之事,又比如斛律太后一定要给他安排的婚事。
让斛律云绰退而求其次嫁给陈定霖,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于他来说,有个什么样的弟媳,根本无关紧要。
斛律云绰来了,庄令涵在国公府上的日子,也许会好过很多。
“也不知道,你那马鞭送给过多少人。”陈定霁冷哼一声,“此事事关重大,容我再想想。”
“多谢二哥成全!”陈定霖却壮起胆子,先讨了个便宜。
三日之后,在长安城东义庄前,庄令鸿顶着来长安所见的第一场雪,目送着夏谦的棺椁上了车,缓缓向东驶去。
昨夜,陈定霁单独来找了他,先是准许了他为他那个含冤而死的姐夫今日送的最后一程,后来话锋一转,便提到了那个,他只有一面之缘的长安京兆尹霍长晟。
那日在端华侯府的长谈中,霍长晟将姐姐和姐夫到达长安之后的种种遭遇一一向他详述,甚至连那封休书的内容,都几乎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与太子萧毅无媒茍合”“未尽人妇之道”,每一个字如同一枚银针,狠狠地刺穿他本就提心吊胆的胸膛。
太子萧毅?自己的姐姐他最为了解,怎么可能会与萧毅无媒茍合,这分明就是陈定霁不想留下把柄,才偷梁换柱给罗织的罪名!
霍长晟说,陈定霁是他未来的妻兄,又是大齐上下一手遮天的权相,有些事不用他亲自来做,他甚至无需挑明,自然会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做了来向他邀功。
那封休书,他承认是他逼着夏谦写的,至于内容,自然是陈定霁的授意。后来,那封休书却在太后一行出巡幸边之时在延州城内被无意间发现,广而告之,庄令涵的声名尽毁,都是拜陈定霁所赐。
远在长安,虽然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夏谦知晓了这个消息,也终于决定不再忍受这日日盛如鞭笞的耻辱和煎熬,一条腰带,便结果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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